亲吻,拥抱。
寂静的洞穴之中,容卿垂下眼看着殊苍云,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眼神里却没有半点哀求,仿佛他认定她会救他。
是她演技太好了?还是殊苍云狂妄的认为他已经看透了她这个人族的蠢货圣公主?
——“他认为所有女人都该爱上他。”青铜剑女子讥讽道:“他对拂雪衣念念不忘不正是因为,拂雪衣到死都只想杀了他吗?”
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
“我不会这么做。”容卿声音很轻很柔,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我与谢和做过什么,就该明白,我喜欢他。”
殊苍云愣怔的盯着她,她承认了?她怎么能如此平静的在他面前承认她喜欢他的儿子?
“因为喜欢,我才愿意那么做。”容卿眨眨眼又说:“我很想救你,可是我不喜欢你,没有办法逼迫自己去做这些,光是想一想就会让我感到恶心。”
她皱皱眉为难的问:“没有别的办法救你了吗?”
殊苍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而是不可思议,她还是他殊苍云的妻子,他的王后,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种话?连装也不再装了吗?光明正大的承认她与殊和的私情。
而他,还以为她也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点好感和依赖。
原来不是,她没有在做戏,救他是真心的,但不是因为对他的好感,而是因为她见不得任何人死在她面前。
因为她傻过头的善良。
他被她看着,一点点暴怒起来,那暴怒来自于对自己“自作多情”的羞愤,抓着她的手腕猛地用力要将拽到眼前:“你还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王妻!”
可他如今伤得太重,竟是没有拽动她,只将她拽得踉跄一下。
她吓到一般,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殊苍云身体不稳的摔倒在地上,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只见她捂着手腕站在他眼前,皱着眉不满地对他说:“什么王妻,我只是人族献给你的祭品,被宰杀了的猪,难不成还要对享用它的“人”心生感恩和喜爱?”
她眼神里遮不住的鄙薄,“我救你是因为我们同在一条船上,但你这个样子让我很讨厌,若你还要这样,我就只能远离你了。”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洞穴。
“容卿!”殊苍云哑声叫她,趴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她的裙摆,他不能让她离开,好不容易逃出铁笼,现在她只要出去就会被狐族抓住,而他伤成这样,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被抓、被杀。
他是可以附体去魔主殿中,殊月的身体里,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舍弃他这具差一步就可以登天成魔尊的身体。
他想威胁她,让她不许走,可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威胁住她的?
容卿低下眼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了一句:“你若是向我道歉,我可以留下来救你。”
轻蔑的眼神,轻蔑的语调。
那一刻,殊苍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并非没有落魄过、重伤过、濒死过,在没有成为魔主之前,他只是一条低等的狗妖,连狐族也可以践踏他。
但他从未被女人这样轻蔑的俯视、要挟过。
他这辈子不曾向任何人道过歉。
容卿耐心有限地看了看洞穴外,她听见了悬崖下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悬崖下搜寻。
殊苍云自然也听见了,他抓着容卿裙摆的手指吃力的在颤抖,他快要撑不住了……
掌心一空,容卿忽然将裙摆抽离,朝着洞穴口走去。
“容卿回来!”他低喝一声,攥紧了手指,只是道歉哄哄她而已,只要缓过这口气,他便可得到一切想要的。
他终究是说:“我不该向你发脾气,过来。”
“道歉该说对不起。”容卿转过身来对他说。
殊苍云盯着她,一字字说:“对不起,容卿。”刚说完,喉咙里压着的血就涌了出来。
他实在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临昏迷之前仍然朝容卿伸着手……——
昏过去了?
容卿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脸,他脸上全是血,失去意识的倒在灰尘里。
畜生会真心悔过吗?不会,他的悔过只是为了换取一些东西,容卿也不是为了让他道歉,而是单纯为了羞辱他,让他不好受。
她问青铜剑女子,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人以为自己伤好了?但却越伤越重。
青铜剑女子想了想——“幻术吗?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即便是立刻学会幻术,编造出来的幻境也会让殊苍云一眼看穿是假的。”
不用这么复杂。
容卿想了想,灵光一动,问她——有没有法术让人感受不到疼痛?
当然有。
治愈术之中最基础的法术便是“致|幻”让人暂时体会不到疼痛,只是持续时间并不长,以容卿刚开灵脉的修为,大概一次可以持续两个时辰左右。
她如实告诉了容卿。
“够了。”容卿按照她教的方式,试着学了一下,再殊苍云的身体上练了练手——先止血,然后致|幻止痛。
一股灵气环绕住了他炙热疼痛的身体——
像冰融化在他的身体之上。
殊苍云昏昏沉沉的宛若在梦中,只感应到沁凉的灵气源源不断的包裹着他的伤口,他龟裂的血脉和烧着的内伤被那灵气渗透,一点点抚平了疼痛。
是谁在救他?会是容卿吗?她……会救他?
身体的疼痛越来越轻,他在那凉凉的触感之中昏睡了过去,做了许多许多梦——
梦见他怎么一步步走到魔主之位。
梦见第一次化魔失败倒在仙门山被拂雪衣救下,漫山的大雪她一袭白衣,弯腰探他的鼻息,他睁开眼警惕的抓住她的腕……
梦见拂雪衣抱着孩子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活刮了,她怀里的孩子血淋淋的嚎啕哭着,被切断的耳朵还在她手边……
梦见拂雪衣诅咒他,梦见他儿子一具具尸体擡回来,全是死在殊和手中……
忽然之间所有的噩梦粉碎,一张脸怯生生地擡起来说:“你能等我几天吗?”
是容卿,她月亮一般的脸上一双眼含着水。
她那么羸弱娇嫩,轻而易举就握在掌心里,她爱哭,却从来没有愤恨的盯着他,要杀了他。
她会安稳地睡在他身边,会乖乖坐下吃饭,会去园子里逛逛,仿佛认命了一般待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活。
可她的声音响起来:“我没有办法逼迫自己去亲吻你,光是想一想都让我觉得恶心……”
凉凉的液体突然淋在他的伤口上,轻微的痛感和凉意使他猛然惊醒过来,抽了一口冷气盯住了眼前人——容卿?
容卿蹲坐在他身侧,用撕下来的布料沾湿了轻轻擦洗着他的伤口,她细白的手指被血染污。
她……她在替他疗伤?
那一瞬间,殊苍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身上的伤口不再疼痛,变成木木的感觉,只有水的凉意。
她没有逃走?她又一次留了下来?
殊苍云愣怔的看着她。
“你醒了?”容卿瞧见他,眉眼间是真切的欣喜,忙问他:“伤口还痛吗?我试着用灵脉为你疗了伤,有感觉吗?”
不是梦,她的手指挨在他肌肤上那么凉。
殊苍云望着她一点点清醒过来,原来是她在救他,凉凉的灵气是她的灵脉。
她真的救了他。
“痛不痛?”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
一点也不痛了。
他轻轻摇摇头,喉咙里又虚又哑:“不痛了。”
“太好了。”她开心的那么明显,脸上藏不住一点心事:“我真怕我的灵脉没办法替你疗伤。”
她又说:“我偷偷出去了一趟,打了水来替你清理伤口。”
殊苍云看见她打水的容器是灵气汇聚成的盆:“你……”
“放心吧,我很小心,没有被发现。”她先回答了他,又拧了帕子轻轻擦在他脸上:“擦擦脸,清醒一点。”
凉凉的触感让他精神好了一些,殊苍云静静的看着她,这一刻竟不想去打破。
虽然她还不喜欢他,可她这样待在他身边就很好,只要杀了殊和,她就会死心,永远这样待在他身边,百年、千年。
“有感觉好点吗?”她问他。
殊苍云的喉咙动了动:“好多了。”确实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灵脉治疗的作用,他那些伤口和内伤全不痛了,连灼烧感也没了。
只是还没有恢复修为,感觉虚乏无力,只要她的灵脉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治疗好他大部分的伤,恢复一部分修为。
殊苍云低头看见,他断掉的腿也被她包扎好了,用她的外袍紧紧缠裹住,没有再流血。
没想到,娇滴滴人族公主还会这些。
洞穴外天光大亮,似乎搜查的狐族已经走了,可这里还是不能多留。
他擡起手指,试图将灵力注入手指上的指环,这是联络其他人的法器,他想联络到魔主殿里的殊阳,让他派人过来。
可他却发现自己虚得很,灵力注入只是让指环亮了亮。
“你想做什么?”容卿看向他的指环,“你才刚好一些,别消耗你的灵力。”
殊苍云想了想,将指环递给她道:“试试将你的灵气注入指环。”他现在是该节省灵力,尽快疗伤恢复。
容卿倒是没多问,直接将灵气注入,那枚指环亮了起来,里面依次传出殊阳的几句话——
“父王可还好?”
“父王,云梦里投降狐族。”
“父王,殊和带着军士回都城了,可要开城门?”
“父王,出事了。”
短短几句话,容卿看到殊苍云的眼神一点点冷掉了。
他立即问容卿:“我昏睡了几日?”
“也没有多久,三天两夜。”容卿淡淡地回答他。
三天两夜……太久了!
殊苍云的脸色变了,对容卿说:“继续注入灵气。”
容卿一股灵气注入。
殊苍云对着指环叫道:“殊阳?”
那边立刻有了回音:“父王?父王你还好吗?”
“出什么事了?”殊苍云直接问道:“殊和将狐族和其他兽族引入了都城?”
“是。”殊阳声音疲惫的回道:“父王,殊和与狐族联手,已攻占了都城,还……”
还有更糟糕的?
他的都城已经沦陷易主了!
殊阳的声音从指环里传出来:“他降下赤雷,将魔主殿全部烧了,昨夜烧到今日,还在烧……父王,魔主殿要化为废墟了。”
殊苍云的脸色剧变,都城易主他可以再打回来,可魔主殿里藏着殊月的身体!他的元丹就在里面,一旦殊月的身体被焚,他的元丹很快就会暴露在火焰之中,到时一定会被殊和拿住。
“殊阳。”他再没有任何犹豫道:“去神女殿将拂雪衣的棺椁取出来,无论如何要取出来,任何人不许打开!”
哦。
容卿动了动眉头,他把殊月的身体藏在拂雪衣的棺椁里了吧?不然,他会这么着急?
他自私又冷血,毁了拂雪衣的一生,还会在意她的尸体?
真卑鄙啊,知道谢和怎样也不会挖开母亲的棺椁,连拂雪衣的尸体也不放过利用。
殊阳在那边答了一句:“知道了,父王,儿臣一定会想尽办法替您取出来。”
容卿用帕子擦着手,在想:他这么多的儿子背叛他,恨不能要他死,等他知道后,会不会反省一下是为什么?
她摸了摸衣袖里的匕首,拂雪衣看得见吗?他会恶有恶报的,老天不报,她来报。
青铜剑女子忽然发现,容卿变了很多很多,或许是她和天下人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她们以为容卿只是个怯懦怕死的娇公主。
可她越来越清楚地踏在她想走的路上。
哪怕再循循善诱的让她去利用谢和双修,她也没有做。
哪怕再厉声告诉她,现在就杀了殊苍云,她也没有做。
因为那不是她想做的,声音越多,她越坚定。
容明照可以瞑目了,他选的圣灵根继承人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