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布朗夫人内心冷笑,等这个蠢女孩儿知道的时候,离打回原形也就不远了。从高处摔下来比从没到过高处要痛苦得多,她恐怕要用一辈子来怀念这几天的生活。想到这儿,她几乎要同情起眼前的笨女孩儿来。不过她的同情心有限,转瞬就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几天,富小景白天一有空就去选家居,工作都留到晚上熬夜去做。难得的是,布朗夫人大多时候都陪着她。去看卫浴,眼神定在一款很大的按摩浴缸上,店员表示随时可以去她家卫生间量尺寸,富小景想了想还是作罢。
本着对顾垣负责的原则,富小景一律只买贵的。
卧室的床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货色,床单被罩都要纯手工的。
桃心木餐桌是从法国流亡到美国的,单从铜鎏金包角并不能看出已有两百多岁的年纪。餐桌上的桌旗和餐巾是定制货,由富小景指定上面的图案。
客厅的台灯曾短暂的在法国皇家家具保管库居留过。
在银器店选餐具,富小景要求咖啡壶和杯子都要刻上顾垣的名字缩写。
六只垃圾桶就花费了近两千美刀,她指着纯白色的垃圾桶对布朗夫人感叹,“这个垃圾桶太极简主义了,和房间的风格不搭,我恐怕还得找人在垃圾桶上画乔治时期的宫廷画。”
“你确定顾喜欢这种风格?”
“我不确定。但他又不止一处房子,风格太单一了也不好。您觉得呢?”
布朗夫人不置可否。
选完家居,富小景提出要请布朗夫人吃晚饭,她之前在一家俄国餐馆定了位子。
就是在那家俄国餐馆,梅的糖爹请梅吃饭,也是在那家餐馆,梅狠狠敲了富小景一笔。
“不用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想回去早点儿休息。”
“那我开车送您回家。”
车子刚启动,富小景便问道,“您之前跟我说,顾垣和艾琳是天作之合。我很好奇,这对天作之合怎么就散了?”
“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我就问问,您不愿意说就算了。”
“其实他并没和艾琳正式交往过。我跟你说过,顾是很传统的中国男人,朋友如手足,女伴如衣服。他舍不得把艾琳从朋友发展成女朋友。当然,你们小女孩儿可能不懂这种心理。”
“听上去,您好像很了解他。”
布朗夫人微笑,“至少比你了解。”
富小景觉得这句话倒是无可反驳。如她所愿,在她花钱不眨眼行为的刺激下,布朗夫人说出了真心话。
“您觉得我和他的关系能维持多长时间?”
“那我就不清楚了。要是你足够听他的话,可能会久一点,不过也说不定,总有更年轻的女孩子排队等着。他对女人还是很大方的,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
“谢谢您的提醒。”
红灯停时,富小景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后视镜里的布朗夫人,“顾垣说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这是他来美国前还是美国后的事情?”
富小景看着布朗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下去,所有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
像是要明确自己的答案,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总有人说,要没我这么一个拖油瓶,像我妈这样漂亮的女人一定能嫁得不错。布朗夫人,您在美国这么多年,我想请教您,在美国再婚,带着孩子也是减分项吗?”
“女人笨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顾很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抱歉,我冒昧了。您保养得真好,一点儿都看不出年纪。”一点儿都看不出会有个三十岁的儿子。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年纪大,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只有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拿年纪说事,这只会暴露出你的无知和庸俗。顾垣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差了。不对,他不是眼光差,他不过是想气我。他在达到目的之后,很快就会把你甩了。你趁这个时间一定要多买几个包,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既然富小景把事情戳破了,布朗夫人也不愿意再和她藏着掖着。
“那是,我当然比不上您,可以一直理直气壮地花顾垣的钱买包。您这么喜欢艾琳,是不是因为艾琳买包不会花顾垣的一分钱,没准还能送您一个。”
“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你比不上艾琳,不光是因为你穷,你是各方面都比不上她。别以为顾现在宠着你,过几个月,艾琳依然是他的座上宾,而你……”
“而我也会过得很好。我有一点很不明白,您以前花丈夫的钱,现在花儿子的钱,是谁给您的自信看不起我的?”
布朗夫人冷笑道,“我用我丈夫儿子的钱,合理且合法。至于你,纽约□□易可是非法的,我建议你以后去内华达州发展,在那里,你用顾垣的钱买包才合理合法。”
富小景继续按原定方向不急不缓地开着车子,“我很好奇,把顾垣说成一个女票客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跟顾垣是什么人没关系,你是什么人,他就怎么对你。他可不会那样对艾琳。”
“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儿子嫁入豪门?您当初不管儿子,现在花起儿子的钱来倒很积极。人们都说顾垣有投资头脑,他哪比得上您啊,他还得看各种报表,您可是一本万利。”
布朗夫人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伸手去转自己手上的戒指,“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月抛的床上用品罢了,还妄想当起金主的家来了?顾垣就算再不挑,一个床上用品用上半年也就够了,你还是先操心自己能不能被用到今年夏天吧。”她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谈论读书心得,如果富小景堵住耳朵,绝对不会以为这位夫人在骂她。
“虽然布朗医生早已去世,我也理解您独守空房的空虚,但您也不至于变态到如此关心儿子的床事吧。”
“不知廉耻!”
“我还年轻,就算现在不知道廉耻以后还可以学。可像您这种已然年过半百的人,现在要是还不知道廉耻,可就太令人悲哀了。我很好奇,您在美国养尊处优,当着高贵的医生夫人,怎么当初就能坐视自己儿子活在贫民窟?”
布朗夫人脸上的从容终于在此时崩溃,“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正是因为你,你儿子才会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包括女人。我能这么花你儿子的钱,不是我有多大魅力,而是要归功于你。”
“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唇舌,请你停车。”
“我也想过把您丢在路上,但您的司机恐怕不能及时赶到,出租车也不是那么好打。抢劫犯就喜欢您这样的夫人。虽然您看不上我,但我这人说话算话,说送您回家就得把您送到家门口,少一步也不行。”
布朗夫人此时纵使极其厌恶富小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只能勉为其难地和她同处一个空间。
富小景尽管心跳越来越快,车速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她可不想因为超速上庭,何况这还是顾垣的车。
“我不希望顾垣知道我们这段谈话。”
“你现在也知道怕了?”
“我没什么害怕的。顾垣现在不承认你是他妈,不是为了报复你。可能你永远不能明白这一点。”
“你在教育我?”
“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被抛弃过。毕竟你以前从没承认过他是你儿子。”
“别假装了解我们。”
“有一点您说的对,我和他不过是几个月的交情。您和他可是一辈子的交情,您也五十多了,这辈子也就一个儿子了,还是对他好点儿吧。”
富小景把布朗夫人送到家,回57街的路上,她买了两瓶伏特加,一瓶黑牌,一瓶红牌。
打开车窗,寒风吹进来,她又想起那天,她去买红牌伏特加,被大黑个按到地上打,顾垣叫了救护车,告诉她不要担心钱,还送了她一瓶黑牌伏特加。
富小景一手晃着杯子,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橙汁放多了,这次的螺丝刀太甜了,甜得她牙齿发酸。
她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连按回车键,文档里都是关于顾垣的田野笔记。一直按下去,文档又扩展了将近一百页。大概到今年夏天,能写到这么多。
可是等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回车键换成了删除键。
其实可以直接一键删除文档的,但她怕自己后悔。
八十多岁的老糖爹发短信给她,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咖啡,她说当然有。
到最后,瓶子里的伏特加只剩一半,文档终于空白。
富小景跪坐在地上整理之前买的包,买包的瞬间当然是快乐的,被当成贵宾接待的瞬间也不可谓不爽,尤其是店员前一秒还在对你不假辞色,转瞬就热情如火,实在是田野调查的好样本,但快乐总是很短暂的。
她一一清点自己的包,只有锡器灰的康康包用过了,其他包都算紧俏,很容易卖出原价,甚至有的还可以小赚一笔。
富小景坐在66层的落地窗前仰头灌伏特加,手机播放器里放肯尼基的回家,天上悬着一轮月钩子,钩起的都是她回家的心。
她给富文玉打电话,说“妈,我爱你。”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富文玉那边还没睡醒,一听女儿的电话,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宝贝儿?”
“今天是纽约的表白日,要对最爱的人表白。”富小景随口杜撰出一个节日。
“宝贝儿,妈也爱你。”
挂掉电话,富小景想,母亲养她这么不容易,她一定不能让她再担心了。她要好好生活,和靠谱的男孩子谈靠谱的恋爱,过上靠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