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铁兰担忧地望向敬则则,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敬则则也没想给谁上眼药,这宫里,主子得罪不起,腰杆儿硬的奴才也得罪不起,若是得罪了,一朝沦落,肯定要被往死里整的。
“皇上……”
沈沉怎么可能看不出敬则则的窘迫,“怎么了?”
“臣妾这里并没有小厨房。”敬则则道。
“没有小厨房就让大厨房送。”沈沉道。
敬则则忽然就明白了皇帝要做什么了,以他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秀起堂的膳食是什么样子的,然而这种马后炮她并不稀罕。
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全是馊臭的,自然不能吃。沈沉看了一眼,也没发落人,只问敬则则道:“今晚你原准备吃什么的?”
吃的东西敬则则昨晚就准备好了的,她昨儿又去湖里捞了几网小虾,养在水里清肠,今儿就该吃了。配料也早就准备好了,可就是没料到午后景和帝会抽风地跑来秀起堂。敬则则打从心底不想给皇帝吃醉虾,有点儿舍不得,这东西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好东西,可对她秀起堂来说却是山珍海味了。给他吃,忒浪费了。
龚铁兰将活的小虾用粗陶钵端了上来,这道菜得新鲜做才好吃。敬则则挽起袖口,将一碟碟的佐料倒进钵里,最后加上绍兴黄酒,然后盖上盖子,“其实这道醉虾最好用琉璃碗装,这样就能透过碗看到醉虾酒醉的情况,不像现在这样得揭开钵盖才能看到,那就散了味儿了。”
整个晚饭也就这一道菜,外加一碗白米饭。沈沉吃得别样舒服,一碗白米饭几口就吃完了,又盛了一碗,就着醉虾,也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那醉虾里加了敬则则偷来的小辣椒,吃得沈沉大汗淋漓,却觉得十分爽口畅快。
“再盛一碗来。”
龚铁兰在一旁“咚”地就跪下了,高世云也跟着跪下了,他心里直骂自己是个棒槌,怎么就没想着去弄点儿米饭来,秀起堂的情况一看就很窘迫,哪儿有多余的粮啊。
敬则则也是汗颜,没想到皇帝今晚的胃口这么好。他一贯是讲究养身,晚上习惯少吃的。
“怎么,是又要全朕不要用太多伤胃?”沈沉有些不悦地问。
敬则则道:“皇上别怪他们,是米罐子空了。”
沈沉微愣,还真没料到是这个缘故,于是只能笑道:“看来朕倒是把你这儿的存粮都给吃光了。”
这笑让高世云的腿都颤抖了。
沈沉转头看向高世云,“抖什么,朕今晚在秀起堂歇下了,你该办什么差使办什么差使去,别来这儿罗唣。”
高世云立马就懂了,这就是谁求情都不许的意思。
沈沉摘下腰间龙牌递给高世云,“拿这个去,把安达顺叫到秀起堂门口,你亲自看着他把那桶饭菜吃下去,吃不下就剖开肚皮给朕灌下去。”
高世云立即领命而去。
敬则则并不领景和帝的情,秀起堂受气,这里头多少也有他故意放纵的意思,如今却全数推到了六宫总管安达顺头上。“皇上,失宠嫔妃都是这么过来的,安总管并不算糟践人的。”
沈沉静静地看向如今似乎有点儿宠辱不惊的敬则则,秀起堂的情况如此窘迫也不见她有丝毫弯腰低头的意思,看来还真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你养的那两只兔子是拿来吃的吧?”
敬则则没想到景和帝突然问起了这个,有些尴尬地道:“是呢。”
“你还真会想法子,难怪见天儿地一个人往山上窜。要不是朕让侍卫将那些大型猛兽驱走了,就你那半吊子功夫你以为次次都能平安下山?”沈沉嫌弃道。
敬则则想了想,“要饿死了,总得想法子的嘛。”
“嗯,朕湖里的小虾都要被你给捞完了吧?”沈沉又问。
敬则则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多着呢,臣妾每次撒网都是换着地儿的,我比谁都怕捞完了,我还盼着它们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呢。”
沈沉又被敬则则给逗笑了,笑过之后却品出了她话语后的辛酸。
夜幕降临后,秀起堂背后的山林像隐藏在苍穹下的虎视眈眈的巨兽,让人忍不住想依偎在一起以策安全。有时候敬则则会靠着华容一起仰望夜空。但这会儿鉴于身边人是皇帝,敬则则还是更愿意出去溜溜弯儿的消食。
其实平日里她还习惯消食之后在她的茶室里舞上一支曲子,由华容奏琴。华容的琴艺还是她亲自教的,如今已经可窥堂奥了。
敬则则不仅会舞,且还舞得不错,因着要进宫,她娘亲私下秘密地专门为她请过舞艺大家教授技艺,毕竟是进宫伺候皇帝,技多不压身。她爹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她能赢得圣宠,她如今算是辜负双亲的期望了。
“皇上,不如……”敬则则想说不如出去走走。
结果景和帝很快就接话道:“嗯,安置吧。”
敬则则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置?这么早就安置?虽然天黑了下来,但也还不算太黑,完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
她眼睛水灵灵的,又大又亮,显得有些稚气,如此一眨巴,很容易就逗得人发笑。沈沉抿住嘴角起身道:“走吧。”
“皇上,现在安置是不是太早了些?”敬则则小声道。
“早什么?”沈沉瞪了敬则则一眼。
敬则则的脸红了,她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谓的安置肯定不是单纯的睡觉。
太久没侍寝,或者说太久没有主动侍寝,以至于敬则则有点儿转不过弯来的羞涩。说实在的进宫并不会给人以嫁人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就是伺候人的奴才,爬主子的床很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转进屏风后,敬则则有些局促地道:“皇上要不要先沐浴?”
“不用。”
“那臣妾先……”敬则则话都没说完就被景和帝抓住了手腕,一拉一推便倒在了床榻之上。
床笫之事为何要叫床笫之事呢,床上为何要设帘帐呢?其实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多一层遮羞布,似乎在帐子内就没人能喟叹内里的风月与风流了。
偏偏敬则则的床榻是空荡荡的没有遮拦的,就一架可以透风的屏风略作敷衍,她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一直收着、压着的,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又白又嫩的小白菜,遇上了一条凶狠狡诈又滑溜的蛇,躲开了风霜,却没躲过造化。
蛇倒是不吃白菜,可他却喜欢钻草笼子。
沈沉咬着敬则则的耳朵道:“朕发现这绘云堂的好处了,住在水边,你叫起来也随意些,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了。”
敬则则恼羞了紧张了,她叫得很随意?!!!好想尖叫啊,她明明是拼命忍住的。
偏偏皇帝还继续说:“到处都是水流潺潺。”
敬则则拿皇帝真是无可奈何了,只觉得天下道貌岸然者就属景和帝第一了。先才猴急得,甚至都顾不上先沐浴。敬则则心想,这般急怎的不多翻几次牌子,每次弄得她都有些怕了,当初受宠时是那样,现如今又是这般。
到沈沉餍足地翻身离开,敬则则在床榻上喘息跟头牛似的,又听景和帝道:“你这儿怎的没有净室?”
“有呢。”敬则则勉勉强强地撑起身体,结果手腕一酸,没支撑住地重新摔到了床上,惹得沈沉一阵轻笑。
“也没见你使力,怎的这般不中用?”
其实完全不是她不中用,而是“狼君”太狠。
敬则则好容易坐了起来,裹着被子,扯了床榻尾上搭着的袍子裹住自己,“请皇上跟臣妾来。”
景和帝倒是没跟着她,而是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你指路。”
路根本不用指,绕过屏风,就看到墙北有一道门,穿过珠帘是一条翠竹夹笼的小道,顶上没有片瓦遮雨,却是由南往北架着两条绳子,绳子上撑着一把一把打开的油纸伞,就算是避雨的屋顶了。
油纸伞上绘着典雅而浓烈的色彩,透过光瞧着挺有趣致,可真到下雨的时候却很难受。
好在今夜无雨,穿过小径便到了那小厨房旁边的小院。依旧是没有片瓦遮头,全是用油纸伞遮挡。
里头的隔间放着恭桶,外面则放着一只大木桶,上面架着竹笕,竹笕的另一头接到小厨房里的,那边烧了水兑好,顺着竹笕就能流到浴桶里,因为小厨房比这小院子高了一个小小的台阶,所以送水很是方便。
沈沉没想到如此简陋的地方,竟然被敬则则想方设法地弄得很是舒服,这不得不说也是种能耐。她对生活一向是有极大的热情的,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应付。这种能耐既让沈沉欣赏,又让他恨得牙痒,敬则则正是因为能应付,所以才能死撑着不低头。
敬则则环着皇帝的脖子还吊在半空中,很没有安全感,“皇上,放臣妾下来吧。”
结果换来的却是沈沉在她脸蛋上咬了一口,不是很轻的那种。
敬则则不明白哪里碍着皇帝的眼了,很是委屈地把大眼睛又睁得更大了一点儿,但她着实有些困,不大耐烦跟皇帝吵架,所以决定放过他。
“你倒是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沈沉放下敬则则道。
敬则则这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皇帝了,赶紧笑嘻嘻地道:“臣妾自己照顾自己,也只是为了不给皇上添麻烦而已。其实臣妾更喜欢被人照顾的。”
“巧言令色。”沈沉嗤了一声,“马屁精。”
敬则则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马屁精属性,毕竟从小被训练着如何说好听的话来着。但她知道景和帝也口是心非,其实心里就喜欢这调调呢。
敬则则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被扯歪了的袍子,“皇上,臣妾伺候你入浴吧。”
沈沉不理会敬则则的殷勤,只乜斜着眼扫了她一扫,自己脱了袍子跨入浴桶。
敬则则冷不防地看了要长针眼的物件,条件反射地低呼了一声。
矫情!
沈沉没好气地道:“你下去吧,别到时候腰酸背痛,又来埋怨朕。叫高世云进来伺候。”
敬则则应了是,转身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景和帝的意思,腰酸背痛?他这是还想梅开三度?敬则则脚下的步子明显地加快了,心里想着要不要犯颜直谏,让皇帝保重龙体。
敬则则回到屋子里望着溪涧叹息了一声,感觉在宫里伺候皇帝实在太难了。他的乾元殿里挂着“养心”牌匾,可不是白写的。他一时放纵没什么,可若是平安脉请出问题来,皇帝肯定不会觉得是他的问题,太后也不会觉得是皇帝的问题,最后还得回到她们这起子“狐媚惑主”的嫔妃身上。
等景和帝沐浴完,敬则则已经瞌睡得不行,胡乱地洗了一回,便穿着中衣,被迫窝在皇帝的肩窝里开始睡觉。
敬则则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准备一觉睡到天亮,却听皇帝道:“秀起堂需要重新规造一下,尤其是净室还有小厨房,翻新的这段日子你先住在‘远近泉声’吧。”
敬则则有些奇怪地微微擡起了头,“皇上的意思是将来还让我回秀起堂?你不嫌弃远么?”
沈沉轻佻地捏了捏敬则则的下巴道:“朕自然嫌弃,可你不是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