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简居宁把甄繁的好和不好放在天平上称量时,她的好战胜了不好。最让他感到难得的是甄繁现在还爱着她,她在生死场里转了半圈后依然爱着他。这对他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也是他愧疚的来源。
为了这个诱惑,他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他对强迫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毫无兴趣。但她爱他,那是另一回事。
“对于你费尽心思来骗我这件事,我感到很荣幸。”说完甄繁笑了,“你没什么可需要愧疚的,如果非要说一点,那就是当我放手的时候,你总是有意无意地牵绊住我。明天你去离婚就算补偿我了。”
简居宁拿手指去拨愣她的耳朵,“我今天给你滴药水的时候,你耳朵比你当时的眼睛还要红。我第一次亲你时,你耳朵上的痣也是那种红。我曾经用涂料调色,怎么都调不出来。”
“可我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件,那天我穿了一条山寨裙子。那会儿动批还没从北京迁到天津,我捏着兼职挣来的钱一大早骑了车就去了批发市场,我一个劲儿地还价,把一条要价八百的裙子还到了一百八,其实我买的时候真不知道这是山寨货,就觉得挺好看的,直到我看到索钰穿了条同样的,才知道又丢人了。不止如此,我还穿着那条裙子跌了一跤。后来我有钱了,买了条真裙子,可我一次都没敢穿过,一看见那条裙子,我的脸就跟有火在烧一样。”
简居宁去抚甄繁的头发,是安慰她的意思,“我知道你那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敏感。被别人看见了,你肯定不会记这么多年。但男人和女人想法完全是两样,你想的是裙子山寨,我看到的却是你腰很细,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猥琐,可我当时确实这么想的。”
甄繁摇摇头,拿勺子去舀汤里的玉米粒,“我以前特鄙视那些一有钱就让糟糠之妻下堂的家伙,我现在依然鄙视他们,不过多了几分理解。一方面是喜新厌旧见色起意,另一方面家里的糟糠见证了自己太多不堪,看糟糠一眼,那些过往的难堪就瞬时涌在脑子里,就算有钱了也甩不脱那些屈辱。新人新世界,多么的好。”
“可我忘不掉你,你也忘不了我。”
“你的忘不掉太轻飘飘了,你为什么要忘掉我?”甄繁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不过是你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一个无聊时的消遣,一个可以随时想起又随时可以丢在角落里的人物。但你对我是两码事,我得拼命忘掉你,有一阵子光是提起你的名字我都要鼓足好大的勇气,一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章上,过去那些事儿就铺天盖地地涌进我的脑子里。我费了好大努力终于取得一些成效了,你又轻飘飘地闯进来,告诉我你忘不掉我。简居宁,你对我太不善良了。”
简居宁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对你愧疚是因为你这么好,我却没有等值地回应你,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小可怜。你离开我的这段日子,我总在想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会不会被噩梦吓醒,我想给你打电话问一问你,又怕打扰你的新生活。端阳,你对我来说并不是轻飘飘的。如果不是那次车祸,我已经决定放手了,哪怕我还喜欢你。”
甄繁试图去夺简居宁手里的酒杯,没想到手却被握住了。
她试图抽了一下,没抽回来便放弃了,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对我毫无感情,我肯定让你去寻找别的幸福,但你不是。于是我还是决定自私一把,与其天天担心你被人照顾得好不好,还不如亲自去照顾你。我知道你希望在你爱的人心里是特了不起一女的,你在我心里就很了不起。你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人。”
“因为我对你来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让你感到很安全是吗?”
“我知道即使我身无分文你也会在我身边。”
“相信我,即使你一分钱没有,哪怕还负债,凭你的长相,也会有许多女的在你身边。”
“如果我瘫痪了,丧失基本生活能力了呢?”
“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但我知道,如果有,你也不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会离开你。”
“你不会。”
“简居宁,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我身体都这样了,你还幻想你高位截瘫,我来照顾你。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也会照顾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从来都是一个恐婚主义者,那个誓言太沉重了,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一个人都要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多么可怕。但我现在改变了想法,因为你。端阳,我想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甄繁低下头吃她的茄子沙拉,许是嫌弃茄子太淡没有盐,她掉了几滴泪在沙拉里边,眼泪是咸的。
简居宁拿纸巾去擦拭她眼角的泪,他给甄繁擦哪边,甄繁的头就扭到另一边。后来简居宁就随她去了。
甄繁托腮看着窗外,她看到了窗外的小月牙,“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你的心就像这月亮,前几天还是圆的,现在就剩一小月牙了,可能过几天又会变回来。月亮阴晴圆缺还有个规律,你啊,我是猜不透,如今也懒得猜了。”
简居宁走到甄繁椅子背后,双手向前把她环住,把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送到甄繁的耳朵里,“你得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在我提离婚的时候果断地说好,等我谈过十场八场恋爱谈累了,你那时如果还捧着戒指等我同你结婚,我或许能相信你的真心。而不是现在一定要让我在你这棵树上吊死,阻止我去看看其他树长什么样。你这棵树太大了,能吊死好多人,我就不去做分母了。”
“如果我执意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呢?”
简居宁的嘴在她耳边吻着,甄繁去挡他,结果那吻落在了她的手上,“我不欢迎。”
“端阳,你即使要试错的话也应该在我身上去试,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试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甄繁的手机响了,她从桌上拿起手机,是甄言要同她视频。
甄繁试图把另一只手从简居宁手里抽回来,结果手腕被简居宁抓住了。
“让甄言看看我在这儿,他也好放心。”
“你醉了。”
“那我们就做点儿人醉了应该做的事情。”
“简居宁,你现在、马上、立刻放开我,咱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谈。”
甄繁按了拒接,她走到茶几前戴上耳机,又发过去了语音邀请。
“繁繁,记得关好门窗,电源记得拔掉。冰激凌要少吃,尤其不能吃完粽子再吃。”
“我还不懂这些吗?明天颁完奖不用急着赶着回来,好好玩一玩儿。”
“你和他办完手续没有?不要再拖了。”
甄繁趿着拖鞋在客厅里转着圈接电话,“知道啦。”
简居宁从后面环抱住她,去亲她的耳垂,甄繁被他弄得很痒。
“繁繁,你怎么今天又不要见面?”
“他也在,我在和他谈离婚的事儿。”
“你怎么把他放家来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是个很爱惜名声的人,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你小心点儿。”
“我知道,你早点儿休息,我送走他就通知你。”
简居宁陷入了一个瓶颈,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无论他怎么说,在感情上,甄繁都很难再相信他了。
在明天,除了那些八卦杂志还会把他和甄繁扯在一起,他和她将彻底没有任何关系。
青稞酒大多不会让人醉,但甄繁拿回家的是高度青稞酒。
简居宁一把把甄繁抱到沙发上,她的手机摔落到地上。
“你弟是不是不放心我?看来还是男人了解男人。”说完他就把甄繁压在沙发上,为了减轻放在她身上的重量,他让甄繁的身子侧过来,将她的脸对着他,尽管他蛮爆地把甄繁的身子局限在很小的空间里,但他的吻却是很轻柔的,他吻她的眼睛就说你的眼真好看,吻她的鼻子尖就说她的鼻子真可爱。
甄繁开始还推拒,后来直愣愣地睁着眼睛躺在那里。
“我还是喜欢重一点的,一会儿别咬我肩膀,如果没带套的话,不要进行到最后一步,紧急避孕药风险挺大的。”甄繁躺在那儿慢悠悠着说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经不起怀孕,本来就一个肾,如今还有了肺上的病,怀孕激素一紊乱,谁也不知道怎么样。流产很痛苦的。我从小我妈就拿那种流产的图吓我,我当时和你在一块的时候,即使你做了措施,我还要再喝避孕药,饶是这样,我还偷偷去买试纸测。我当初是因为没钱害怕,现在有钱了更害怕。你说我都打算放过你了,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说着她又闭上了眼,“你要是为了这个不离婚完全没有必要,咱们离了婚也可以做这些。我也不是个保守的人,你技术不错,长得也好,我不吃亏。在我找到下一任之前,你愿意来填这个空档,我也欢迎。只是别说你喜欢我了,我烦这个。我想和你好聚好散,你非要和我相看两厌,那我也随你。”
甄繁感到一阵阵的吻落到她身上,后来停止了,他头埋在她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睁开眼看不见他的脸,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要不做就让我起来,我好去洗碗。”
甄繁被紧紧箍在那儿,她擡头看着天花板,上面的吊灯酷似教堂的七彩玻璃,晃得她眼疼。
她的胸前湿了一小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流口水了呢。
“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好不好?”
“不好,谁愿意一辈子只吃一个人做的饭啊?除非你把你的钱全都送给我,我或许会考虑考虑。”
简居宁意识到事情出现了转机,他吻着她的耳垂说道,“我倒是很乐意,只是你刚才说你喜欢自食其力,我怕谈钱会得罪你。”
“那是两回事。你给你的钱全都交给我和我自己挣钱并不矛盾,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同时存在。我或许不会为一枚十克拉的钻戒屈服,但如果你要给我一个南非的钻矿,我绝对会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但你以前开的太低了,你可以开一个高的诱惑一下我。”
“我明天会找律师重新拟定一份新协议,你尽可以谈你的要求,当然,所有的条款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不能主动提离婚。”简居宁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胡乱轻弹着,“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看了一下避孕的概率,男性结扎要比带套的避孕概率更高一点。虽然结扎可以复通,但复通概率也没有百分之百,这不足百分之百的部份就算你对我的诚意。如果你连这点儿诚意也没有,我认为咱们没必要再在一起。”
“可以。还有呢?”
“我想你这种人肯定冷冻了许多精子,所以结扎也不会对你的生育造成根本性影响。但我希望,你和我婚姻存续期间,最好不要通过代孕手段生下孩子。你最好把你存的那些都扔了,当然我这只是建议。”
简居宁没想到甄繁把这一层都想到了,这让他颇感意外,不过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所有的要求到最后都会改变,他没必要现在反驳她。
“我买了新房子,就在这附近,我会把我的父母接来,我希望你也能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我的房子和你的房子有什么区别?我的物业完全可以转到你的名下。我觉得老人家还是住院子比较好。”
“那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继续过下去,否则明天还是去民政局,耗着也没有任何意思。”
“哪间是你的卧室?楼上还是楼下?这儿太挤了。”
“你现在醉了,最好冷静一下,明天再给我答复。”
简居宁碰了碰甄繁的嘴唇,“一会儿你就知道我醉没醉了。”
夜里,甄繁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把粽子尖上的枣儿偷偷给甄言,老甄批评她不要太惯着弟弟,她埋头继续吃粽子,等吃完粽子,粽子叶上露出一堆英文单词,仔细看,是济慈的诗。
醒来,甄繁借着窗外月牙透过来的那点儿微光,摸了摸枕边的人耳朵。
这次,他估计能骗她个三年五载,也算很有诚意了。甄繁又为了新的事情发愁,她昨晚慌乱中骗甄言简居宁走了,等弟弟回来,怎么跟他讲这姐夫还是他姐夫呢。
就在她发愁的当儿,简居宁又把她搂在了怀里,彷佛她很小很需要保护似的。
在最后闭上眼之前,甄繁又看到了正经的那双精光的眼睛。
甄繁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好好关门,千万不能放它进来了,再把人抓了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