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48章
◎骗子◎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于戡从未让谭幼瑾买过单,这次也不例外。
短期关系并不需要太坦诚,过于坦诚反而会损害快乐,但回家路上,谭幼瑾很希望于戡能够更坦诚一些,她问于戡:“你是想让我了解全部的你,还是只了解你觉得好的那部分?”
谭幼瑾这次她主动把选择权交给了于戡:“无论你选哪个,我都可以,不过你的选择决定了我对待你的方式。如果你只想把你觉得好的一面展示给我,那么出于礼貌,我也不好把我的缺点暴露给你。”
于戡对于谭幼瑾的话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他第一时间感觉一定是他的经济情况暴露了。这感觉很像是当年他抢着买单结果付款时显示余额不足。
谭幼瑾盯着于戡的侧脸,等着他的回答。外面很吵,一个司机因为超车问题问候另一个司机的家属,主要是对方的母亲,然后开始彼此问候,其中一个因问候语匮乏忍不住骂道:“嘴这么脏,你他妈的没妈吗?有种下来!”
于戡从他母亲那里受到的最深刻的教育是,一个男人要给他的爱人买单。他的母亲通过多年来对他父亲在经济上不作为的羞辱,在他的脑子里灌注了这一观点。但于戡不知道,一个母亲对丈夫的要求和对儿子的要求很可能并非同一标准,世事弄人,她的前夫并没被她的羞辱改变,真正被她影响的是她的儿子。
如果谭幼瑾只是单纯地认为他穷,因穷看不起他,于戡反而会释然,这样一个人他也不在乎她想什么;但是偏偏谭幼瑾会因他穷而体谅他,当年她对他的爱意视而不见,却对他的窘迫有敏锐的觉察,那次他因余额不足没法马上付款,谭幼瑾意识到了他的尴尬,为了平衡他的尴尬,马上举了她自己的一件尴尬事。他宁愿她钝感一些。
于戡从不觉得表现得比自己实际更有钱,是在骗谭幼瑾。只把强大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的爱人,可能是怕暴露脆弱困窘会磨损爱人对自己的爱意;也可能只是觉得爱一个人,理所当然要把最好的一面给人,坏的自己消化。于戡是后者,即使谭幼瑾知道他窘迫也不降低对他喜欢的浓度,他也不觉得有让她知道自己的必要。他的快乐分享给她,会指数增长;他的不快让她知道了,也会指数增长。
他只想向谭幼瑾展示自己好的部分,却想了解她更多:“你所谓的缺点,可能在我眼里是极大的优点。你不能替我决定,剥夺我对你优点的知情权。”
谭幼瑾笑:“你嘴里哪来的这么多漂亮话?”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一句漂亮话也不会说。她出钱投资他拍短片,让他学会控制成本,他很不客气地反驳她,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会撤回她的投资。
“我真这么觉得,不一定只有难听的话才是真话。“
谭幼瑾反问他:“那你凭什么认为你所谓的缺点在我眼里不是优点呢?”
于戡突然笑了。甲之蜜糖乙之□□,高矮胖瘦都有固定受众,敏感的另一个说法是感知力强,钝感可以说成是心宽。如果谭幼瑾因他而生了强烈的嫉妒心,他反而会很高兴,认为这是爱他的缘故。一个人认知里的缺点,在另一个人看来可能就是颇具吸引力的特点。但是缺钱好像就只是缺钱。
于戡努力对自己的问题轻描淡写:“相信我,我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小困难,很快我就会解决。”
谭幼瑾没有再追问下去,于戡已经给了她答案。她说过选择权在他。
于戡收敛了她可能会不喜欢的边边角角,尽可能表现得像个为她专门打造的标准情人——一个温柔的人。但离得这么近,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他的本相。他总是忍不住咬她,一开始很轻,但最后总是留下一个个印子。他在她身上尽可能留下他的印迹,但他说的话却很温顺,他对她说:“我是你的,你要我么?”他的眼神是另一种意思,不要也得要。
于戡等谭幼瑾睡下,后半夜又开车回工作室剪他的片子。前几版剪辑他都不满意。他一连几天都待在工作室,只每天跟谭幼瑾通话。谭幼瑾倒很关心于戡的片子,不过一句都没问过。她既怕自己被爱迷昏了理智,远离客观,评价电影时不是想这电影好不好,而是想为了这片子导演费了多少心有多少天不睡觉;又怕直接看出了不好,生活和工作扯在一起的后果是,对一个人工作上的否定很容易被理解为对整个人的否定。和同行业的人恋爱就是有这点坏处。
于戡这样忙,谭幼瑾正好帮他拒掉了周主任的约饭邀请。又不是谈婚论嫁,谭幼瑾不觉得有见面的必要。而且周主任请于戡吃饭,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感谢他。
周主任因为谭幼瑾的拒绝更加断定礼物是谭幼以于戡之名送给她的。
于戡接到周主任电话的时候,刚往嘴里灌了大半杯咖啡,他这几天睡眠时间从不超过四个小时。他按接听键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但周主任主动联系他并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自从他知道周主任是谭幼瑾的母亲之后,就莫名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他没等周主任自报家门,就主动称呼她为周老师。
周主任倒有点儿意外,她还以为这寄件人的手机号是谭幼瑾的另一个号码,没想到真是于戡。但她还是不太相信礼物是于戡送的,继续试探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钢笔的玫瑰金笔尖很漂亮。”她故意说错了一个细节,如果礼物不是于戡亲自选的,他很难注意到这里面的问题。
“但我送您的钢笔应该是白金笔尖。”
周主任几乎要相信这礼物真是于戡送的了,她做恍然状:“是白金笔尖,我明明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错了。”如果礼物真是于戡送的,周主任倒有点相信于戡想要发展长期关系,只是随便谈谈只会刻意躲着她,哪会特意送她礼物?可如果礼物真是于戡送的,那么谭幼瑾为什么会拒绝她吃饭的邀请?如果女儿真把于戡纳入了长期规划并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好,难道不应该希望于戡和她见面破除她的偏见吗?除非于戡有别的问题。
因为确认了礼物是于戡送的,周主任马上决定这礼物不能收。她既不把他当作未来女婿的合适人选,当然不能收他这么贵的礼物。周主任没在电话里提要退礼物,反而直接向于戡发出了吃饭的邀请。
出乎周主任的意料,于戡答应得很爽快,主动提出这顿饭他来请。周主任觉得蹊跷,于戡想要和她见面,反而是谭幼瑾在拒绝。她此前一向觉得谭幼瑾把这段感情看得很要紧,是于戡不做长远打算。
于戡晚上和谭幼瑾通话的时候,特意提到了这事:“这周日,我请你母亲吃饭,你觉得哪家馆子比较好?”
“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步。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第三人怎么看并不影响咱们的关系。”谭幼瑾不认为于戡会喜欢自己的母亲,他这么主动示好当然是因为她。但即使这样,不过换来了一个周主任对他进行家庭访问的机会。
“但以后总要来往的吧,又不可能一辈子不见。”
“一辈子?”谭幼瑾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倒是很有诱惑力。
谭幼瑾在心里笑于戡,实在太像一个情感骗子。谭幼瑾长期看法制节目,发现一个男骗子想要通过情感骗女人,通常会使用两件套:假装有钱;假装想要长期关系。一般后者更通俗的表达方式是想要结婚。她自己对结婚并无执念,她从母亲的表现发现,确实是很有些人把想结婚当作一种极大的诚意和爱意。即使周主任并不想于戡成为她的女婿,攻击两人的感情自认为最有杀伤力的一句也是,你以为他想要和你结婚?
谭幼瑾觉得自己完了,面对一个骗子,她想的不是这骗子会不会伤害她,而是戳穿这骗子的谎言,会不会伤害这骗子。她不忍心,但周主任一定非常忍心。于戡的骗术不算拙劣,但要存心找他的漏洞,也不是找不出。这些漏洞最终都会成为周主任论证于戡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和周主任通话时,谭幼瑾问:“您又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吃饭呢?他要是误会了您打算怎么解释?”
周主任试探道:“要是你们有长久打算的话,现在见见面也正常。”
“如果您觉得长久打算是结婚的话,那我现在确实没这打算。”
“到底是你没有还是他没有?”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不过既然他送您礼物,还主动请您吃饭,可能是有一些吧。但我是真没有。我不光不想和他结婚,我也不想和任何人结婚,我不觉得我能付起结婚的责任。除掉赡养父母,我不想照顾任何人。如果我结婚了,对方贫穷或者疾病,我想做的只有分手。”
周主任对女儿表达的感情观简直根本不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陌生人有苦难你看不过去都要帮一帮。”
“那都不过是举手之劳,长期的被依赖我可受不了。”
“你跟于戡也这么说?”周主任一时失语,她不觉得哪个想正常发展一段感情的男人能接受这番言论。在这方面她很老派,认为夫妻间有彼此扶助的义务。婚前睁眼,婚后认命,是周主任的择偶哲学。为了避免婚后陷入那种悲惨境地,周主任认为婚前一定要擦亮眼睛选择健康有前途的男人。但如果这个健康有前途的男人婚后不那么健康也没那么有前途了,还是要共患难的。怎么可以一有困难就跑开?周主任不信女儿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个理由确实能解释谭幼瑾这么多年一直单身。
谭幼瑾笑道:“谁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留一点儿体面。我没想到我不说清楚,他就误会了。不过您也说过他年轻熬得起,陪我熬一熬也没什么。”
周主任深吸一口气,她勉强先相信女儿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能接受女儿对婚姻的理解:“为什么不会一起变得更好?你说的这些糟心事儿发生概率并不高。再说夫妻间是彼此照顾,你虚弱孤单的时候,也需要人来陪伴照顾,这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周主任一时忘了女儿现在交往的对象是于戡,目前如果考虑结婚,也只能是和他。但现在她只想纠正女儿对结婚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