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楚寔正色道:“这带兵打仗粮饷如今朝廷都发不出了,得各路自己化缘,这些个官员有钱买美人,却没钱用来剿灭义教。”他说到这儿不由冷哼了一声。
季泠看着楚寔眼尾的细纹,这才惊觉楚寔的忧劳,她忍不住擡手,用手指在他眼尾轻轻的捋了捋,“你别太累了。”
这似乎还是季泠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关切他,楚寔不由心中一荡捉住了季泠的手,将她手翻转朝上,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有夫人这份关心,便是再累也不累了。”
有了楚寔的指点,这正月里果然许多家都给季泠送了美姬,她也照单全收都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这自然瞒不过众人,一时就有人背后编排季泠了。说她是假贤惠,明面上瞧着是替楚寔纳了美姬博得了贤名,可转身就扔去了郊外,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想这位季夫人实则也是个妒妇呢。
这话是冯伦的妻子顾氏传给季泠听的。
季泠听了倒是没往心里去。
“按我说啊,那些个小妖精,乱人心智的就该送到庄子上去。”顾氏咬牙切齿道。
季泠叹息了一声,“其实她们或许也是可怜人,身不由己,被人转来送去无所安定。”
顾氏愣了愣再擡头看季泠,“夫人的心肠可真是软。”
季泠知道顾氏这是有些嘲讽自己一边怜惜她们,一边却将她们送去庄子上然后再转送他人。
季泠解释道:“实不相瞒,都是表哥让我收下了送去庄子上的,如今转送美姬蔚然成风,我们也不能免俗。可是顾姐姐,我总想着有一天天下太平,不许再将咱们女子当做牲口一般转来送去就好了。”
顾氏却没想到季泠真有悲天悯人之心,因而有些讪讪。“但愿有这一日吧。”
季泠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顾氏又道:“夫人同部堂可真恩爱,若是换了其他男人,包括我家那口子,这得了美姬怎么也得自己先享用一下是吧。”
这个疑惑其实季泠自己也有呢,都说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她也转弯抹角问过楚寔,谁知他可真会哄人。
“我若说娶了阿泠之后,其他女子再看不进我眼里,你道如何?”楚寔问。
当然是不如何,季泠只当楚寔是哄她玩儿,毕竟家中妻子也要哄着才能太平。然则却不知楚寔说的还真是实话。
一个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实话。
领兵在外,一素就是三月半年的,真的是看母猪都觉得长得俊秀。也不是没有人给楚寔送美姬,他却是没甚遐思,心里一想起季泠倒是燥热,仿佛鼻尖都是她的幽香,可换个女子,容貌也不比她差多少的,就是没有心思。
当真是一物克一物啊,楚寔也万万没想到季泠对他的影响力如此巨大。然当初她还是楚宿的妻子时,他看她也不过平常罢了。当然那会儿他们也从没接触过,一年到头说不到一两句话。
顾氏见季泠不知想什么想得脸又红了,不由好笑,“夫人与部堂也成亲有些时日了,怎的还如此羞涩?”
季泠被顾氏问得不知所以,又听她道:“说来也不怕夫人笑话,当初在那梅林见着夫人和部堂相处时,我还以为夫人是部堂养在外头的人呢。”
季泠睁大了眼睛,原来当时楚寔真的是料准了的。
这事儿季泠写信时,自然要告诉楚寔。
先才顾氏又邀她去山寺赏桃花,季泠本不想去,可想着楚寔那般敬重冯夫子,又不好拒绝顾氏,幸亏两人素来相得,也知根知底的,所以季泠便应下了。
可谁曾想偏这次就出了事儿。
原来楚寔真是料事如神,那义教徒竟然蛊惑了霍夫人的媳妇。顾氏却又与那霍夫人媳妇交好,这次去那桃花林,早有义教徒候着,就是想劫持季泠。
所幸季泠听楚寔的话,每次出门都带着南安,可也没想到此次义教备了那么多人,一片桃林被杀得鲜血满地,要不是有位侠士路过救了季泠,她只怕就落入义教手里了。
消息传到楚寔耳里时,他是连夜赶回武昌的。
季泠身上带着伤,义教的人对她恨之入骨,毕竟楚寔杀了那么多义教徒,所以虽然要活捉她,却也没说不许受伤。她现在脸上、腿上全是被拖曳之后留下的划伤,腰上还有一记刀伤,虽然不会要命,却也够让她在床上躺个半月一月的了。
然则当她一听到楚寔回府的消息时,恁是忍着剧痛在床上坐了起来,听着楚寔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泠已经吓得抓紧了床单,手指都泛白了。
当楚寔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季泠就先发制人地可怜兮兮地道:“表哥,对不住,我不该答应顾姐姐去赏桃花的。”想想楚寔走之前还叮嘱过她呢,让她不要答应其他夫人的邀约,谁知道她还是犯了糊涂。
楚寔“哼”了一声,坐到床沿上,手指擡起季泠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她脸上的伤,“不是说腰也伤着了么?快躺下吧,让我看看。”尽管楚寔的声音已经尽量柔和,可他的脸色实在太阴沉了。
季泠只能乖顺地趴下,任由楚寔掀开她的中衣。
又是一声冷“哼”,惊得季泠一跳。
楚寔的指尖在季泠腰上的伤口附近虚虚地抚摸着,“疼么?”
季泠哪儿敢说疼啊,低声道:“不疼。”
“少糊弄我,你细皮嫩肉的,我平日里稍微按重了点儿,你就开始喘气儿嚷嚷,这样能不疼?”楚寔没好气地道。
季泠傻了,有些不确定楚寔是不是在讲床笫之间的事儿。
楚寔让长歌打水来他净了手,然后拿出一盒药膏来,用玉片挖出一团来开始在季泠腰上的伤口上涂抹。季泠只觉得沁凉一片,挺舒服的,些微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这雪容膏能让你的伤口尽量不留疤痕。”楚寔一边涂抹一边道,“放心吧,那些伤过你的人,我都会千百倍回报回去的,再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泠低低的“嗯”了一声,反正楚寔现在说什么都对。只听得楚寔又道:“你素来不喜出门,那些义教徒只怕在府中也有眼线,知道你同顾氏交好,才借了她的手来伤你。”
“对不住,我应该听你的,不该跟人出去赏花的。”季泠懊悔,还害得那么多侍卫受了伤,甚至有战死的,想到这儿季泠自己也难受。
楚寔将季泠腰上的衣服拉好,又扶着她轻轻转了身,尽量不扭到伤口,然后用她的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你本不想跟顾氏出去的是么?”
季泠没想到楚寔会这般问。
楚寔把雪容膏又往季泠脸上抹,“可又想着她是冯夫子的妻子,我平日敬重冯夫子,你就不想驳了顾氏的面子是么?”
季泠听着都忘记难受了,“你,你怎么知道?”
楚寔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你素来乖巧听话,又不怎么喜欢出门,怎么会随便出去赏花?”
季泠默不作声了。
“阿泠,知道我这一次最气什么吗?”
季泠摇摇头。
“我是生气你处处将自己放得太低,什么都顾念着我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你是我的妻子,你想想,你就是打了顾氏一顿,我又能拿你如何?何苦委屈自己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儿?我做人丈夫就这么失败么,失败到让你要为了我四处委曲求全?”
季泠却没想到楚寔会如此想,“我,我不是。”
楚寔捏了捏季泠没受伤的另一侧脸。“我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回去,只是不回来亲自看你一眼,我始终不能放心。”
季泠道:“我再不出门了,表哥。”
“别这么想,有些事防不胜防的。错不在你,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楚寔又将季泠的裤管挽了起来替她上药。“下次出门再多带些人便是。我娶你,可不是为了把你关起来。”
季泠有些狐疑地看着楚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楚寔道:“我生你气又如何?难道还能打你骂你不成?你身上伤的每一分,我都比你疼。”
这样肉麻的话楚寔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会那么顺口,可那就是他看到季泠身上伤口时的第一反应。甚至有些不能明白,像季泠这样美好的人,怎么有人会忍心那么伤害她。
瞧瞧,这变化多惊人啊。以前楚宿那般对季泠的时候,楚寔作为旁人只觉得是季泠自己不争气,她都不去争口气,别人又怎么会帮她。
如今成了自己人了,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恁是觉得动手的人简直罪大恶极,哪怕对季泠有一丝恶念都叫人无法容忍。
楚寔如他所说次日天还没亮就又启程骑马赶了回去,季泠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让她觉得昨晚好似做的一场梦一般,忍不住问道:“昨晚,表哥是不是回来过?”
长歌微微诧异道:“是呢,夫人忘了么?”
季泠摸了摸自己的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楚寔真的只是为看她一眼而连夜回来又一大早就走。
不过等她出门看到北原时,季泠就更肯定楚寔回来过了。还把他身边第一得用的北原留下了,带走了南安。
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听得楚寔说把北原留下来给她,而她还反驳了一句呢,觉得那完全是大材小用。
楚寔却道:“留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若是能将你带去那边儿就好了,也省得我分心。只是有些老古董,定然会觉得我沉迷女色,不堪倚重。”人人都有自己的不自由之处。
“我不会再出门的。”季泠低声道。
“那我也不放心。自己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弱点,若还不赶紧护起来,岂不是蠢材?”楚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听到这儿的时候,季泠的瞌睡虫实在是威力巨大,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然楚寔呢,却是一直没睡着。从他听到季泠遇险、受伤的那一瞬起,他的心就是一直紧紧地被人攥着的。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不由想起了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境。
他始终不觉得季泠对自己有那样大的影响力,他对她好,也不过只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好而已,只是为了后宅太平。他也知道自己对季泠有些喜爱,和她相处极为舒服,但却也不觉得哪能有多深厚。
可在听到季泠遇险那一刻他心脏骤缩,才让楚寔知道,人的感情并不受人控制,哪怕他自视甚高,觉得无人能影响他,也做不到。
有些事就那么潜移默化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占据了上风。
楚寔倒也没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动了心,那也就是能忍了。梦里那个自己,没有认,所以最后才落得那般田地。
楚寔却也没觉得对一个女人动心有什么不好的。心上无人的时候,看这个世界什么都无所谓,做的一切事情也只是为了大义而已。
然而这次成亲后,每次起身回望床上还躺着的人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满满的,想着她只有欢喜和满足,想着与她的耳鬓厮磨心里就有激荡,那种充盈却是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从他成年后还从没有过如此美好的情感。
所以楚寔想都没想地就将北原换了南安,因为他不知道若季泠真出了事儿,他还会不会有那许多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