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9章
◎滤镜◎
于戡说他不会弹编导点的这个,他没再征求谭幼瑾的意见,开始弹亨德尔的一首曲子。谭幼瑾很熟悉这旋律,只是第一次听吉他版的。
谭幼瑾低头喝杯子里的酒。她本来是没打算喝的,但是一曲都没弹完,杯里的酒已经空了。她也没再倒,就这么看着空的玻璃杯。手指轻叩着玻璃杯,发出有节奏的清响,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被吉他声盖过去了。
她几乎想要问于戡,就是这么为她澄清的么?那个他口中需要澄清的留言几乎已经消失了。他现在新造出来的这一个才真给她带来了压力。倒不是怕舆论,这种和她职业无关的舆论即使有负面,对她的影响也是有限的。真正困扰她的是,她不知道于戡是真是假,但她好像可能也许有点儿当真了。
谭幼瑾低头看向桌下,她自己的腿几乎是贴着椅子,但于戡的腿要舒展多了。有时桌下比桌上更能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在于戡还没毕业,她还是他广义上的老师时,她曾经跟他说过,要拍一桌人的暗流涌动,镜头不光要从台上扫,还要看看桌子下面,演员可不是脸上有戏就得了。
相比现在,谭幼瑾更喜欢他们私下的相处。现在她总是怀疑于戡在演,对镜头他可能比她更敏感。唯一一次,她在镜头前完全相信他,是他因为谈及他拍的片子,耳朵发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人推着走,猜他真心还是假意。
谭幼瑾有一个熟人曾为她在年轻时候没能恋爱感到遗憾,因为没能体会到那种丰富复杂的情绪实在可惜。这情绪一样一样拆开看,谭幼瑾发现,所有的她都体会过。她只为自己的母亲有过那样的情绪波动,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多数快乐都源自母亲的夸奖,而母亲一旦夸奖她的学生,马上就能激起她的嫉妒心和好胜心,而后她又为自己的嫉妒羞耻,她一直都知道嫉妒是不好的。她猜测母亲的心情,猜她是不是对自己满意。等她大了些,开始能够一分为二地看待自己的母亲,可听到别人批评自己的母亲,哪怕有七分事实,她也觉得很反感。因为是自己人,对自己人总是袒护的。
等她违背了母亲给她制定的规划开始独自生活,她才慢慢获得了自己情绪上的自由,再听到母亲夸奖别人,终于能客观地去欣赏所夸之人的优点,而觉得自己有没有这优点都不影响自己的生活。
这情绪自由太过来之不易,一点儿都不想拱手让人。好在这些年来她还算经得起诱惑,因为能诱惑到她的都不来诱惑她。
她喜欢轻松的关系,不愿意给自己罪受。而她并不是一个适配度高的人。适配度高的人,和大多数人都能愉快相处。她不只不高,简直低得令人发指。她的一个约会对象骂她,你又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为什么这么挑剔别人?她并没有挑剔,让别人为她改变,只是觉得不合适。但她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能力有限,光是忍受我自己一个人的缺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再多了实在受不了。那人以为她在讽刺,其实她说的也算是实话的另一个版本。
一曲弹完,于戡还要重复弹,刚听到前奏,谭幼瑾就打断了这弹奏,笑着问道:“今天直播是不是开了美颜?”她太知道如何打破浪漫的氛围。
刚才因为于戡的曲子冷清的直播间评论突然就炸了。照一般常理认为,因为直播美颜这事儿是谭幼瑾提出来的,那她肯定不是美颜的最大受益者。至于最大受益者,明摆着是某个人。之前觉得谭幼瑾对帅哥太冷淡的人,也为她找到了理由,其实这人并不是真帅。评论里除了夸谭幼瑾坦诚的,剩下的都围绕于戡的长相。
“我就说,这男的要真这么好看,怎么会现在还是个扑街。”
“菜都变色了,还信他真长这样,不骗你们骗谁。”
“既然小姐姐提出来了,那就把美颜关了吧。”
……
偶尔有一个认识于戡的,为他证明他并没有靠着美颜欺骗大众,但很快就被别的评论淹没了。
老谭问周主任:“好像幼瑾看着皮肤是比平常好点儿,这男孩儿不长视频这样?”
“比视频里好看点儿吧。”周主任并不喜欢这完全看不出皮肤纹理的滤镜,把人的五官都给模糊化了。
编导完全没想到谭幼瑾会当着镜头问这个,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话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今天的直播时长已经足够了,在沉默了许多秒后,编导进画外音:谭老师可真爱开玩笑,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最精彩处,一颗心刚提起来等待着不曾预料的场面出现,直播间突然切断了。
直播结束,小编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处理的不够妥帖,停留在观众对于戡的长相质疑中结束。
“谭老师,你刚才怎么想起提这个?现在好多人都觉得于戡是个照骗,根本不长视频里这样。”就因为谭幼瑾的一句话,把一个好好的爱情故事变成了对直播滤镜的讨论。
谭幼瑾并不觉得这句话如何影响了于戡,反正他的长相又不会因为她的话有变化。就算有,也不过是增加了他的讨论度,等节目正式播出,自然可以扳回一局。她倒是觉得美颜反而耽误了于戡,这种磨皮瘦脸的电子美容术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奇怪。
直播结束,节目却继续录制。周主任见直播完了,马上给女儿打电话,今天他们一家三口要去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顺便问问女儿的感情进展。票是谭幼瑾一个多月前就买好了的。周主任年轻时的偶像是吴琼花,这场舞她看了好多遍,演员也换了几拨,她却始终兴趣不减。她年轻时很羡慕芭蕾舞演员,后来有了女儿,也未尝没有让女儿补足自己遗憾的想法。然而培养女儿的经验告诉她,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始终要落空。最近她自己报了一个芭蕾舞的班,从零开始学起。
谭幼瑾的手机铃声是树林里的鸟叫,和她设置的闹钟是一种是声音。她在电话里说正在录节目,让父母先去。
挂掉电话,于戡问她:“铃声你又换回来了?”
“嗯?”谭幼瑾的铃声从来都是鸟叫,只不过不是同一类鸟。
“四年前就是这个铃声,但昨天不是。”
【作者有话说】
也不立flag了,不过即使稀稀拉拉地更新下去,到四月末也该结束了。到时大家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