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狡猾的小鬼,又变着方儿让我给你减功课呢。”何氏骂道。
卫蘅转而一笑,“娘聪明,可是女儿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女儿不是不想学,也不是不想努力,只是天赋有限,娘若是要求低一点儿,女儿保准不让你失望。”
“鬼灵精怪的,也不知跟谁学的。”何氏刮了刮卫蘅的鼻子,“行了,大字五篇、小字一篇、诗一首、论语一段,可不能再少了。”
“我知道了,娘。”卫蘅高兴地笑道。脸蛋儿顿时就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耀眼璀璨,叫何氏如何能不爱这个玉雪可人的小不点儿。
“既然不去学堂,这下总吃得下饭了吧?女娃娃,多长点儿肉才好看。”何氏捏了捏卫蘅还有些婴儿肥的脸。
“哎呀,我这就肚子饿了呢。”卫蘅淘气地揉了揉肚子。
虽说肚子饿,但不是用饭时间,何氏怕卫蘅吃多了零嘴一会儿又吃不下午饭,只让她吃了一只菊花团子,就将她撵回屋里做功课去了。
何氏见卫蘅心满意足地离开,不由翘了翘嘴角,小丫头片子还在大人面前耍心眼。其实,何氏多年的心结如何是一时能解开的,这一次之所以轻易就退让了,说到底还是被卫蘅给吓的。
何氏在生了两个儿子后,香火有继,就盼着生个贴心小棉袄的女儿,别说她,就是二老爷卫峻也盼着可爱的女儿,到卫蘅出生时,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生得粉团子一般可爱,连老侯爷都抱得不愿意松手。
这么个精贵的女儿,这回生病时,居然叫准备后事,吓得何氏当时腿就软了,从不红脸的夫妻俩,为着卫蘅,卫峻都同她大吵了一架,怨她将卫蘅逼得太紧,此后更是大有卫蘅若是不好了,他二人的夫妻之情也就好不了的架势。
这么一番折腾后,何氏再执拗的性子,也不得不妥协。当然,何氏也绝不会让卫蘅由着性子来。
且说,卫蘅回屋后,乖乖地练了字,只可惜她上辈子写了三十来年,笔下早已定型,也就那么回事了,比上不足,比下肯定有余,但这会儿还得藏拙,毕竟九岁的小孩子腕力不够,还写不出她上辈子那种字。
中午晌,卫蘅去何氏的屋里用饭,她的嫂子葛氏已经在何氏身边伺候了,因着她自己出身低,所以言行格外谨慎,就怕人说闲话。虽然何氏早说了不用她伺候,葛氏自己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请安、侍膳。瞧她的孝顺样子,恐怕就是叫她给何氏辩屎尝尿,她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其实卫蘅也劝过葛氏坐下用饭,但葛氏说什么也不肯,这女子讲求出身、名声,前者她占不上,但后者却是葛氏立身的根本。便是出门交际,有孝顺的名声在,她的腰板儿也挺得直一些。女儿家,婚前讲才,婚后就看德了。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卫蘅问道。卫峻是文官,卫蘅病后几天,就被皇帝派了外差,去江南查赈灾案。
何氏没回答卫蘅,瞪了她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
卫蘅愣了愣,她一时忘了这茬儿了,这一条她是最烦的,本来大家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就不多,尤其是她去学堂的时候,这吃个饭还不许说话,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多难受。
卫蘅自从嫁到范家后,他们家里的规矩松,婆母在她跟前又拿不起架子,范馨和她又总有说不完的话,卫蘅已经很多年没守过“食不言”的礼了。
几十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回来的,卫蘅憋了好一会儿,又道:“爹爹赶得上回来过年吧?”虽说经历过一遭,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卫蘅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心急见她爹而已,几十年没见了哩。
何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看着卫蘅也不说话。
卫蘅在心底权衡了一下,是从此以后“食不言”还是跟何氏顶牛,她想了想,今后她跟何氏顶牛的地方还多着呢,今日就当练习好了。
“娘,女儿只是想爹爹了嘛。”卫蘅嘟嘴撒娇道。
“吃了饭再说不行吗?”何氏无奈地瞪着卫蘅。
“当日事当日做,当时话当时说嘛。”卫蘅可是不怵何氏的。一旁的葛氏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她这小姑子,倍受宠爱,胆子也大。
“你还有理了,会狡辩了?”何氏怒道。
“娘啊,又没有外人,吃饭还不许讲话,憋着多难受啊。咱们一边儿吃饭,一边絮叨,感情不是更好么?”卫蘅道,“再说,在祖母屋里用饭时,不也可以说话么?”
“那等你当了祖母再说。”何氏丝毫不退。
卫蘅又要张口,却听何氏道:“再说话,明日就送你去学堂,好好学学圣人之言。”
何氏本以为这就能吓倒卫蘅,哪知卫蘅还不收口。“娘,圣人言难道就全是对的?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还说,割不正不食呢。”说完,卫蘅就夹起了一块肉来,高擡起手腕,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叹道:“这肉没割正呀,娘你吃不吃?”一旁的葛氏再也端不住地“噗嗤”笑了一声,但看见何氏的脸色,又赶紧收敛了笑意。
何氏被卫蘅气得倒仰,“卫蘅!”连珠珠儿也不叫了。
卫蘅拖长了尾音,撒娇地唤了一声“娘”,又道:“圣人是男子,男儿吃饭又快又准,几下就用完了,不说话也没什么,可是咱们一顿饭用下来,不说话憋也憋坏了。再说爹爹他们出去应酬,我才不信他们喝酒吃饭时不说话呢,反而是‘高谈阔论’也,对吧?”
何氏被卫蘅堵得说不出话来,夹了一块肉塞入她嘴里,“吃你的饭吧,就你歪理多。”
卫蘅见何氏“认输”,秉着“穷寇莫追”的道理,怕何氏恼羞成怒,她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
用了饭,卫蘅赖在何氏屋里玩耍,等葛氏走后,何氏点了卫蘅的脑门儿问:“你这小无赖,怎么生了场病,就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了?”
卫蘅小人作大人样,哀怨地道:“谁在鬼门关边走一遭能不变啊?”
卫蘅这小模小样儿的,一下子就将何氏逗笑了,她道:“哦,那你说说,你都有什么感触啊?”
卫蘅道:“我就感觉,吃没吃够,玩没玩够,连话都没说够,我还有好多话要对娘说呢。”卫蘅挪到何氏身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
何氏扒拉下卫蘅的手问:“哦,那你要对我说什么?”何氏想着,卫蘅大概就会说什么她不想读书之类的。
哪知卫蘅道:“女儿舍不得娘,还没陪够娘呢,就是叫我去天上做神仙,女儿也不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何氏泪湿了眼眶,真真儿是贴心小棉袄。面对这样聪慧可爱的珠珠儿,何氏再多的执意也得软化。
“珠珠儿。”何氏哽咽着将卫蘅搂入怀里,想起那几日卫蘅出气比进气还少的样子就后怕。
半晌后,何氏才道:“学堂还是要去的。”
卫蘅擡起头,撅起嘴,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叫何氏看了就想笑。
“好了,萱姐儿不是说每日都会把功课笔记给你送过来么,你看了要是有不懂的,就去找栎哥儿媳妇问,她也就这点子用处了。”何氏撇撇嘴,显然是十分看不上葛氏的。她且不想想,当初这媳妇可是她相看的,又要能摆婆婆的架子,又要葛氏能像世家千金一般,哪有那等好事。
以前卫蘅也和何氏一样,觉得葛氏有些小家子气,可她现在明白了,这手里头没银子,就是换了世家闺秀,一样大方不起来。
卫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也当过媳妇,如今再看葛氏,就觉得她身上也不乏闪光点。知书达理,孝顺公婆,且一心扑在她哥哥身上,有了这一层心,其他的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能考上女学的人,教一教,何愁不能进益。
“我瞧嫂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女学出来的,身上又难得的没有酸腐气和骄矜气,做事也干练。”如今二房这边的事务都是葛氏管着,从没出过岔子,可见其之谨慎和精明。
何氏拿眼瞧了瞧卫蘅,“你这人小鬼大的,眼光倒是也不差,若非这样,你当我能给你哥哥娶她啊?”
“娘亲英明。”卫蘅眼笑弯弯地拍马道。
“小马屁精。”话虽如此说,但何氏听了实则是极高兴的,心里简直爱不完卫蘅。
卫蘅因着要午睡,叫丫头取了篦子来给何氏,“娘给我理一理头皮。”
“你个会享受的小丫头片子,倒使唤起你娘了。”何氏替卫蘅散了辫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理头皮。
卫蘅则枕在何氏腿上,眯瞪着眼睛享受,但嘴里还是没闲着,“不过嫂子到底是娘家底子薄了些,她手里无钱,自然就大方不了,娘不如拨给她两间铺子打理。”
何氏听了手一顿,“呵,你倒是口气不小,一张嘴就送了别人两间铺子,这可都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卫蘅道:“娘骗我呢,怎么就是我的嫁妆了,娘这里自然还有给哥哥们准备的,你就权当这会儿先拿两间给嫂子练练手。三哥哥肯定是要学爹爹走科举的,这些庶务他也不会去打理,今后还不得都交在嫂子手里。她家里底子薄,从没管过铺子,与其到时候抓瞎,娘还不如现在就教教她呢。”
卫蘅的话自有道理,可何氏还是转不过弯来,一来她还是不喜欢葛氏,二来,哪有当婆婆的送媳妇铺子的道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哪有婆婆送铺子给媳妇的道理,我平日里没认真给她立规矩都不错了。满京城里谁不说她命好,能做我的儿媳妇。再说,圣人说的话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对她若是太好了,今后我这做婆婆的还能有威严?”何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