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版后的《清谈》第一期于十一月三日播出,那天是周五,钟汀并没有看。
节目播出前,舒苑本来准备了一堆路钟两人夫妻恩爱的稿子要发,结果被告知统统作废,周五播出的《清谈》里没有一丁点内容提到钟汀,她坚决认为这是欧阳从中做的梗。
看完节目,舒苑给钟汀打电话,话里话外都在说欧阳的不是。当然她更想骂路肖维,不过到底没骂,倒不是因为他是她老板,而是当着朋友面指名道姓骂人家丈夫实在不合适。
结果电话里,钟汀告诉她丈夫已经变成了前夫。二人已经离了婚,节目里怎么好播夫妻恩爱。
“协议离婚?”
毕竟是上市公司,股权切割一大堆问题,不可能是法律上的正式离婚。
“已经领证了。”
舒苑并不知道他们签了婚后协议,即使是婚姻存续期间内,他的财产也与她无关。
电话里,舒苑停顿了好一会儿,长到钟汀都以为她挂了。
舒苑再没说别的,只是约她明天一起吃饭。
周六那天,钟汀先开车去了趟花卉市场,买了几盆铜钱草、凤尾蕨和芦荟,来遮一遮房子里的颓气。难得看见有卖旱伞草的,她买了一大把,厨房放着一个很粗糙的青花瓷缸,里面有一堆干土,原先的花早就死了,她费了很大劲儿把土倒了,洗净之后,把伞草插在缸里。那个缸被她拖着移到了客厅的电视柜旁边,柜子上放着一台21寸的背投电视,像是九十年代的产物。
房子是老房子,在她来之前,已经两年没住人了,其实她把租金压低一点也未必租不来。
屋里的墙发了霉,她本想重新漆一漆,但每天都住这儿,油漆无法散出去,于是只能贴墙纸。钟汀按着《闲情偶记》里李渔糊书房的法子,先把墙上贴了一大张酱色墙纸,然后把买来的豆绿色云母笺纸随手撕了,撕的纸片有方有扁,有长有短,形状各异,一点点儿贴在墙上。她是用米糊调得糨子贴得,而不是胶水。
贴完了打眼一看,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哥窑美器之感,不过看着终于有人气儿了。
舒苑是她新居的第一个客人。
当她来到钟汀门前的时候,她一度怀疑是找错了,然后拿出手机上钟汀发给她的地址进行比对,没错啊。门上连门铃都没有,她怕敲错了门,先给钟汀打了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她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住这儿?”
“进来说吧。”
舒苑很快把房子打量了一遍,第一反应就是吃惊。这间的硬件比起她租的房子来还要差了不少。虽然每一样细节都能看得出屋主用力装饰了,那张腿脚稍瘸的杨木桌子上还铺了一条墨绿色的桌旗,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奇怪,“你难道打算在这儿常住下去?”
“我签了一年的合同。”
说实话,钟汀离婚的消息虽然令舒苑很震惊,但她并不怎么为此难过,毕竟路肖维这么有钱,钟汀一离婚,就是一冉冉升起的小富婆,直接通过婚姻晋升为有产阶级,她一连房都没买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情她呢?
她真正感到难过的是,钟汀住在这么一个房子里。
“你就这么轻易跟他离婚了?什么都没要?”
钟汀指了指厨房,“当然要了,连厨房里的砂锅我都拿过来了。”
“我是说钱!钱!”
钟汀只能眨眨眼睛,保持沉默。
很快舒苑的愤怒就压倒了难过,“在钱的问题上讲究自尊心有意思吗?争取正常权益不丢份儿!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革命果实拱手让人!你以为这样人家就会看得起你?想错了,人家只会以为你丫就一大傻子,假清高,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甭说外人,就连我,我都看不起你。钟汀,我看不起你!”
舒苑此时就像自己中了千万大奖,结果彩票被洗衣机绞烂了那么愤怒。不,比那样还要愤怒,她认为钟汀错过了至少好几个亿。
“行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赶快洗手吃饭吧。”
舒苑去洗手间洗手,发现洗手台比自己家还要干净,这么老的房子擦出这种效果,得用多长时间啊。她一想到自己朋友窝着腰费力擦台面的情景,那股怒火又燃起来了。这个王八蛋,人家不要,难道你就不会给吗?
“我用瓦罐煨了栗子鸡,秋天了,贴贴秋膘,别老减肥了。栗子是丹东板栗。”
舒苑吃了个鸡块,又接着数落她,“朋友是干嘛的?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要是早知道了,我绝不能坐视你这么被人家欺负!”
“婚是我自己要离的。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了,没你想得这么富有戏剧性。我今天这砂锅鱼头豆腐做得特别成功,你最喜欢的胖头鱼,我还放了冬菇和海米。”
说着,钟汀给她盛了一小碗,“你看,豆腐都起了蜂窝,真挺不错的。”
舒苑接过汤碗继续说道,“要不我说你不长心眼呢?人家就盼着你离呢,结果盼什么来什么,心想事成啊!行了,你也别给我盛了,我自己来。要是锅里熬的是路肖维和欧阳清,我还能多喝一碗。”
钟汀几乎是恳求道,“咱能说点儿别的吗?”
“行吧。这汤挺不错的。”
欧阳清并不知道有人想拿自己当汤佐料。
把路肖维家庭部分全删掉也不是她的主意,月末的时候,路肖维给她打电话,让节目把有关家庭生活的那一part全都剪掉,理由是钟汀不想曝光,这会影响她的生活。
他来电话的时候,这一期的终剪版已经出来了。
往常欧阳清的工作安排得很满,《清谈》不过是她众多工作中的一项。从前年开始,她只在采访前一边化妆一边看台本,顺便问本期的小编导几个问题,剪辑也只看下终剪版。而这次,她把台本审了三遍,粗剪一出,她就马上拿来看,过她眼的至少有三版。
每看一版,她都能发现让她不舒服的点。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路肖维办公室摆的那张照片,如果是他俩的婚后照也就算了,偏偏是中学合影,摄影师还特意给了特写,当时没怎么细看,她是在粗剪的片子里才发现的。每看一次,她的心都要疼一下。
照片上,两人穿着校服,一个憋住不笑,一个憋不住笑了,那两颗虎牙格外的刺眼。
节目的宣推人员看见这张照片两眼发光,认为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是个很好的宣传点,当天就写了宣传方案,PPT做了三十页。
她直接否定了这一方案,“都中学生了,算什么青梅竹马?再说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合影罢了。我故意强调这个,要是有精神过敏的人认为我们在提倡早恋怎么办?电视台播出一定要把握尺度。”。
欧阳一开始并未答应路肖维的要求,“家庭生活可是收视爆点,我们的编导还想拿这个当新闻点呢。要不你再劝劝钟汀。”
最终在路肖维的坚持之下,欧阳同意把钟汀的内容剪得一刀不剩。
小编导很委屈,“多好的新闻点啊!怎么就删掉呢?”
节目播出那天,欧阳去主持一个电影的首映礼,那个电影剪辑错乱,对白幼稚,画面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她去主持不过卖个人情。
不过也并非全无触动她的地方。
电影里,一个男人和大学恋人分了手,结婚生子后又偶遇,旧情复燃。而促使他们复合的一大关键因素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之前并未发生过关系。
欧阳觉得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性。
一对曾经恋爱过的男女,发生过关系和没发生过关系再见面是不一样的。
后者可能更不甘心一点儿。
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男女睡觉这事儿是一场电影的精彩预告片,大幕还远未拉开。
而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睡这件事是一场电影的最高潮部分,进行了这一步,至于之后再发生点儿什么,都无可无不可了。
不过她并没从路肖维那里看到那点儿不甘心。
她自认不是个保守的女人,可她对男人的不信任使得她不得不保守。
欧阳的第一次性经历是在婚后,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感到了丁黎的惊讶。
其实连她自己有时都会感到惊讶,路肖维以前但凡对她再强硬一点,她的抵抗力都会顷刻消失。但他没有。
欧阳想,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像他曾经那样爱她了。
有一阵儿,竞争对手为了抹黑她,在各大论坛上发布她为了钱抛弃路肖维嫁给老男人的帖子,她这边的公关还未出手,帖子就被删了。她知道,那是路肖维做的。
那对于他,并不算是一个□□,是他励志人生的一个重要论据。
他从未亏待她。
十一月中旬,欧阳的母亲终于出了院,那天晚上她给路肖维发微信,为了感谢他,她一定要请他吃饭。
半个小时后,他回了她三个字: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