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日日都来的。”青老很自然地接话道。
两人说完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陆行。
陆行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吞咽下去才道:“她每日里事儿也多,不来很正常。”
泉石却在一旁道:“是我上公主府去跟县主说了一声,今早我问公子,他说天气不好今儿不动手修复画,我怕县主白跑一趟所以去说了一声儿。”
他话音刚落,其他三人齐刷刷地都朝他看了过去。
泉石有些忐忑地道:“我做错了?”
陆行摇了摇头,重新端起饭碗,“做得挺好。”然后转头继续吃他的青菜豆腐。
傅婆却搁下筷子叹了口气地道:“哎,吃惯了小县主她们每日带来的新鲜羊肉,市集上卖的都入不了口了。说是公主府的羊乃从关外一路赶过来的,到了京郊还得喝一个月的玉秀山的泉水去腥,这才能宰杀。公主府到了秋冬季,每日都要杀一头,晋阳公主就只喜欢吃那黄瓜条,余下的羊肉就便宜了其他人,公子给县主修复画,咱们也跟着享受了那上等的羊肉,真是鲜呐,一点儿膻味没有。”
泉石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啊,我说怎么这几日天天有肉吃,还那么香。”而今天却只有青菜豆腐。
青老也不无惋惜地道:“不止羊肉,冬日里就没个新鲜菜蔬,公主府却是有洞子货,水灵灵的美人萝卜,甜滋滋的大白菜,青嫩嫩的菠菜都有,可算是让我冬天不那么上火了。”
泉石懊恼地“啊”了一声,满怀歉意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说怎么这个季节居然还有菠菜,原来如此啊。”
“你难道没觉得这屋子里亮了许多?”傅婆又问。
泉石猛地点头。
“都是小县主她们送来的蜡烛,宝烛坊的蜡,经烧又不起黑烟,火芯子也不知怎么做的,亮的光就是比其他蜡烛好。”傅婆道,“如此我在灯下做点儿针线都不觉得伤眼了。只可惜宝烛坊的蜡烛都不对外卖,光是供应勋贵都做不赢呢。”
“哎,人年纪大了就怕冷,睡觉的时候屋里总要点火盆,外头的碳火烟气太重,还得是特供宫里用的红罗炭、银丝炭烧得好。我用了县主送的,第二天起来也不咳嗽了。”青老唉声叹气地道。
泉石听完求饶道:“爷爷、婆婆你俩位可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傅婆瞪了泉石一眼,“你这是瞧上县主身边那冬柚了吧?这么殷勤跑去传话,有猫腻。”
泉石立即哑巴了,脸红耳赤地说不出话。
“那可是个小妖精,你怕是拿不住。”青老好心劝道。
“那是县主的贴身侍女,我哪儿敢肖想?”泉石苦笑,说是这样说,但他脑门上却已经刻了“我就在肖想”几个大字。
傅婆瞥了一眼陆行,意味深长地道:“那也不一定不行。”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陆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味地夹菜吃饭,说到这儿时,他已经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话音刚落,却不知谁敲响了院子的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青老自言自语道,说着已经起了身拖着有些瘸的腿往院门走去。
他再回来时,脸上挂满了笑容,“是县主说这两日怕是有大雪,担心我们碳火不够用,所以差人送了两筐来,哦,对了,还送了十包蜡烛,并一筐菜蔬和羊肉,说是下雪路滑,叫咱们别上街去买。”
“瞧瞧。”傅婆也笑出了一脸的包子褶道,“这做派,真不愧是县主。难得人又善心,不怪老天爷那么偏爱她,让她生得跟天仙似的,不然人间哪里能有那种绝色啊。”
青老十分配合地道:“如今天仙落到了咱们院子里,真真是蓬荜生辉啊,就不知这天仙能留多久。”
“那就看公子修复画的快慢了。”傅婆道,“还是慢些好,慢工出细活儿,整个冬天都有羊肉吃那才美呢。”
这回轮到陆行求饶了,“我可是定了亲的人。”
傅婆立即道:“咱们这是说小县主呢,关公子定亲不定亲什么事儿啊?再说了,定了亲的人也没有把自己定亲的事儿天天挂在嘴上说的,好像不是在提醒别人,反而是在提醒他自己。”
青老同情地看向陆行道:“这女人,不管是十八还是八十,那嘴巴都不饶人。”
“你说谁八十了?”傅婆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向青老。
如此一屋子三个男人都算是求饶了一遍。
待雪霁天晴,已经是三日后了,早起一看到朝霞,泉石就欢呼了一声,连带着洒扫庭院都干得分外有劲儿,原本这是青老的活儿,但他今日抢着干了。
傅婆拿了一杆旱烟袋在旁边一边抽一边看泉石干活儿,看他仔仔细细把一张椅子颠来倒去地擦拭,她敲了敲烟灰,“跟你说了,冬柚就是个妖精,你做的这事儿她未必看得到,就算看得到也没你的事儿。她那样的人,铁定是晋阳公主养出来给小县主当陪嫁的,将来要被‘县马’收房的。”傅婆觉得公主的男人是驸马,那县主的男人肯定就是县马了。
泉石脸上的兴奋劲儿敛了去,却还是不停地擦椅子。久久之后他才憋出一句,“那万一县马他不纳妾呢?”
“天下不纳妾的男人有几个?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家的男子?”傅婆扫了眼在院子里练功的陆行。
陆行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早饭人人碗里多了只白水煮蛋。
傅婆道:“这是昨儿个小县主让人送来的,说是用的南边儿盐商的法子喂出来,把人参、当归、白术、大枣磨成粉当饲料喂给鸡吃,这鸡子一个得一两银子呢。”
“呀,那这鸡比多少人都吃得好了。”泉石听完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囫囵吞枣似地吞了下去,“唔,没尝出味儿。”
“怎么我看你给公子准备的早饭里没有蛋呢?”青老问。
“他不能再补了,本来就要流鼻血了,再补就得丢丑了。”傅婆道。
青老点点头,泉石却是一脸的为难,似乎想把刚吃下去的鸡子给吐出来,他其实也不用补的。
陆行却依旧面容从容,傅婆的揶揄似乎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午后长孙愉愉自然又到了陆府,自然又带了一叠上好的宣纸,撕着玩儿。
不过今日陆行却不撕画了,修复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
被长孙愉愉撕坏的那一角,有一小块黏在了底层上,所以才撕破了,那一小块儿纸已经被陆行单独揭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儿。
长孙愉愉好奇地看着陆行磨墨、兑水,然后用笔在一旁试了试,似乎不满意那颜色,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滴水,再次试了试色。
结果最后整个色似乎又浅了,陆行重新取了个干净的碟子盛墨汁,又把刚才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第六次上头似乎才满意。
长孙愉愉挨个儿地把陆行调制的墨碟里的墨汁在宣纸上试了试,对她而言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也不知道陆行在讲究什么。她将几张纸拿到阳光下细细看,也几乎看不出区别,即便是有,长孙愉愉都有些分辨不清,是真的有区别,还是只是自己以为有区别。
调好墨汁之后,长孙愉愉见陆行将画笔在墨汁里沾了沾,又往旁边的白纸上试了试色,在砚台边上抿了抿,提笔在揭开的第二层纸上做起画来。
在他落笔的那一刻,长孙愉愉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没想到陆行说动手就动手,丝毫迟疑都没有的,要知道他落笔的可是谷苍山的真迹啊!
他这笔落下去,哪怕只是画的底层,可也是让这幅画不再能完全称为谷苍山的画了。这一刻长孙愉愉不是不后悔的,当初是不是该选择第一条路,那样谷苍山的话至少还是纯粹的谷苍山的画,虽然有些瑕疵。
不过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阻止也没法开口了。
长孙愉愉屏住呼吸地看着陆行指尖的笔,他落笔落得毫无规律,完全看不出他是想干什么,长孙愉愉忍不住地双手合十在了胸前,只能祈求他别彻底毁了这幅画才好。
正提心吊胆呢,院门处却传来了动静儿,长孙愉愉蹙了蹙眉,直想发火。这谁啊,如此没有眼色,这等时候上门来打扰。还有就是陆行这院子也太小了,院门开开关关的多影响人呐。
要不是知道陆行肯定不会接受,长孙愉愉都想直接送他一座宅子了,好歹是救过她的命不是?
卢长钧万万没料到会在陆行的院子里见着华宁县主,他当时就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手脚也是无措。
陆行那边儿却是搁下笔,对着外头道:“是长钧啊,你先去堂屋里坐坐喝杯茶,我稍后过来。”没见他提高嗓门,但外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九哥你忙你的。”卢长钧嘴上虽然说这这样的话,但脚下却是迈步进了书房。他实在是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形,心下好奇,又有些要等着陆行解释的意思。
华宁县主怎么会在他的书房里?
但陆行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愿,而华宁县主则是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这让卢长钧心里有些别扭。
那日前去公主府,他已经知晓背后的意思了。其实就是初次相看,从那以后他就盼着能有后续的事儿,可等了许久也不再有动静儿,却不想今日居然碰上了华宁县主。
“县主怎么会在这儿呢?”卢长钧看向长孙愉愉低声道。
长孙愉愉还没反应,陆行却扫了她一眼。长孙愉愉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让自己出去应酬卢长钧,别打扰他修复画。
长孙愉愉只好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去,她走了出去,卢长钧自然跟了过去。
“我是请陆修撰帮我修复一幅画,所以才过来这边的。真是好巧,卢世兄也认识陆修撰么?”长孙愉愉撑起礼貌的笑容道。
“哦,原来如此啊。”话虽如此,但卢长钧的心里还是别扭,这孤男寡女的总是叫人产生疑虑。
“是我来得不巧了,九哥作画时最不喜欢人打扰,只是我却不知道他还会修复画。”卢长钧道,“只不知是什么画,竟然要劳动县主的大驾亲自来督促?”
“是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道。
“哦,难怪了。县主喜欢谷苍山的画?”卢长钧精神一振,他于画道也颇有研究,借此正好和华宁县主攀谈几句。
长孙愉愉点点头,只觉得这人话怎么那么多。而且他还没说他来这儿干什么的呢。
“我家里也收藏了一幅谷苍山的《赏雪行乐图》。”卢长钧道。
呵呵,这是跟她显摆么?“淮州卢家传承几百年,自然收藏了不少画作。”长孙愉愉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