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觉得,当时她炫耀似地带陆行看她家藏品时,这人心底肯定偷偷嘲笑她呢。
长孙愉愉默默地对着陆行又记了一笔,越发看他不顺眼,讨厌鬼,臭显摆。最烦他这种一声不吭的显摆了。
“想起来了,当初烧了你一柄扇子,应该赔给你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自然记得这件事,她对金钱虽然不在意,但是向来喜爱书画。当初在魔鬼滩,陆行居然用她那陈丘和的秋海棠扇来引火,现在想起来她都冒火。
当时长孙愉愉隐忍不发那是因为陆行的确救了她,再来她怎么能在一个穷酸面前显得很惋惜一柄扇子呢?她不得强撑出这种本县主扇子多得是的范儿啊?
但是现在,长孙愉愉只想抓花陆行的脸。可恶的家伙。
陆行领了长孙愉愉往庚子楼去,用他的话说,更子楼就是存杂物的地方。打开门之后,的确像个杂物间,再没有整齐的多宝格,东西是一堆一堆就那么堆放在地上,或者摞在桌子上。
长孙愉愉扇了扇因为开门而扑来的灰尘,嫌弃地道:“你要赔我的扇子就在这儿?”
“嗯。”陆行指了指右手墙角的一堆盒子,“你去挑点儿吧,全拿走也行。”
长孙愉愉不同意了,“你烧的是我陈丘和的扇子,现在却要拿些破烂儿来赔我?”
陆行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长孙愉愉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用手绢掸了掸盒子上的灰尘,随便挑了一个打开,里头是没有扇骨的扇面,打开一看竟然也是陈丘和的“秋海棠图”。
长孙愉愉不可置信地问陆行,“你们就把陈丘和的画这样堆放?”
“陈先生当初画海棠的时候,就住在人境园的秋圃那边,这些都是他当初画的,实在太多了,画得也一般就堆这儿了,有几幅精品,老太太那儿好像有一扇,我不大喜欢他的秋海棠。”陆行道,“其实他的白玉兰画得最有神韵,但世人知道的少。”
白玉兰是吧?长孙愉愉阴阳怪气地道:“嗯,白玉兰,我也觉得白点儿好呢。”她挑剔地看了眼陆行。
只是陆行没理解她的意思,也不明白长孙愉愉扯什么白的好,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
“你选一选吧,有看上的就拿去装上扇骨。”陆行道。
长孙愉愉有点儿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想抽抽了,“你看不上的就给我选?”陈丘和的画突然就不香了。
“那给你我看得上的?”陆行倒是不纠结。
长孙愉愉倨傲地擡了擡下巴。
“我喜欢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县主未必看得上。”陆行道。
长孙愉愉翻了个白眼,看不上难道不是应该的?
陆行将长孙愉愉引到庚子楼的三楼,这里稍微整齐了一些。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这里。这三栋楼只有家主能进来,所以平日里也只有我来打扫。等你身子养好了,有空时能否帮我过来整理一下?”
长孙愉愉古怪地看向陆行,“你要把家主钥匙给我?”
“有何不可?”陆行问。
“你就不怕……”
“这天下谁能信不过,华宁县主也信得过。”陆行道。
那是,别看这里都是瑰宝,但是长孙愉愉绝不会贪婪的。所以陆行这马屁,长孙愉愉虽然笑纳了,却也吝啬于给他一个笑脸。“我干嘛要来整理?我还得抄写家规呢。”
陆行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可能?长孙愉愉还没彻底放弃老太太呢。
陆行擡手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匣十二柄折扇,有牙雕扇骨、竹雕扇骨、紫檀扇骨,还有楠木、白檀、玳瑁、牛角等,十二柄个个不同。
长孙愉愉取出那竹雕扇骨绘豆花蜻蜓图的扇子,她第一眼是被透雕扇骨给吸引的,透雕的也是豆花,跟扇面十分相配,浑然天成。
显见得是为了扇面而特地刻的扇骨,长孙愉愉有许多扇子,本想以画配扇骨的但实在找不到好的雕刻师傅。
再看那豆花图,晕染得宜,花色鲜活,蜻蜓也是趣态逼真,连它落在豆花上那一刹那叶片的震动似乎都表达了出来,细碎处很见功夫。
长孙愉愉再去看落款,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阮永。
“他是北朝丰元年间宰相阮真的孙子。”陆行道。
的确是没听说过。
“他其余的画一般,唯这幅好似有神助一样,我比较喜欢,所以收藏了。”陆行道。
“你怎么找到这幅画的?”长孙愉愉问,“不会是又在你家住过吧?”
陆行笑了笑,“是有家人卖杂物,我恰好路过看到的。”这算是运气吧。
长孙愉愉撇嘴,“这画的确不错,只是扇面太大,却不适合我用。”
陆行点点头,又取下另一个匣子,里头也有几柄扇子,一看就短了许多,是适合女儿家用的折扇。
陆行径直取了一柄不知什么木料的扇子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放到鼻边嗅了嗅,带着淡雅的清香,有花的韵味。“这是什么木头?”
“不知道,是去南洋的船带回来的,就叫香木,其香隽永悠长,似花而非花,不过质地比较松软。”
长孙愉愉展开扇面,这却是一幅《牡丹图》。大片留白,只右下角有一丛三朵的牡丹,凝露而晖。那牡丹层叠的花瓣,用透染法描绘,将那应画未画的阳光通过花瓣的光影显现了出来,灵动而优美。只一眼长孙愉愉就喜欢上了。
“牡丹无香而扇骨有香,正好配上。”陆行道。
长孙愉愉慢慢地点了点头。
“用这柄扇子赔给你如何?”陆行问。
“嗯,勉勉强强吧。”长孙愉愉嘴硬地道。
下得三楼,长孙愉愉的裙摆被旁边的画卷绊住了,她顺手拿起来看了看上头的封条,“是展扬的画?”
展扬就是《春居》的作者,为着从孔家借来的《春居》还闹出过一场失窃的事儿来,长孙愉愉还记忆犹新。而她本人也挺喜欢展扬的画的,否则也不至于借这幅画到皇家画馆展示。
“唔,那十几卷都是他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深呼吸了三口气,“展扬的画你家就堆在地上?”
“什么你家?”陆行反问。
“别打岔。”长孙愉愉很严肃地道,“凭什么你们把展扬的画放在地上?自以为很了不起么,品评这个,品评那个,你家有出过什么书画大家么?”
“嗯。”陆行揉了揉鼻子,“石悉知正是敝祖。”
长孙愉愉愣了,“你说什么,那不是姓石么?”
“那只是敝祖不愿惹人注意而用的。”陆行道。
所以她们家引以为傲的那几幅画,其实都是陆家的祖宗画的?!
“那,那你也不能把展扬的画就这样堆放。”长孙愉愉气愤地道。
“不是不尊重,是这十几卷真假难辨,家中祖辈都拿捏不准,所以才这么堆着的。”陆行道。
听到这儿长孙愉愉的气儿才顺一些。
“县主在鉴画一道上,直觉很准,若是得空愿意来整理这些杂物,当是再好不过了。也能让展扬的真迹早日重见天日。”陆行道。
这迷魂汤灌得长孙愉愉还比较愿意喝。
两人从戊字楼开始往前四楼走,陆行帮长孙愉愉拿了她挑选的书,他自己也挑了一大堆装在匣子里,往外走。
长孙愉愉瞪着陆行道:“那什么,陆家还有什么祖宗,你也别藏着掖着了,省得你以后又拿出来显摆,你一次显摆个够好了。”
陆行态度非常端正地道:“半湖老人也是家祖。”
半湖老人的字,可是说有王氏之风的,也有人称他为王氏之下第一人,一幅醉后行草更是被长孙愉愉的舅舅收入了宫中,喜爱至极。
长孙愉愉冷笑两声,“嗯,就这两个,没了吧?”
“还有,太爷的号是黑山。”陆行道。
北道玄,南黑山,这两位是当今南北两派画坛执牛耳的人物,长孙愉愉是没想到其中一位就在陆家。
她看老太太那样,其实一直以为太爷是不着调的人物,却原来他老人家并不是。也就无怪乎陆行那么擅长修补书画了,家学渊源嘛。
长孙愉愉不想再搭理陆行了,而他在她心里的绰号已经从穷酸,变成臭显摆了。
陆行也乐得不再提这个话题,与长孙愉愉并肩而行道:“家规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抄,不过的确得完成,别以为老太太会忘记。她老人家记性比一般的年轻人都好。”
长孙愉愉偏偏头,“等我养好了身子你也差不多要上任了吧?”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她都跟着陆行离开宁江了,也就不用太在意家规了。
陆行沉默片刻道:“建昌府比较穷困,知府衙门也很凋敝,条件简陋,你还是留在琅玕院吧。”
长孙愉愉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说“不”,但却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样岂非显得她很想跟陆行一起?
不过对陆行上任不带她这件事,长孙愉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强烈不是滋味儿。
“哼,求之不得呢。留在琅玕院就留在琅玕院,你以为我稀罕跟你去穷乡僻壤上任啊?”长孙愉愉恨恨地瞪了陆行一眼,转身快步走了,不仅如此,她还转回头看向跟来的陆行道,“别跟着我,看见你就烦。”
陆行竟然不带她上任?就想把她留给老太太折磨是吧?非得气死她不可是吧?
本以为过会儿气就会消的,但是长孙愉愉却不明白,她怎么就越想越气,气得都想爆炸了,恨不能当面扔陆行几个枕头,居然不带她上任?
这简直……长孙愉愉都不知道自己是更在意将来要一个人面对老太太,还是更在意,陆行居然不带她!!!不想看到她这张脸?嫌她麻烦娇气?
既然嫌弃,有本事当初被逼婚的时候别低头啊,混蛋!
然则陆行那混蛋居然人影子都不出现一下,直到晚上也不见踪影,次日长孙愉愉醒来才晓得陆行晚上压根儿就没回琅玕院。
好呀,学会夜不归宿了?
长孙愉愉都想做个陆行的人偶,扎针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