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喝了一口富文玉备的茶,没忍住吐了出来,实在有辱贵妇形象。
茶是富文玉特意调制的,加了酱油和盐巴。
“许太太,这是茶不合您的口味?”
许太太打量了一下局促的客厅,表示同情的声音很是温柔,“像你这种单身母亲,要负担孩子在美国的费用很不容易吧。”
富文玉发迹后本来买了幢小别墅,后来生意不顺,为了给工人发工资,别墅也卖了,当时房价跌得厉害,小地方的房子更是不值钱。现在想要买回来,房子已经翻了一倍,只能先租房子住。
“可能你不知道有奖学金这种东西。”
“小景确实是个好孩子,报喜不报忧。纽约的生存压力太大,有一些女大学生为了更好的生活甚至做起了糖妞,当然我不是说小景做这个,但是她的生活可能未必有你想象得好。
富文玉开始向许太太推介保险,“您有买保险的意向吗?“
许太太以为富文玉想借机推销保险,心想这人可真没见识,这会儿还想着卖保险的提成,但面上仍是微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不仅可以自己买,还可以让朋友也买。”
“你看看这份保额三百万的意外险怎么样,如果你不幸被车撞死,或者开车撞了高架桥意外身亡,或者坐飞机失事,赔偿额都很高。现在还多了个猝死赔偿,如果你因心脑血管疾病不幸突发死亡,也会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这个保险你可以叠加买,你的受益人写成你的女儿,如果你不幸身亡的话,幸运的她将会终身无忧。”
“富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想买意外险的话,可以考虑下大病医疗险。”富文玉又拿出一款保险详情页给许太太看,“你如果染上艾滋,这款保险的赔偿额比一般保险都要高。”
许太太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富女士,我是来找你谈正经事的,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们家孩子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你们家那缺德孩子在美国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孩子,你当妈的不知道好好检讨,还跑我们家编排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还欺负到我们家了!说,你家那破孩子都怎么害得我们宝贝儿,今天你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想走出去!”
说着富文玉掏出手机给自己干哥哥打电话,“你大外甥女被人给欺负了,快点儿带几个人过来!几个人?越多越好!人来就行,刀子什么的就不用带了!还是以和为贵。”
富文玉走到门前,把门给锁了,拣了个椅子靠门上坐,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着“你要是想好好出去,就赶快交代。我家小景那传得漫天都是的视频,是你们家那个坏种什么时候录的?又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许太太向来有胆识,当然她被原配带人找上门的时候,仍能以理相对,今天也不例外。她压抑着胸中的愤怒,及时改变了策略,“我女儿进你家女儿的房间,是受了一个姓孟的女孩子挑拨。那女孩子对小景可能有些偏见,经常同薇薇说,小景如何拜金,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钓凯子,说一次两次薇薇不信,架不住她一直说……这个孟潇潇经常去她们住的地方,安个针孔摄像头也不稀奇。放出视频的也很有可能是她。”
富文玉冷笑,“照这么说,你们家孩子完完全全地是个不知世事的小白兔了?别人说什么她就信。”
“你不知道那姓孟的多会挑拨,现在想来她肯定是妒忌两个优秀的女孩子,想看她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你们可千万不能如了她的意。”
“那你觉得我怎么做才好?”
“薇薇只是受了挑拨才去小景房间,根本跟投毒扯不上任何关系。我想小景只是一时的心理作用。我希望小景能够撤销报警,与薇薇达成和解。对于薇薇的意气用事,我会对你们进行赔偿,数字我们可以商量。”
“那你之前说我们宝贝儿经不起诱惑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谣言。”
“投毒没投毒,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纽约警察说了算。把你名片留下,我到时候联系你。”
许太太递上了名片,上面写着某某公司董事。
富文玉收了,“你走吧!”
“那你们家小景什么时候去警局说明情况,两人和解把这件事的危害减到最低,对小景也有好处。这件事如果走诉讼程序,对你们家小景未必有利,到时你们小景被判诽谤,不仅要赔一大笔钱,可能还要遣返回国。”
“你以为我没出过国,就能信你这种鬼话!收拾好你的小伎俩,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姥姥从卧室走出来,“文玉,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请,等人走了,从我抽屉里取出一盒香,点上,把客厅里的味好好熏一熏!”姥姥又打量了一下许太太,“呦,文玉,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谁来都让坐沙发,你不知道有些脏心烂肺的人,得了梅毒不好好在家养病,天天想着法子去传染人家,沙发垫子也得消毒!”说着老太太递过来一双一次性手套,“直接戴上手套,把杯丢垃圾桶里,听见没!”
富文玉一贯和她母亲拧着说话,今天罕见地照着老太太的话做了。
富小景听到富文玉因涉嫌骗保停职的消息时,已经搬到了新宿舍。
两室一卫,和她合租的是一个正在读博的波兰姑娘。房子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很容易找到老鼠啮咬过的痕迹,每次搭上颤抖的老电梯富小景都有一种要往深渊堕落的错觉,新房子并非件件如意。但她还是很满意,离学校近,安全,最重要的是比学校外面同样的房子要便宜许多。她和室友商量了彼此的洗澡时间,以便能及时错开。
她买了两束花把新房间布置了一番,拍完照片又修了下图,把美化完的照片发给富文玉,两个人都很高兴。
许薇的律师之前找她来谈论和解事宜,她不是不动心,那笔金额很诱人,足够富文玉在小城全款买下一栋小房子。自从从别墅搬出来后,富文玉就在外面租房住,本来开始她还是有余钱买一个二手老公房的,但她一心要一步到位买个市中心的新房,房价越来越贵,新房子也就没了踪影。她不是没劝过富文玉先买个小房子过渡下,富文玉马上否决了,她说,“我倒不是忍受不了小房子,我只是怕心气一住进去就没了。”富文玉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也学过重力加速度,知道人一旦自甘堕落下滑速度是很快的。
富小景讨厌许薇,但没讨厌到与钱为敌的地步,但她对美国的法律半懂不懂,生怕中了甜心律师的套,到时钱没要着,又跟勒索扯上关系,实在不划算。
睡前,她想着明早发请伯尼吃顿饭,好好地咨询一下。
姥姥要跟富小景视频的时候,富小景正在睡觉。
姥姥是用自己的手机联系的富小景,她请人给自己下载了微信,又想方设法知道了富小景的微信号,让人帮她加富小景为好友。姥姥很想跟自己外孙女说说话,无奈每次外孙女主动要跟她通话时,女儿要么说她睡了,要么说她没起床,总之就是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姥姥趁富文玉不在,偷偷跟富小景视频。老太太搞不懂时差,一遍一遍的视频邀请把富小景从睡梦里叫起来。
富小景迷迷糊糊披着衣服起来和姥姥聊天。
视频里,姥姥让富小景在美国也要小心,那个什么薇薇的妈来家里编排富小景,被她和富文玉给赶走了。这几天家里十分的不顺利,她前阵子骨折住院因意外险还赚了些钱,前天保险公司的人突然来调查她,问富文玉是不是对她不好,她是不是被富文玉给故意弄骨折的。
这些富文玉都没同富小景说过。
富小景看着视频背景,问姥姥住哪儿。
“我们现在住在酒店里,昨天房子被楼上漏下来的水给洇了,现在已经没法子住了。你说这楼上的住户几百年不见,一回来就弄出这事儿来。”
富小景的笑容越来越僵硬,这么多事情凑在一起,当然想得出是谁干的。
这帮王八蛋。
她让姥姥多注意身体,冬天正是流感高发期,千万别感冒了。
“你也注意身体,景,千万别跟你妈说我跟你聊微信的事情,否则她要不高兴的。”
“我知道了。”
她把最坏的可能想了一圈,却没想到许薇家会对她妈下黑手。
和姥姥视频完,富小景再也睡不着。一早起来,给富文玉发微信,问她最近是否顺利。
当她要求跟富文玉视频时,像她以前做的一样,富文玉改成了语音。
富文玉说她最近很好,问富小景最近官司进展怎么样。
许薇已经被保释了,开庭时间还没确定。一场官司打个把月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件。
很明显,许薇并不想打持久战,所以她家不惜使用一切手段逼迫富小景和解。
“我想和解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公诉案我只需要出庭作证,但一场官司打下来费时费力的。”
“你是不是为了钱?人争一口气,这口气要没了,挣不挣钱都没什么大劲。家里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需要钱跟妈说。”
“跟您说多少遍了,我的钱够花。您现在住哪儿呢?”
“除了家,我还能住哪儿?我今天又接了一个大单子,宝贝儿,不用为钱发愁。”
富小景的眼泪透过指缝流下来,“我知道。”
之前她想得过于乐观了。假使和解,她拿到了许薇的赔偿金,事情也不会结束,许薇丢了那么大的脸,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但无论如何,应该暂时不会找她妈的麻烦了。
为了母亲,她应该答应和解。但她厌恶屈服,尤其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屈服。
在她给伯尼发邮件前,房东打来电话,说她的萨克斯管落在那儿了,让她去取。大年初二早上,她从顾垣家离开时,也带走了直管萨克斯,那是她逛遍了纽约的二手店好不容易搜罗出来准备送给顾垣的,她将萨克斯进行了彻底的消毒,还绑上了红绸子,像乡下的唢呐。唢呐用于红白喜事。她送给他前,本以为这是一场红事,后来发现是场白事,萨克斯还没吹响,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这么大的一个东西,怎么就忘了呢,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丢掉怪可惜的。这么想着,富小景和房东约定了时间去取。
开门的是顾垣。房子已经搬空了,很明显搬后的房子被清理过,地板能照见人影。
富小景不去看顾垣,只去看地板上顾垣的影子,“我的萨克斯在哪儿,麻烦你给我拿一下,我就不进去了。”
他笑着看她,“那不是你送我的吗?怎么又成你的了?送人的东西怎么有要回去的道理?”
只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的位置就发生了颠倒,以前是她的“家”,现在变成了他的家。
前几天她彻底地拒绝了他。
虽然她对顾垣还没上升到爱的程度,但他毕竟是她二十二年里最喜欢的男人,她当时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儿,把这个男人留在记忆里,而不是当作田野调查的研究对象。那么多的研究对象,何必找他呢?
“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吧,我走了。”
顾垣拉住她的胳膊,“怎么这么不情不愿的?送了怎么还想收回去?我送你东西,可从没想着让你还我。”
“我还你,你又不要……”所以她只能捐了。
顾垣一使劲就把富小景拉了进来,门啪地一声关上了,他把富小景摁在门上,捏着她的下巴去亲她。
他只和她碰了碰嘴唇,又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冲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我亲了你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没还过我,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顾垣在她耳垂亲了下,“小景,你知道今天开门的是我,对不对?”
富小景恨死了顾垣的直白。她隐约觉得开门的会是顾垣,但她又欺骗自己不是,仿佛她来这里只是来取萨克斯管。
他一次次地拿名利引诱她,试图让她相信名利比所谓的感情更靠谱。现在,富小景决定去顺从他的逻辑。
顾垣没问富小景最近生活顺利吗,他不用问,也知道她不顺利。她要顺利,自然不会来找他。
他拿着她的手指去摸他胳膊上的伤疤,“当时,你让我记住这是你给我留下的。今天,你打算给我留点儿什么?”
富小景只好偏过头笑,“那得看你想要什么?”
顾垣的伤口已经结痂,近期应该不再疼了,可她的手指不知怎么却抖得厉害,大概是十指连心的缘故。
她大衣口袋里的录音笔还开着。
顾垣同她说,“这里没监控。”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的,一整年都快乐太不现实,用一个健康的身体去体验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