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加林拎着药包回到住处的时候,正好遇到傅与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心想他今天回来得倒早。
她想他正在看报,应该不会注意到她,便准备拿着药包悄悄地上楼。
“你病了么?怎么手里拿着药?”
“没有,这是五姨娘送我的补药。”她把我字着重强调了一番。如果她把真实情况说了,恐怕会引起他的不适。这几天,她尽量注意自己的用语。
“用不用让小翠帮你熬一下。”
“不用,不用,我想我最近还用不着。”
“咱们先吃饭吧,二妹和欧阳出去了,想必在外面已经吃了。我叮嘱过欧阳,八点半前务必将人送回,你不必担心。”
“好。”她倒没想到二人竟进展得这么快。
“诶,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到了。”她特意用头发遮住了,也难为他注意得到。
“你下次小心些罢。”
他这话倒没说错她,她来民国这些天,不算最开始住院那一次,已经磕了两次了,她确实应该小心了。只是她以前看那些狗血电视剧,一个失忆的人再撞了就该恢复记忆。她因为头受伤了来到民国,可如今碰了两次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想必是还磕的不够重罢。不过她倒也缺乏再碰一次的勇气,万一力道没把握住,死了实在很滑稽。
因为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缺乏观众便没了表演夫妻恩爱的兴致,各自吃自己的,并不说话。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杜加林有些耐不住,她情愿有第三个人当个缓冲,也比这两个人的沉默来得好。她本想吃完饭就溜之大吉,不料却被他叫住了,“阿妮,你跟我来下书房。”
傅与乔仰靠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半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夫人。
傅少爷之前并没有把自己这位太太当成一个问题来探究。在他看来,婚姻本质上是一种契约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她作为妻子承担名义上的责任与义务,而他则为其提供经济上的保障和必要的尊重,他一直以为双方对此都是默认的。他对这桩婚姻还算满意,他无意和中国的传统作对,而且对于商人来讲,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看起来总比一个单身汉要信托得住,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动,他愿意将这桩婚姻维持下去。
可最近不知怎么她突然谈起了感情,谈契约的时候是最忌谈感情的,否则明明非常公平的交易也会因为加上了感情觉得不公平。他隐约嗅到了一股要起义的苗头。
她愿意开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把事业当成寄托,好过把他当寄托要强。只是他想,自己这位太太并没有经商的头脑,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你个小笨蛋”这种话非得亲近到一定程度说才有亲昵的意味,否则便是对对方的侮辱。出于他本人的修养,他很少当面给人下不来台。
杜加林坐在他对面,并不知道他找自己所为何事,她一贯猜不透他,“念之,你找我有事么?”
“二妹看样子是打算留在上海读书了。”
“我想家里不会同意罢。”
“我想,她总会有办法说服岳父。”
“这么看来,你是同意了?”
“我倒谈不上同意与否。如果她执意要留在上海的话,转学这件事我们来办,总比她叫欧阳来办要好。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亏待她呢。”他双手搭了个凉棚,支着下巴说道,“我和大同大学的校董倒也算熟识,如果阿妮想继续进大学的话,也未尝不可。”
他怎么突然让自己进大学?杜加林想这位少爷实在难以琢磨。读书的日子当然是很好的,本科不比博士,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如果还有钱的话,那日子天上的神仙也是比不过的。不过这钱也分谁的,最好当然是自己的,家里提供得也还好,如果是丈夫或者男友的资助总不是心安理得。况且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眼下的花国大选,并没有余力去读书。
杜加林想了想说道,“大学文凭是最好的嫁妆,不过我嫁人了,想来不怎么需要它了。不过如果念之需要的话,我倒可以努力去拿一个。”她决定把问题推向他。
“我本以为你会愿意继续去念书。”
“我这个年纪去念书,和一帮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一起总有些别扭。她们恐怕会衬着我像一个古董。再说读书的话,也不必一定要去学校里读。”一个六七十岁的人置身学生中间恐怕会觉得自己年轻,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尤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置身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女中间,难免会生出一股自己老了的感觉。当然她倒不是为着这个缘故。
杜加林当然是拒绝去进大学的,这个对现下的她来说太奢侈。傅少爷也并没勉强她,只说让她考虑考虑。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杜加林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念之,你那架leica能不能借我用一用?”说完她又保证到,“我绝对绝对不会用坏的。”
这年,leica刚发行,在全世界只有三十台。她准备给裴小姐拍些照片,去照相馆总有些不大方便。傅家有各式各样的相机,还有一个洗照片的暗室。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傅与乔看起来这么热爱摄影,但传世的照片并不多。
傅与乔擡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同意了,“好,你一会儿和我去拿。”
那架相机在民国确实算得上小巧了,他把相机盒子给她,“胶片已经放好了,应该够用。”
她是等傅与乔走了一会儿才拿着相机出去的,她本想给他照一张背影照,没想到他快速进了汽车,留在镜头里的只有一张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