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甄繁误会,楚辙又解释道,“本来已经约好了人,没想到临时被放了鸽子,我想起你以前对布鲁克纳很感兴趣。这次的乐团还是第一次来华演出,
票子很抢手。”
甄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就随便听听。”她不太愿意回想过去,太傻了,她本以为那样会离简居宁更近一点儿,却把自己搞成了一个笑话。
说完她拿着票仔细看了下,“师兄,真巧,我的票和你挨着呢。”
“你和你先生一起?”
甄繁点点头,“不过他在第八排,
我和我弟在第九排。我先生这人特执拗,一般音乐会他都坐第八排,碰上演出在大剧院第八排效果实在不好,他也如此,八是他的幸运数字。”为了解释她和简居宁不坐一排,
甄繁简直是煞费苦心。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是十年前吧。”
在听到十年前这三个字的时候,楚辙想明白了过去甄繁的某些行为。
甄繁读大学那会儿,手机铃声都是拉赫玛尼诺夫布鲁克纳这些古典音乐家的作品。
那时候甄繁作为楚辙的生活助理,除了给他收发快件还负责给他打印复印东西。甄繁有时也会借用一下他的打印机,但楚辙记得很清楚的是,
她每次打东西都自带打印纸,
有一次她打了一叠古典乐的论文,楚辙还以为找到了同好,拉着她聊了起来,结果深聊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只懂个皮毛,不过他倒也没觉得她附庸风雅,反倒觉得她不容易。
别人的大一暑假要么旅游要么出国游学要么回家,甄繁除了要去培训机构兼职,还要给他处理杂务,除此之外,他知道她经济紧张,还特意介绍了她一份翻译图书的工作,稿费全归她,但是署别人的名字,甄繁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她这么忙,就算附庸风雅,也是很难得的,楚辙还特意把自己的古典乐杂志借给她看,后来杂志还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包了书皮。
下午,甄言突然给甄繁打电话,说他朋友正在医院,他得看着,晚上的音乐会他去不了了,电话里一连串的对不起。
“没事儿,押金什么的都没问题吗?”
“都还好。”
甄繁盘问了一番,还是不放心,她让甄言处理好事情之后,再同她视频。
一个撒谎的人总是怀疑别人也在撒谎。她以前自己出了意外总是编各种各样的谎话骗家里人。
视频里甄言全须全影的,甄繁这才放了心,她让甄言在帮助朋友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甄繁一整天的时间都同楚辙呆在咖啡馆里。
吃过晚饭,甄繁开车带楚辙去音乐厅。今天楚辙的车限号。
“你觉得我坐哪儿合适?”搭便车就有这点麻烦,坐副驾可能会被人家的另一半看不过眼,主动坐后排又好像拿人当司机。楚辙是论迹不论心的坚定贯彻者,不过他心里想什么,面上总是要与甄繁这个已婚妇女保持安全距离。
“您坐哪儿都合适,不过最好坐后边,安全。”
音乐厅门口,甄繁戴着口罩和楚辙站着聊天。楚辙在音乐论坛上原价出票,他的账号已经有十多年,可信度极高,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票就卖了出去,票是面交,买主微信付了定金,现在还没来。
聊着聊着,甄繁突然看见了简居宁,她下意识地撇过脸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早就从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协换成了《铡美案》里的一段西皮快板。
在西方古典音乐厅的外围,这段铿铿锵锵的唱词十分引人注目,她急忙按了接听键。
备注是简大善人。
简居宁最近几天对这个唱词十分熟悉,听到唱词,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没成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甄繁今天穿了一件长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件千鸟格的风衣,因为瘦又穿着平底鞋,站在楚师哥旁边显得十分的小鸟依人。
“端阳,你在哪儿呢?我在门口等你。”
“你先进场吧,我还要等一会儿呢。”
简居宁挂掉电话,发现离他不远,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扭头,那双眼睛的主人他并不认识。
在简居宁转身的一瞬间,黎媛媛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她穿着高跟鞋,差点儿崴了脚。
“简馆长,我能跟你合张影吗?就占用您一会儿时间,当然您要是没时间也没关系。”
由于眼前的这个女人表现得十分谦卑,简居宁并无拒绝,带着标志性微笑同她合了影。
见黎媛媛还没走,他问道,“您还有事吗?”
“没有……再见!”
黎媛媛将她和简居宁的合影修图后加了个滤镜,又选了几张自己的自拍放在微博上。配图文字是:今天去听我最爱的乐团,门口偶遇简馆长。简馆长果然是资深古典乐爱好者。
微博评论下有人问黎媛媛看见甄繁了没有。
黎媛媛斩钉截铁地回复说没有,布鲁克纳可不是谁都能听得懂的。
她买的票十分靠前,所以直到散场她也没看到甄繁。
还有人问黎媛媛,你不是脱粉了吗?
黎媛媛表示,看着简居宁的背影又粉回来了。
简居宁走到光线暗的地方,点燃了一支烟。一支烟吸完,他准备去检票。结果甄繁还站在那儿有说有笑。
简居宁走过去同他们打招呼,他一手搂过甄繁的肩膀,“端阳,你怎么还不进场?”
“还有好长时间呢。”甄繁随即向简居宁介绍道,“我师哥楚辙,当年我们系的风云人物……”甄繁花了整整五分钟的时间来吹捧楚辙,接着又向楚辙道,“这我先生简居宁。”
吹捧这东西也要有来有往,楚辙对着简居宁说久仰久仰……
进场时甄繁选择坐在第九排,简居宁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中场休息时,简居宁离开座位去吸烟区吸烟。
等简居宁从吸烟区回来的时候,后面的两人还在聊。
楚辙感叹,“也不知道是谁买了这么个好位置还不来?甄繁,要不你往前面坐吧。下半场快开始了,这会儿不来人,估计是不回来了。”
“那多不好。”
楚辙一贯不拘小节,他向甄繁传授起自己当年光荣的占座史,“我读中学的时候,总是买最便宜的票,然后在看哪个贵宾票的位置空着,就抢着上去坐,不过也有尴尬的时候,有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来问我,这是你的票么?我梗着脖子说那还能有假吗?结果人家把票拿出来,在我面前甩了甩,看清这位置是谁的了吗?我只好说看错了,然后再去找我的位置,结果也被人占了。”
甄繁很佩服楚师哥,这么尴尬的事情还能讲得这么云淡风轻,她可不行。
简居宁坐在前面,只听甄繁说,“坐哪儿不是坐,反正总共也就三个来小时。又不是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面。”
楚辙觉得这对夫妇有点儿怪,可是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
散场后,甄繁把自己的车借给了楚辙,“师哥,你直接开我的车吧,一会儿我坐我先生的车回家。”
“我打车就行。”
“反正我明天也得去n大,再说你要不开走,车就在这儿放着了,我明天还得来再开一趟。您开走就算帮我忙了。”
甄繁坐在简居宁的正后方同甄言视频。
“大宝,我现在在你姐夫车里,你放心,没任何问题。你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熬夜,听到了没?”
挂掉视频,甄繁例行翻自己的微博,结果她刷到了简居宁和黎媛媛的合影。
“你不是说和甄言一起吗?”
“我弟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了。”
“和你的楚师哥聊得不错?端阳,我以前可是低估了你的交际能力。”
“你没低估。你知道有一种人,不管嘴多笨的人跟他聊天,他都不会让话掉儿下来,楚师哥就是这种人。”
“你说这话是想让我吃醋吗?”
“啊?”甄繁又把简居宁的话反刍了一遍,“你怎么会这么想?”
“端阳,你不觉得你的丈夫和你在同一场音乐会,你和别的男人坐在一起太过分了吗?我不知道你对咱们的婚姻是什么看法,但是我认为彼此面子上至少应该过得去。端阳,别跟我玩这种小孩子把戏,那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无聊?我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她怎么会用这种把戏让他吃醋,她可不认为他会为她吃醋,前些天他不还感慨她怎么就只喜欢他一个人呢。
甄繁将头发向上捋了捋,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感谢你对我的忠告。”
“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那么迂回。”
甄繁想了想说,“你能为我弹首曲子吗?”
“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弹。”
“都行,你弹什么我都爱听。”
简居宁坐在那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墨绿色钢琴前给甄繁弹起了《半个月亮爬上来》。
这个曲子带给甄繁的回忆并不算美好。
“能不能换一个曲子?”
“你不喜欢?”
“可不可以给我弹一首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曲子?”
甄繁打开了手机开始录小视频,视频里只有简居宁的手指和墨绿色的琴键。
大概三十秒后,她按了结束键。
那段视频最后被甄繁发到了微博上,配图文字是:同简先生听音乐会归来,我说,要不你给我弹首曲子吧,结果简先生就弹了这首。甄繁特地在文末配了个话题#做你唯一的观众#
甄繁所有的摄像天赋都集中在了简居宁的手上,视频里的那双手比实物还要好看三分。
热门评论都在夸简居宁的手指好看。
有人好奇钢琴的颜色,热心网友上前解释,钢琴厂商是可以为贵宾客户调色的。
甄繁是通过热评知道简居宁正在弹的曲名的——萨蒂的《玄秘曲》。
发完微博,简居宁再弹什么就不重要了。她推开窗户去看夜幕,外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天上那几颗伶仃的星星看得也不真切。
“你要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弹。”
简居宁把甄繁按在琴凳上,他的手把她的手指安放在琴键上。
甄繁按了几个键,突然把自己的手从简居宁的手里挣脱出来,“算了,我手笨!”
“不喜欢就算了。能把你的方案给我看看吗?”
简居宁靠在椅子上,看着甄繁在打印机前打印。
不一会儿,她把一叠文档双手呈放在他面前。
甄繁的心十分忐忑,虽然她放弃了讨简居宁喜欢,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方案还是希望得到认同。
“能给我按按肩膀么?”
甄繁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简居宁的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
“再重一点儿。”
甄繁加重了自己的手劲。
“你拇指按的地方轻一点儿,你昨天刚咬过。”
甄繁又用手指在那个地方使劲按了一下,“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啊。”
“《不奻》?这个名字倒有意思。”
甄繁忙着解释,“奻字本身的意思,一是愚,二是争吵,都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女人聚在一起会发生争吵,两个男人就不会了?女人比男人笨?不奻就是要颠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这层意思是甄繁后来附会出来的,她最开始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引人注意。
“你和那个楚师哥是合伙人关系?”
甄繁嗯了一声。
“我建议你最好找一个专业一点儿的合伙人,从他的履历上看,他应该没有制作节目的能力,而你自己也是生手。”
“纯粹技术上面的东西我们可以找其他人解决,什么是专业?我们做的是历史科普节目,历史科班出身是最重要的。况且我们这种节目,可以说对制作没什么要求,随便从外面招个导演,很快就能上手。”
“好吧。端阳,那你跟我说一说你们节目的卖点在哪里?同质化节目这么多,你们跟别人比优势在哪里?当然你可以说是女性垂直化,但是越垂直意味着受众越窄,如果没有特别的卖点,你很难找到人投资,就算你能找到投资,你也很难找到平台去大力推你的节目。是,你的师姐老师们都很优秀,在校内都很受欢迎。但任何节目本质都是大众传播,不是你们历史系自己满意就可以。”说完,简居宁擡头看甄繁,“端阳,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没找到投资吧。”
甄繁停止给他按肩膀,把他手上的文档拿过来,微笑着同他说,“既然这么看不上,何必勉强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