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小景在C大书店买卫衣T恤时碰见了买书的于博。
付账时于博笑话她:“你买这么多纪念品,好像一个游客。”
出了书店,两人并排一起走。
“我最近没联系游悠,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富小景一和顾垣在一起就第一时间通知了于博,她不再和于博一起出现,也不再陪同于博和游悠老周一起聚餐,但仍允许于博在离开纽约前对他俩的关系拥有最终解释权,前提是于博改口一定要告诉她。
“老周劝我跟你坦白。”于博插着裤兜走在富小景前面,“他早就看出来了,让我不要再骗你了。”他这么多年的伪装好像是一个笑话,他自以为装得很好,其实早就露馅了。
“要不要我跟他解释?”
“我说我只是想尝尝和女孩儿恋爱是什么滋味,试试自己能不能改。你为了做田野调查,在知情的情况下同意和我短期在一起。你现在又和男朋友重归于好,我想骗你都没机会。”
“他信了?”
“你这个专业选得好,干什么都可以说成是田野调查。”于博边说边笑,好像他是局外人,“我也不知道他信不信,只要我不祸害女孩子,他就放心了。”
“老周可能也是想让你活得更自在点儿。”
“你说得对。现在我确实轻松多了。你们怎么样?”
“挺好的。”
“告诉你家那位,我很喜欢他送给我的相机。”
顾垣一示弱,富小景就搬来和他一起住了。不过她盘算着等富文玉来了,她还得搬走。
她搬来的这几天,顾垣属今天回来得早。之前他最早也要九点多才回来,每次到六点都按时打电话给她,让她不用等。富小景想,既然搬来同居了,怎么能不在一起吃晚饭,所以前几天她索性在图书馆里挨到八点,再回去做晚饭,两人到十点才能吃。
顾垣一到家,富小景就把厨房交给了他。
顾垣在厨房里不知做什么黑暗料理,富小景窝在沙发里一边吃顾垣切的菠萝,一边敲键盘,游悠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富小景因为于博的事情,最近一次都没主动联系过游悠。加上游悠这些天忙,两人一直没通话。
游悠第一句就问:“你和于博到底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你跟于博在一起是田野调查?”
“谁跟你说的?”
“老周今天跟我说的,让我别掺和你们的事儿了。我一直都以为于博喜欢女孩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呗。”她也没看出来。
“那你直觉于博对老周有什么感觉?有意思吗?”
“老周不是于博的菜。”富小景一听就知道老周对游悠说得很保留。
“真的?”
“骗你干嘛。你可别多想,于博就是单纯拿老周当哥们。怕你们误会,才一直没跟你们说。我还异性恋呢,我可不是哪个男人都喜欢。你不也一样嘛,除了老周,也没见你对谁有过心思?于博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保守,他又没病,有什么可改的?”
游悠像是宽了心,嗔道:“你这些天到底都做的什么项目。听说你又和之前那个复合了?”
“嗯。”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不是最近身兼重任吗?我怕用这些小事叨扰你,影响我干儿子的健康成长。”
“去你的吧!”
“富阿姨是不是明天就来纽约了?”
“嗯。”
“我后天有事儿,不能参加你和于博的毕业典礼了。明天阿姨来,我和老周请你们吃饭。”
“你比我这亲闺女还想着她,要不我妈这么喜欢你呢。明天不用你请,我男朋友请,你和老周把嘴带到就行了。”
“哦,原来是丈母娘见女婿啊,那我和老周就先不掺和了。”
“真不来?”
“改天吧。”
挂掉电话,富小景去厨房检阅顾垣的成果。
饭桌上,菠萝饭和南瓜粥看着很像样,味道也不难吃。
“你第一次做怎么就做得这么好?太打击我了,一想起我做了十次还不如你第一次做的,我就自卑,我都不想做饭了。”
顾垣虽然知道富小景故意在捧杀他,好让他以后多下厨,但他对她的夸奖照单全收。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我以后还给你做。”
“你水平这么高,应该每次都尝试些别的,不要把才华浪费在一件事上。”
顾垣马上理解了富小景的潜台词,笑着问她:“那你以后还想吃什么?给我列个单子。”
“不急,不急。”
饭后,顾垣问富小景:“你做的椒盐饼和牛舌饼怎么没了?”
“我送给于博了,他最近过得不太顺利。明天我再给你做。”
“你对他倒大方。”
“你可比我大方多了,他让我谢谢你送给他的奥林巴斯。实话实说,你还送了他什么?”
“你这就要替我当起家来了?”顾垣捏捏她的脸,“都听你的,你要不愿意,我马上让他给咱们送回来。”
“你就拿我找乐子吧。”富小景哼了一声,“当初我要不主动,你是不是就放弃我了?”
沉默。
“什么叫缘分,这就叫缘分,你明明都要放弃我了,我又找上你了。”富小景把她买的男式卫衣拿给顾垣看,上面印着鲜明的C大logo。
“后天毕业典礼,你能不能穿着它和我一起拍照?”毕业典礼的门票被她塞到了卫衣里。
她凑到顾垣面前把他往后梳的头发扒拉到前面,一边扒拉一边说:“这样,你就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了。”她没见过他二十来岁是什么样子,而他也不是个热爱照相的人,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二十来岁时长什么样。但现在还不晚。
“你这是嫌我老?”
“不老,不老,我就喜欢你这么成熟的。”富小景又把他的头发往后扒拉,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富小景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富小景又把她给富文玉和姥姥买的印有logo的卫衣拿给顾垣看。
“我给姥姥看了你的照片,姥姥问我在哪儿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至于我妈,等她到了纽约,我再跟她说。”她好几次都想给富文玉说,但她怕富文玉听完心情不好路上再出点儿什么岔子。
顾垣把他之前给富小景买的爱马仕徕卡联名相机拿出来。
“天,你什么时候买的?”富小景打开相机包,在取出相机之前特意去洗了手,擦干手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相机左看右看,“我这种业余爱好者其实不用买这么好的,不过你既然给我买了,我一定努力提高技术争取配得上这个相机。要不我先拿你练练手吧。”
富小景像刚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一调试好相机,她就开始拿着相机对着顾垣拍。
“给我笑一个。”
“弧度能不能更大一些?”
富小景对顾垣的笑容弧度并不满意,为达到最佳效果,她开始做鬼脸逗他笑。她的鬼脸和她画的柿子一样不拘一格。
顾垣笑着笑着突然没了表情,“小景,我有话跟你说。”
“一定要现在说吗?”富小景看他这么严肃,心里突然一沉,面上依然是高兴的。
“一定要。”
富小景被迫坐在顾垣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顾垣把他的基因检测报告放到富小景面前,“我父亲患有重度双相障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躁郁症。除了生活事业的不如意,遗传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我患病的几率比普通人要大不少。而且我们家的发病期都比较晚,我爸是三十岁才有明显症状的。”
尽管富小景早有准备,但事实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顾垣母亲九十年代初来美国,他二十一世纪初来纽约,中间这段时间他一直和他的父亲生活在一起。
也就是说,顾垣从童年到少年一直和一个有重度精神障碍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大学做社工时接触过精神病人的家属,在家属里,负责任的往往比不负责任的要艰难许多。如果病人配合治疗,生活还有希望;但如果病人不配合,不遵医嘱,不按时服药,而家属又不忍心把病人长期送到医院,那么等待这家人的往往是无穷无尽的折磨。有些病人的攻击性还特别强,重度患者躁狂发作时砍人并不是什么大新闻。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的那些疤是怎么来的了。她突然体会到了他的绝望,远离了那样的父亲,想必来美国时是想开始新生活的,可他的母亲也把他当拖累。
但他从不说自己父母的坏话。
“我买彩票时,还以为自己中奖的几率比别人大很多呢,结果一出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在发白日梦。”富小景去握他的手,“跟你提个小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富小景的反应再次出乎了顾垣的估计,他本来想就患病概率对她做一个详细的解释,他会给她设一个信托基金,以后无论他怎样,她都会衣食无忧。他欠她的,他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
可她什么都没问。
顾垣任她握着,盯着她的眼睛说:“当然。”
“刚才没拍好,你能不能再给我笑一个?”
顾垣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八颗牙齿。
这次她终于满意。
“你长得真好看,怎么拍都好看。”
富小景隔着桌子去摸顾垣的眼睛,一边摸一边感叹怎么长得这么好,手指往下触到他的鼻尖,嘴里呢喃,怎么有这么好看的鼻子。最后她的指尖抵着他的嘴唇,用中指指尖在他唇上写了一个“好”字,嘴巴也生得好,都好。这么好的人现在是她的了。
她很高兴,手掌撑着桌子,隔着桌子去亲他,亲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告诉顾垣,这些以后都是她和他共有的了,他可不能让别的人去亲。
夜里,富小景像八爪鱼一样缠着顾垣,顾垣只好任她抱着。她搬进来的那天,生理期就来了。
顾垣没办法,只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但富小景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她的手指碰到哪儿,她就说这是她的,那也是她的,都是她的。
“明天我开你的车去接我妈和姥姥,晚上咱们四个一起吃个饭。”富小景的鼻尖隔着睡衣去蹭顾垣的背,手臂把他箍得要多紧有多紧。
“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接?”
“你晚上到了就好,我还有些悄悄话要跟我妈说。”
“不能让我知道?”
“不——行。”黑暗里,富小景与顾垣手指交缠,“相信我,我在大事上很有主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