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闭了闭眼睛,暗恨沈度狡诈奸猾,难怪他昨晚打不还手的,一大早衣裳也不选那领口高的,就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挠了他,进而……
姬央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她拉住了罗女史的袖子道:“姑姑,我没有,是沈度逼我的,不过我没让他近身。”
罗贞安抚姬央道:“公主做得好。只是有时候也不能太过强硬了,免得坏了夫妻情分,又将侯爷逼到其他地方去。”
姬央无比挫败地放开罗女史的袖子,所有人都认定了她离不开沈度,都觉得她还余情未了,好像她所抗争的毫无意义,一个女人只要能在夫家安顿好,似乎就是一生的全部所在了。
姬央倒是想歇斯底里,但也知道毫无用处,她深呼吸几口,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绝不能落入沈度的陷阱,不能意气用事,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知道沈度对她有点儿情,但是并不多,完全犯不上这样跟她死磕,要紧的还是她身上的利用价值。在这件事上,姬央本就打算帮沈度,她母后信里也是这样说的。
苏后因深恨魏帝,所以效仿商之妲己,祸乱朝野,加速魏的灭亡。而苏后看好沈度,希望他能尽快地平定天下,也让她少做些孽,姬央焉有不同意之理。
姬央觉得跟沈度斗气也没意思,她越是有反应,就越容易被他算计,倒不如静待日后,到时候再离开就容易多了,何况上头还有老太太和薛夫人,她二老都不喜欢她的。
至沈度进门时,姬央已经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了,只是他下巴上那两三道抓痕实在太过明显,她还是忍不住道:“你脸上的伤不处理一下吗?”
沈度不以为意地道:“已经结痂了,小伤而已,过几日自然就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过意不去。”
啊呸,谁过意不去了?她只是不喜欢他顶着那抓痕出去招摇而已,她们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却叫人误会。
姬央论无赖和不要脸对沈度绝对要甘拜下风。她都不计较他的行径了,沈度却指着她脖子上被蚊子咬的包道:“我知你是怕人误会,可你顶着这粉色小包吃去,稍微有点儿经验的人只怕更误会。”
姬央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啊?”
“只怕比我还要不堪。”沈度大大方方地道,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草药膏子来,“我给你抹点儿吧,你痒得难受,也省得叫人误会,毕竟是在孝期。”
这会儿倒是挺为她着想了,姬央讽刺地想着,她伸出手道:“我自己来。”
沈度将手往后一收,“你不好抹,不用跟我客气了。”他很不客气地将姬央一把搂过,“你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是想占你便宜,趁你睡着了什么事不能干?就算你不睡着,以我的力气,你难道还反抗得了?央央,只是我爱你敬你,所以由得你闹腾。”
沈度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也实在遭人恨,姬央也不想听。
“把外裳脱了吧,我看看你背上有没有被咬着。出门在外的确不太方便,你肉又嫩,等回了信阳整日熏着香草便好些。”沈度伸手解开姬央的腰带。
姬央眼见着又要反抗,却听沈度道:“对了,回去之后你住参云院还是北苑,那边净室已经修整好了。”
姬央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自然是北苑。”
“五嫂过继了一个孩子,若是住得近些也好亲近。”沈度道。
子嗣一贯是沈家的伤痛,姬央一下就想起了沈梁,她不知道是沈度曾向祝娴月提及过继之事,还以为是因为沈梁去后,沈家着急了。虽说当初她还在信阳时,祝娴月就提过过继之事,但是那只是提前看看孩子的人品,却没想过会如此急。
沈梁是沈度的伤心事,也是姬央觉得对不住沈度的地方,她虽然不愿意,却依旧还在雀占鸠巢。她转头看向沈度,“我守孝三年,你怎么办?”
沈度垂下眼帘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会处理好的。”
姬央略带恶意地凑到沈度跟前道:“可若是你有个万一,那就后继无人了。”
沈度道:“那不正好合你的意,就算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姬央心里一紧,她和沈度并没有到那种你死我活的仇恨地步,她只是不能再和这个人在一起而已。她咬了咬嘴唇,听沈度道:“好了,药抹好了。”
沈度替姬央合起衣裳,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让有心刁难的姬央都无从着手了。
晚上姬央侧身向内头枕在手掌上睡不着,她对沈度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但只是想让他放手而已,她其实并不想给沈度留下刁蛮任性的泼妇印象。可这人逼她逼得厉害,他越是这样忍让,她就越发烦躁,她讨厌沈度这种黏黏糊糊的手段,让她像落入蛛网的虫子一般挣扎不得。
本就睡得晚了,夜半姬央却又做起噩梦来,梦见她母后的昭阳宫起火,苏后在火海里痛苦地朝姬央挥舞着手臂,刹那间姬央感觉自己如从云堆里往下掉,心脏瞬间失重,脚下是万顷熔浆,无数的手臂从熔浆里伸出来,那手臂白骨深深,是被岩浆烫落了皮肉,苏后也在里面凄厉地叫着。
“央央,帮我,帮我……”苏后痛苦的挣扎声一直在姬央耳畔回荡,她无力从梦里醒来,只来回地摇头、流泪。
“央央,央央!”沈度轻轻摇着姬央,将她搂入怀里。
姬央浑身打着颤,从梦里惊醒过来,她明知道抱着她的人是沈度,可还是软弱了片刻,偎在他胸口抽泣,泪水将沈度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姬央心想,她可真是个不孝女呀,竟然为了和沈度赌气,而置她母后最后的吩咐不理。
姬央推开沈度,将头埋入双手环抱的膝盖里,整个人几乎团成了一个球状。她太害怕自己的梦是真的了,苏后已死,因为罪孽深重而在十八层地狱里受罪煎熬,只等着她能替她消减些罪孽。
沈度看着姬央宁愿抱膝而哭也不愿靠近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恨不能时时缠着他的小公主竟然已经与他生分至此。
变化好像从他当初接姬央再次回到信阳时就已经开始了。姬央的小脾气越来越大,也不再缠着他,每次吵架都要将他连脸都记不清的谢二娘拿出来说事儿。初时沈度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姑娘的醋劲儿,如今再回忆,一切的变数似乎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在洛阳时,姬央答应他出家为女道士,甚至不惜硬抗苏后,那时只以为她是好骗,如今方知那不过是她的容忍,而今她再不肯退让而已。
沈度起身去替姬央绞了一张帕子递给她擦脸,“没事的,只是做噩梦。”
姬央露出红红的眼睛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信阳?你准备什么时候发兵洛阳?我跟你一起去,经由密道的话,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洛阳城。到时若能里应外合,你攻城的话损失当可减小。我在洛阳时,听樊望的手下讲,他攻入皇城时,并没能得到多少财宝,尤其是内库之中更是分文也无。包括全朝的户籍文书、地形、法令等卷轴也皆没找到。我想母后一定是事先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地宫里了。我可以带你找到地宫。”
沈度见姬央不接帕子,便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擦起泪来,“央央,我说过的,我不要什么地宫。”
姬央苦笑道:“你总是说我不理智,你自己也有不理智的时候。樊望为了捉我派了那么多人,若是地宫里的东西被他得到怎么办?他如今就在洛阳,即使他找不到入口,可是用最笨的办法掘地三尺,地宫的秘密迟早要被他发现的。”
沈度替姬央理了理散乱的耳发,“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央央。”
姬央咬了咬嘴唇道:“不用你交易,一日夫妻百日恩,樊望本就是我的仇人,我只盼着你能早日攻入洛阳,替父皇、母后报仇雪恨。”
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让沈度不得不对姬央的服软而产生疑惑,“你心里打的主意是不会成功的。”
“我打的什么主意?”姬央反问。
“你觉得你带我找到地宫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我自然就会与你生分是不是?”沈度一针见血地道。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五年、十年也可以。可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并不该拿天下人的福祉来赌气。樊望其人,一入洛阳就屠城,暴戾恣睢,实非黎民之幸。”姬央道。
沈度看着姬央道:“你叫我刮目相看,央央。”姬央此刻理智得叫沈度震撼,曾几何时他多盼望小公主能理智点儿,懂事点儿,可这会儿从她身上看到理智懂事时,沈度却心慌得厉害,他自以为智珠在握,走的每一步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结果回过头来,当姬央身上真的出现他所期盼的特质时,最心疼的却是他自己。
不过既然沈度知道了姬央的心意,也就没再路上继续拖延时间。他本事想借这几日同姬央好好亲近和谈一谈,所以行程安排得并不赶,但如今正如姬央所说的那般,的确是在争分夺秒,沈度是绝不希望樊望找到地宫所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