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教授没成想在自己家门口又碰见了老路。一个月不见,这人愈发乔张做致了,明明腿脚比谁都好,手里还拿着一根文明棍,做作!
路老爷子那天在给儿子打完电话后,马上又把自己说的话回顾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来回琢磨,意思倒是那个意思,该表达的都表达到了,但是有点儿轻浮,一个父亲对当儿子的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有些为老不尊了。下次说话前,还是应该打个草稿比较好。
不过行动远比语言重要。他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在挂掉电话的第三天,他又带着老伴搬回了长白苑,逆子结婚的时候,他本以为尘埃落定,没两年就能抱孙子颐养天年了。只是和老钟做了亲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他当年搬到郊外,当然有喜爱田园生活的成分,且还不小,但某种程度上也是放逐自己,有种卸甲归田的悲凉。好几次,他都心灰意冷了,儿子事业上远比他成功,脾气又倔,他恐怕很难挽回颜面,找回为人父的尊严。可儿子毕竟是儿子,到底年轻,识人不清,现在不就遇上麻烦了,这时候就显出一个英明的老子是多么重要。
老钟这样作,他家姑娘想过上好日子,恐怕是难啊!路老爷子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出山了,虽然市里他不只一套房子,但他非得跟钟家住对面,让他看看自己儿子离了他们家,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差。而这需要他的努力,在这个家里,他还是重要的,至关重要。
两人狭路相逢,当下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都露出了微笑。一个月他俩作为亲家还交换过一些言不由衷的客气话,此时已物是人非。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钟教授首先打了招呼,路老爷子为了表达自己的不在意,也表示今天天气很好。
关上门,老钟对夫人抱怨,“那老家伙又搬回来了!”说完给自己倒了口茶,“明天江曜要来家里吃饭。我问过老江了,他儿子现在回国还没有女朋友呢。”
“钟汀不是说不要让你给她介绍吗?再说这才多长时间,未免太着急了。”
“你不要跟她说江曜来家吃饭的事儿,要不她明天不来了。就吃个饭嘛,你也别想太多。都是一个院里的,再说他俩之前也认识。老江不还是你老领导吗?”
周六下午钟汀从市档案馆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小乔。
小乔本名乔乐乔,是低她三届的学妹,原先校相声社的,现在在市广播电台,她在美国的时候,捣鼓收音机的调频,竟然还听到过她的声音。
小乔首先遇到了她,“钟学姐,今天校礼堂有相声巡演,你去听吗?”
“忘了拿票了。”
最近校园相声也不知道怎么这么不景气,以前排队等票,现在还得上赶着送票,小乔找到了新观众,十分高兴,从包里掏出两张票,“没事儿,我这儿有三张票,欢迎携家带口啊。”
钟汀谢了小乔,说了再见,准备开车,发现小乔还站那儿,“你去哪儿,要不要我捎你一段?”
小乔眨了眨眼睛,“回学校,顺路吗?”
“我也是。”
“那感情好。”说着笑嘻嘻地上了车。小乔今天运气不好,车坏了去送修,只能打车。
一路上,小乔坐在副驾驶上嘴就没停过。
半路上,小乔接了个电话。
尽管她尽量压抑着声音,但字正腔圆,钟汀听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痛苦吗?大多数女人婚姻不幸福,都是高估了男人的智商。男人这东西,要爱他们,但不要相信他们,包括他们的智商。他们自恋到什么程度,哪怕他与八戒师兄同宗同源,你夸他貌若潘安,他也不会怀疑。你说没他就得死,他就真相信自己这么重要。只要你这么说了,哪怕你是熬夜玩游戏心肌猝死,他也以为你是没日没夜想他想死的。其实,这世界离了谁不转啊!”
小乔的语速继续加快,“你的问题是什么?做得太多说得太少。明明心里都爱得不行不行的了,面儿上还风平浪静。一个聪明女人应该怎么办?反过来!夸他,往死里夸,让他感觉自己无比重要,跟救世主似的。一旦离了你,马上就感觉自己无足轻重。”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小乔才挂了电话,她这时才想起学姐坐在自己旁边,于是不好意思地冲着正前方的车玻璃笑了笑。
钟汀与小乔告了别,两人约了晚上见。
钟汀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里见到江曜,钟教授行动实在太迅速了。
“今天别做那么多菜,要不人家还以为我们上赶着呢。”
“爸,您说什么呢?”
“一会儿江曜来家吃饭。你还记得吗?他换牙的时候,你还把手里的多余的糖葫芦给他吃呢,他那时候才六岁啊,多有自制力,直接拒绝了。”
钟汀用中指和食指敲了敲太阳穴,“爸,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儿,项目课题还有得做呢。再说江曜是谁?一个院里的同事,我的学弟,比我小几乎三岁,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离婚不久就上赶着相亲吃嫩草,您这样,要我以后怎么在院里做人?”
“你想太多了,就吃个饭。他在家惨兮兮的,跟着老江吃了二十来年食堂,然后又出了国,也没吃什么好的。请他来家吃个饭怎么了?前几天他把私藏的善本借给我,于情于理也得答谢一下。放心,我没跟他说别的。”
钟汀太了解她的父亲了,他当然不是请人吃个饭那么简单。以前她没结婚的时候,他爸请过各个学院的适婚博士来家吃饭,当然那时候他也说只是吃吃饭。这给她贫瘠的感情生活造成了极大困扰,不过那时都是理工学科的。钟教授认为自己的婚姻十分具有榜样价值,文理搭配是最好的组合,同行相斥,两人对彼此的专业不了解,都以为十分高深,才会互相欣赏,他的夫人就十分的崇拜他。
那时候钟教授一说少做两个菜,她就知道她爸又请人了,钟教授又想展现自己女儿的厨艺,又怕显得太郑重,更怕别人把女儿娶回家当个煮饭机,天天让她做饭,所以饭桌上在夸完自己女儿的厨艺后又说,“我们钟汀在家也不常做饭,毕竟有学业要忙。”
江曜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伴手礼,两罐巧克力。
饭间,钟汀埋头吃饭,钟教授不时问江曜一些问题,在虚虚晃晃终于切入实质,“听你爸说,你还单身。”
只听江曜顿了顿说,“我已经结婚了。”
钟汀虽然对江曜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意思,但不免感到震惊,一个人结婚怎么会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她想她爸这回可是闹了个大乌龙,幸亏他没吃鱼,万一卡了鱼刺就不好了。不过也好,这次之后,他应该一段时间内不会请人来家吃饭了。
钟教授听到了这六个字,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女士只能力挽狂澜,“哪位姑娘?也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师姐应该知道,和我一届的小乔。”
钟汀突然想起车上小乔那番话来,也不知道小乔在家是怎么夸这位学弟的。
时钟指向七点的时候,钟汀去衣架上拿自己的外套,“爸,您别留人家喝茶了,小乔演出七点,人还得看演出呢。”
江曜并没有演出票,但此时钟汀这么说,他也不好表示否定。
钟教授此时精神受了严重打击,连句挽留的话都忘了说。
钟汀和江曜一起出了门,她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走到了一起,不过这世上的事儿往往就这么出乎意料。
他俩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钟汀把自己手里的袋子给江曜,“我记得小乔喜欢吃栗子,这袋风栗子拿回去给她尝一尝。”她以前从小乔手里拿过几次演出票,关系倒还好,不过差了三届,也没有进一步的联系。江曜带来了伴手礼,也不能让人空着手走。
没想到她等电梯的时候,正碰上路肖维从电梯里出来。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两手抄着口袋,看起来比以前还瘦了点儿,一定是错觉。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冲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路肖维冲她点了点头后,还和江曜寒暄了两句。
两人曾有过几次金钱上的往来。江曜读大学的时候,曾靠攒胆机赚外快,和路肖维做的几笔生意,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经济紧张。
电梯关上的时候,钟汀看见路肖维已经快走到了他家门口。他走得可真是快啊。
他以前走路也走得很快,非要她小跑着才能追上。
那时他们是同路。
现在是异路了,她也应该朝自己的方向走快点儿。
路肖维拿出钥匙去开门,他家还是老式锁,拿着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几个圈也没打开,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走到了一起,不过也不关他的事情。
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并不好看吗?自己在家偷偷笑一下就算了,非要对所有人都如此。总是这样。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提醒她的义务了,她同他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她爱和谁有关系就和谁有关系吧,不过最好不要和陈渔扯在一起。
他实在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