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太过直白了,惹得苏夫人又瞪了楚寔一眼,“你呀你,怎的把人总想得这般坏?”虽话虽如此,可苏夫人知道楚寔说得是没错的。苗冠玉可着劲儿地讨好她,她怎么会察觉不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想谋个好亲事,很正常。能帮的,苏夫人也不介意帮一帮,只当做个善事儿,为子孙积德。
但这些事儿都是外人的事儿,苏夫人的落脚点最后还是回到了季泠身上。“你那媳妇也实在太软了些,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养人的。”苏夫人这是对季泠有怨气,连带着对老太太都埋怨上了。
“女子软和些反而好。”楚寔维护道。
苏夫人嗔了楚寔一眼,瞧着护得,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了?哪个做母亲的听了能高兴?“是啊,软和是好,可这立不起来让你操心的事儿就多了。马如龙的事儿你本不必插手的。”
“所以娘就去找老太太了?”楚寔略带讽刺的问。
苏夫人为之气结。
“娘又何必责怪阿泠。这家里的下人有远见的不多,都是看谁现在手里有权。阿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楚寔道。
苏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让你二弟妹管着中馈,可你媳妇能管得了么?就她那风吹一下就倒的身子骨能熬得住,再说了她冬天跟蛇似的还得窝起来,又怎么管?总不能那几个月又换人吧?”
“不是还有繁缨么?”楚寔反问。
苏夫人看了眼楚寔,“原来你还记得繁缨啊?”
“娘一定要这样跟儿子说话?”楚寔道。
苏夫人没好气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气我啊?”
楚寔温言道:“娘,我娶阿泠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她,可就当是对老太太的孝道吧。”
这话把苏夫人堵得没话说了,她总不能说不孝顺吧。“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的事儿了。反正没儿子的又不是我。”
楚寔回屋子的时候已经颇晚了,可季泠还没回去,她还在老太太的嘉乐堂念经,因为老太太如今入睡越发难了。
等老太太睡着,季泠自己都已经呵欠连天了,可见到楚寔时,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有些内疚地道:“表哥,马如龙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楚寔点点头,“以后这种事儿你不必瞒我。”
季泠低头道:“我没想到母亲会把这件事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楚寔握住季泠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你做事儿有时候不必顾虑太多。老太太是经过风浪的人,这点儿事还难不住她老人家,对我也是如此。”
“可你这样下了马如龙的差使,二婶那边可怎么说?”季泠问。
楚寔点了点季泠的额头,“才刚说了让你不必顾虑太多。二婶既然能做出那等事儿来,可想过咱们怎么说没有?”
这是两房要从此生分的意思?季泠有些担忧。
“处置马如龙是老太太的意思,也只有她出手,二婶才没什么话说。”楚寔道,“你也别想太多了,等明年开了春二弟考中进士后,二婶心里平衡了就没事儿了。”
“二弟这次能中么?”季泠顺着楚寔的话道。
“以他的才学没问题的。”楚寔拍了拍季泠的手背,“去洗漱安置吧。”
累得够呛,季泠顺从地去了净室,出来时楚寔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季泠小心翼翼地睡到床边,生怕吵醒了楚寔,结果刚躺下楚寔就欺身上来了。
果然是一天都不落的节奏。
季泠很不想扫兴,却也不得不低声道:“我那个来了。”她的小日子一直很紊乱,所以谁也捉摸不出那其中的规律来。
楚寔往侧边一躺,将手轻轻覆盖在季泠小腹上,“疼么?”
自然是疼的。“还能忍得住。”
“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去嘉乐堂给老太太念经了。”楚寔道。
季泠赶紧道:“没事儿的,念经也不累人,且是坐着的。”
“随你吧。”楚寔知道季泠的孝心,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力道轻柔地为她捏着腰。
季泠舒服得直想呻吟,然后又觉得自己愧对这样的待遇,再想起老太太的眼神,她轻声道:“表哥,这几日我也不方便,要不你去看看繁缨吧?”
楚寔很突兀地收回了手,翻身仰躺。
季泠不是不知道楚寔很不喜欢别人干预他的事情,但此刻老太太占了上风,她转身勇敢地拉住楚寔的手,无惧他的冷淡,“表哥,你想想老太太吧,她实在太盼望你有个孩子了。她今天,她……”
想起老太太的话,季泠有些鼻酸,“她老人家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了,一直说也不知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有个儿子,我,对不住表哥,我……”
楚寔轻叹一声,转身亲了亲季泠帮她把眼泪吮掉,“阿泠,你这么好说话,难怪人人都欺负你。”
季泠嘟嘴,“老太太才不是欺负我呢。”
“我没说老太太欺负你,可你心里是不必自责的。”楚寔道:“你生病也是因为淑珍,病情加重也是因为我把你给撞进水里了,该自责内疚的是我才对。”
“才不是呢。”季泠道,“若是当初老太太没收留我,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要是没落水,也就不能嫁给表哥了。”
楚寔笑道:“哦,原来阿泠是想嫁给我的?”
季泠道:“天下有哪个女子会不想嫁给表哥你呢?”
“我可没那么大脸。”楚寔轻笑道。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季泠松了口气。
楚寔将季泠重新搂在怀里,替她再次揉起腰来,“睡吧,别瞎想了。我去不去繁缨那儿的那些话,你不许再说了。说得好像我就是个播种的似的,难道还不能容我有点儿自己的喜好?”
季泠被楚寔“播种”之言给逗笑了,心里也甜滋滋的,所以楚寔是喜欢的么?她可以这样理解吧?
难得的,季泠仰起头在楚寔的下巴上亲了亲,她遏制不住这样的冲动,只是想亲近他罢了。
结果楚寔哀叹了一声,“别惹我了,否则后果自负。”
这样哀怨的语气,从楚寔嘴里说出来,把季泠逗得又是一阵笑,然后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表哥,你说当初要是没落水的事儿,你会娶谁呢?”
“你的假设可真多,一会儿假设我娶傅三,一会儿假设没落水的事儿,让我有点儿头疼。”楚寔道。
季泠在楚寔面前胆子比以前大多了,知道他这样说话并不是不耐烦,也不是生气,只是逗自己呢。“啊,想起来了,当时表哥好像正和谁议亲来着。”
季泠扯了扯楚寔中衣的袖子,“表哥,你就想想嘛好不好?”
居然带上了撒娇的意味,这在季泠来说可是甚少见的。那样漂亮的脸蛋,再用那样柔媚的声音撒着娇,没人能抵抗。她的心思略微活动点儿,整张脸就向外发着光,让人看得不愿意眨眼。
“想不出。”楚寔捏季泠腰肢的手略微重了点儿,“不过我知道,无论是傅三,还有那谁,都不及阿泠好。”
季泠被掐得笑了起来,那是她的痒痒肉,她一边躲着楚寔的手,一边娇喘道:“表哥,我现在算是有点儿相信你是好色之徒了。”季泠自问,除了颜色之外,她还真没有能胜过那两人的地方。
楚寔刮了刮季泠的鼻子,“胆儿肥了啊,过几天收拾你。”话里的暗示让季泠脸一红,也没敢再跟楚寔闹了。因为她是这相信楚寔会收拾她。
夜里季泠嘴角弯弯的,无梦好眠。连小腹的坠疼,也因为楚寔的按捏而缓解了不少。
次日季泠一大早去给苏夫人请安,却没想到差使来得那么突然。
“你不是一直喜欢厨房么,以后府里厨上的那一块就归你管了。不过中馈总的还是让你二弟妹管吧。”苏夫人道。
季泠愕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说自己害怕做不好。以前楚寔在外任官时,她随便管管还行,反正无论好坏楚寔也不会说她,可楚府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啊,她真怕自己办坏事。
苏夫人就见不得季泠的懦弱样儿,“仔细着料理吧,不行的话把繁缨带在身边帮你。你要是做得好,以后中馈也能接手过来,就不用受你二弟妹的气了,也省得府里连个下人也能欺负你。”
这说的自然是钟威家的那档子事儿。
如今苏夫人让季泠掌管厨房的事情,其实也是在帮她立威和出气,季泠心里觉得自己这婆母嘴巴虽然厉害了些,但心肠是很好的,否则也养不出楚寔那样的儿子来。
“我知晓了,母亲。”季泠道。
“嗯。”苏夫人道:“这件事儿还没跟你二弟妹说,走吧,咱们现在去嘉乐堂,先跟老太太通通气儿。”
老太太知道了自然是赞成的,她早就盼着季泠能立起来了。
章夫人来嘉乐堂请安时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她其实有些懊悔的,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地着了魔,居然被季乐给说动了,结果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丢脸,竟然为了银子跟大房起龃龉,这不是让人笑话眼皮子浅么。
说实话章夫人真不缺那个钱,二老爷在外为官多年,外官比京官可富多了。她自己嫁妆也丰厚,从小就没为钱字皱过眉头。
这件事大约最不高兴的就是季乐了,可她也是最没发言权的,家里有长辈就轮不到她做主。因为心里慌,随时可能失去中馈之权,她做事儿才会没有章法。当然季乐心里多少是存着点儿分家的意思,才会挑拨的。
若是分了家,季乐就再不用担心拥有的东西被季泠拿走了。京城里这样的人家分家的也不是没有,一条街上兄弟二人分住东西两府,也没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啊。
可才起一点儿苗头,就被强按了下去,季乐再不忿也没有办法,知道分家是行不通的了。
季乐心想,这便是有男人和没男人的区别了。当初楚寔不在的时候,季泠多怂啊,一个钟威家的都能跟她顶牛,她还一点儿法子没有,如今却是一回来就从她手中把厨房的事儿给抢走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她这个二弟妹就得把中馈之权拱手奉上了。
季乐就想不通,都是一家的兄弟,凭什么什么都要先紧着大房,连中馈也是理所当然的该大儿媳、大孙媳的,行二的就天生该受委屈么?
然而木已成舟,季乐也只能看着,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让家里的长辈知道季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后,她反而没有后顾之忧了。
晚上楚寔回来得很晚,季泠也没睡,就坐在窗前的塌下写写划划的,她是第一次管这么一大家子的厨房,心里很是没底儿,因叫芊眠将繁缨请了来。
芊眠撇嘴道:“少夫人叫什么繁缨啊?人可没闲着呢,就瞅着你去嘉乐堂的时候往屋里钻。”
季泠不由好笑,自己都还没吃醋呢,芊眠倒是醋得厉害。“那也不怪她。”
“怎么不怪她?”芊眠道。
季泠不做声,可芊眠也知道她的意思,嘀咕道:“少夫人就是菩萨心肠,可你没听过一句话,人善被人欺。”
季泠道:“好芊眠,不说这个了,你去把繁缨请来吧。今日母亲也提到她了,说是让她帮我的忙。你也知道的,我便是做得好好儿的,每年也有几个月不能理事,总不能叫阖府的人都不吃饭吧,所以还得有繁缨帮衬。”
“那不是还有我么?”芊眠没跟季泠客气地道。
季泠道:“原是有你的,可最近呀……”
季泠笑着没把话说完,芊眠的脸就红了,“好啦,好啦,我去叫总成了么。”
繁缨到了屋里,季泠便将事情告知了她,“繁缨,你知道我身子不好,所以以后泰半的事儿还得落在你肩上,辛苦你了。”
繁缨忙道不敢,“为主母分忧,这是妾该做的。”繁缨知道这是季泠的示好,若是放在别人家,或者就是二房,也没多少主母会愿意把权分给妾室的,明摆着就是让其坐大。
繁缨知道季泠的好心,可她心里却情愿不要这种好意,只要季泠肯张张手指缝儿,将楚寔的时间留一星半点给她,繁缨就感激不尽了,她太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一个孩子重要。
季泠见繁缨脸上没什么喜色,而且憔悴得厉害,肤色也比以前黯淡了,将心比心的她特别能理解繁缨,可是楚寔那性子,真不是个能听人摆布的。
季泠低声道:“繁缨,你别这样。我想表哥如今也是……”季泠没好意思说“图新鲜”三个字,但这是人之常情。“你伺候了表哥这么多年,最是可心,过些日子表哥必然会去看你的。”
季泠如今也看了不少史书,太明白什么叫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了。便是不驰,人也是没有常性儿的。譬如她,让她日日吃一种菜,甭管多好吃,她也得吃吐呢,所以季泠倒不觉得楚寔会从此就不去繁缨房里。
繁缨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显然没被季泠安慰到。
季泠觉得繁缨这就是当局者迷,因摸了摸她的手背又劝道:“繁缨,你也知道的表哥从来不是薄情之人。”
繁缨擡眼看着季泠,眼里带着惊讶,也不知这位主母是哪里看出大公子不薄情的?关于楚寔薄情的事儿,远的不说,单说那丽琦就是个最好的例证了。
但既然季泠肯这么说,繁缨也得上道,于是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没有的泪痕,“多谢少夫人关怀,可妾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盼着大公子和少夫人能好好的妾就满足了。”
这自然是假话,可是不能不说。
“少夫人既然拿繁缨当自己人看,连厨房的事儿也让繁缨管着,那繁缨也想跟少夫人说两句知心话。”繁缨拿眼看了看芊眠,后者并无离开的意思,而季泠似乎也什么也不避着芊眠,繁缨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妾听人说,少夫人的身子是不易受孕的。”
芊眠的脸色一变,当场就想发作,却碍于季泠。
季泠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反而点了点头,“所以你也当知道,我从来没有拦着过表哥去你房里。”季泠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
繁缨愣了愣,没想到季泠会如此坦白。“妾斗胆跟少夫人说一句,咱们这些女人没有个孩子,将来的日子可太难过了。”
季泠点点头。
繁缨起身提起裙摆跪在季泠面前,“妾愿意将自己生的孩儿养在少夫人膝下,一旦分娩甘愿立即去庄子上,永不回来。”
这就是自愿版本的“留子去母”了。
季泠将繁缨扶起来,“繁缨,你别这样,你若生了孩子,表哥同意将他记在我名下的话,我不会反对的。你也不必去庄子上,咱们一起好好养他就是了,他可是表哥的孩子。”让人母子离别的事儿,季泠是绝对做不出的。
繁缨继续表忠心,季泠则继续宽慰她,你来我往的,到大家都累了,繁缨才告辞。
繁缨一走,芊眠就道:“少夫人可别被繁缨给骗了,什么自愿去庄子上啊,那是她的儿子,记在你名下成了嫡子,将来长大了有点儿出息,再将她接回来,你难道还能说什么?那时候可就是繁缨的天下了。”
“我都知道的。”季泠道,“如今孩子都没有呢,说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再说了,若真有孩子,自然一切都要听表哥的,表哥怎么可能做得出让他的孩子母子分离的事儿。”
芊眠愣了愣,却没想到季泠看得如此开。“那少夫人怎么同繁缨说大半晌的。”
季泠叹了口气,“我是怕繁缨当局者迷,想不开钻了牛角尖。”所以当苏夫人提到繁缨时,季泠也立即想到了繁缨。如今楚寔不去她房里,她也没有孩子,季泠怕人欺负她,想着分点儿权给繁缨,以她那能干的性子定然能立得起来,也算全了她伺候楚寔一场的情谊。
芊眠嘟嘴道:“少夫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别人的事儿你都考虑到了,你自己的事儿你却想过么?”
季泠笑了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呀。”季泠很知足,觉得如今的日子跟梦里比起来,就是天上和地狱的区别。至于其他的她压根儿就不奢望。
说了会儿话,季泠有些困了,便拿了一卷书看,等着楚寔回来。”晚上别看书了,小心坏了眼睛。”楚寔身上带着酒气走进屋子道。
季泠忙让芊眠去端醒酒汤,这是常备的,也不知他哪日喝酒哪日不喝,所以一直有准备。
楚寔一口喝了,起身去了净室,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他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说不得季泠心细,伺候人也是极上心的,桩桩件件都很合楚寔的意,不用吩咐就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季泠用刷子轻轻地替楚寔搓着背,“表哥,母亲今日说让我开始管厨房的事儿了。”
楚寔和苏夫人都是行动派,既然说了,做事儿就不会拖拉。他闭着眼睛道:“唔,那你心里有底儿吗?”
“没有,所以我把繁缨叫上了,这府里的人和事儿她都熟,有她帮我想必会好些。”季泠道。
“嗯,且看看吧,她若真心帮你自然是最好的。”楚寔道。
这话的潜含义,季泠也没敢问,若是繁缨不真心呢?
“季乐那边说什么了么?”楚寔问。
季泠想楚寔对季乐是真的太没好感了,否则不至于时时都直呼其名。“她什么都没说。”
“不会叫的狗估计正思量着怎么咬人呢。你这些日子叫人都留心一点儿,她恐怕会使些手段。”楚寔道。
“呃。”季泠心想,这是骂人了吧?
“不过她聪明的话,最近是不会动手的,估计怎么也得熬上个一两个月。这就给了你时间,好好整顿一下厨房的人事。”楚寔道。
季泠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一两个月之内必须整理好?”
楚寔听出了季泠声音里的不自信,转头道:“没有人会不恋栈权利,尤其是尝过权利的好处的。你若是做得好了,季乐难道不担心老太太把中馈之权全给你?”
季泠忙道:“可我哪儿接得下啊?”
“是啊,可这是你的想法,别人却未必这么想。总之你给她构成了威胁,她要么妥协,要么铲除。”
季泠打了个冷颤,“可是非得这样吗?我们是一家人呀。要不然我不接厨房的事儿行吗?让二弟妹知道我不会跟她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