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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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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章第一百五十九章

    赵瑾将昭宁从水中抱了出来,樊星樊月二人自然不能幸免被发现,也被人拉了起来,随即两把刀立刻架在了她们的脖颈上,似乎当即就会要了她们的性命。昭宁见此,连忙厉声道:“赵瑾,你敢杀了她们,我以后就杀了你!”

    赵瑾看着昭宁瞪着自己目眦欲裂的模样,想起前世他砍了青坞的手,昭宁的确立刻就崩溃了,从此恨极了他。

    罢了,两个奴婢而已,留着伺候她吧。

    他轻轻一擡手,两把架在樊星樊月脖子上的刀便收了回去。

    樊星樊月立刻站到了昭宁面前,仍然想要保护她。而昭宁则将两人都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看着这个疯子。

    赵瑾却对她们这些举动并不在意,而是道:“昭宁,是你自己落到我手上的,可不是我绑了你。”他的眼睛扫了眼这山坳间渐渐减退的洪水,问道,“竟能在这贺兰山中遇到你,你已经找到凌圣手了吧?”

    昭宁微有些紧张,赵瑾莫不是知道凌圣手在这贺兰山中,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也是来找凌圣手的?甚至可能,他知道凌圣手能治好君上的病,所以是来杀凌圣手的?昭宁不由庆幸自己刚才让他们退得快。

    她面上淡淡地道:“赵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想念贺兰山的风光,所以故地重游罢了。”

    赵瑾只是笑而不语,让她站到自己身侧来,昭宁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亲兵模样的人,从昭宁他们来的那条山道上过来,拱手对赵瑾道:“大人,您说的那小木屋已人去楼空了,只留下些药材,属下等并未抓到凌圣手!”

    赵瑾果然是知道凌圣手在贺兰山!昭宁心中暗想,尔后又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冯远他们很聪明,立刻带了凌圣手转移。

    可紧接着,那亲兵又说:“不过属下在附近发现了禁军的埋伏,足有数百人,领头的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冯远,似乎是想救皇后回去,但我们人多势众,已经将他们拿下了,他们死伤过半,冯远受了重伤被他的属下救走,生死未卜。”

    昭宁听到这里,又掐紧了手心,她和禁军们一路从汴京到贺兰山,甚至曾一起喝酒吃肉,感情很是深厚,听到他们为了救她死伤大半,她心里自然难受。赵瑾带的也是最精锐的手下,人数更是十倍于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不顾性命回来救她,他们应该要退走才是啊!

    想到冯远出发前认真地对她说:“臣定当拼死护娘娘周全。”昭宁红了眼眶,他说的是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他一定要活下来!

    赵瑾则道:“既无人便算了,将那木屋焚烧,准备启程吧。”他看向昭宁,仍然带着笑,“昭宁,同我一起走吧。”

    昭宁深深吸了口气道:“赵瑾,你抓我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瑾道:“昭宁,你不要生气,你现在要随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就是执掌天下的君主,而你则会继续做我的皇后。”

    昭宁听他的话更是一气,正要说你休想,却只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钝痛,顿时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赵瑾接住了昭宁软下来的身子,此时另外两个女使也被他的手下敲晕。他擡头望向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道:“出发吧。”

    而这时候西平府驻军的某个演武场上,将士们已经训练完毕回了营地,演武场一片寂静。

    银色的月辉洒在空旷的演武场上。

    如今身为永兴军路副指挥使的顾思鹤,负责的任务便是训练众将士。此刻他正是闲暇,坐在演武场的台阶上,看着月色喝酒,他身边摆着一碟熟羊肉,三两碟油炸花生米、腌黄瓜一类的小菜,还有几封被他扔在一旁的军令。军令是零散拆开的纸张,上头是‘急招’、‘边疆’等字眼。

    他的小厮太平也着军装,站在他身后道:“世子爷,您真的不应军令之召吗?这似乎已经是宋大人发来的第三份军令了,您若不应,是不是要以罪论处的?”

    顾思鹤却道:“怎么话这么多。”他继续喝了口酒,又道,“宋应隆若是会论处我,早就论处了,还等得到今日吗!”

    太平于是讪讪闭了嘴。

    顾思鹤握着酒盏,目光放远,他望着清冷的月辉,落在这片茫茫的戈壁上。

    他知道赵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所以想用他。可是他却总是想到顾家遭遇重创,想着姑姑被赐了一盏毒酒,死在他面前,临死前告诉他:“阿鹤,你要答应姑母,不要怪君上,他已经足够放过顾家了……”

    可是他怎么能不怪,怎么能忘掉姑母死时的模样。

    何况这天下的安危与他何干,他从来就不关心这些人的生死。

    他再度擡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他是不会应召的,到时候把训练好的兵送去前线,也就算是他尽了自己的本分了。

    顾思鹤让太平上前来给他倒酒,却是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一道颤巍巍的苍老声音,在演武场的门外响起:“……请问,指挥使顾大人是在这里面吗?”

    顾思鹤擡头看去,只见演武场的大门口正站着一位身着褐色麻布衣裳,头缠布条,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手里还牵着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孩童,另一手垮着只篮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正与守门的将士说话,似乎想进来。

    但守门的兵如何会轻易放她进来。

    顾思鹤眼睛微眯,他天生过目不忘,立刻记起来,这位老人和她手里牵着的孩童,似乎是之前他剿匪的时候,顺手从匪徒手里救下来的。

    那时候他心情非常差,听闻竟然有沙匪劫虐西平府边境的百姓,便亲自带人将这些匪徒一网打尽,顺便救下了沙匪正在打劫的一村子人。

    顾思鹤看了看太平,太平心领神会,去将那老人带了进来。

    老人进来后一看到顾思鹤,立刻就将他认了出来,双目一红,喊了声‘顾大人恩公安好’,就要带着孙女给他下跪磕头。顾思鹤让太平拦住了她,问她:“这位老人家,你找我可是有事?”

    老人忙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那日顾大人救了咱们村子里的人,咱们实在是感激得很,但您走得匆忙,所以里正派我来,特来给顾大人送些东西!”她将自己篮子上盖的布揭开,只见里面竟然是许多的鸡蛋,一只杀好的鸡,还有许多新烙好的莜面饼。她有些局促地道,“咱们村刚被盗匪抢过,拿不出别的好东西了,只有这些乡野之物,万望顾大人不要嫌弃。”

    顾思鹤知道,这些是穷苦的百姓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他们很多人,甚至一年也吃不上一只鸡。他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多谢老人家,东西我就收下了。”

    见他收了,老人顿时眉开眼笑:“大人请千万不要客气,您是我们的大英雄,若不是您剿匪,咱们村还被那些匪徒害呢,咱们现在能过安稳的日子,都是托了大人的洪福!”

    顾思鹤扯了扯嘴角,其实当时他剿匪是为发泄,救他们也只是顺便,他们万不必这般感谢他。可是当他目光下垂,看到老人家手里牵着的小女孩,用一双乌亮的澄澈眼睛看着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思鹤叫了人进来,让他们带老人家和她孙女先去驿所住下,明儿一早就驾马车送她们回去。随即吩咐太平:“让当地的县令去他们村里一趟,刚遭了盗匪,看看他们各家有什么需要添补的,便说是公家出钱,但从我的俸禄中出。”

    太平应声去了。

    待人都走后,顾思鹤看了看篮子里的鸡蛋和面饼,擡头遥望向了北边,那是河间府的方向。

    他身处西北,西北诸府不过是因休养生息,故不牵涉其中。可他怎会不知道,这半月来北边战火连绵,已席卷全国。

    此时应已是契丹要进攻河间府的时候了,这是一场决定两国生死的大战。

    以前他从不曾担心过赵翊。他知道赵翊在战场上有多厉害,英勇神武,用兵如神八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可许多人并没有他这样的乐观,朝野上下担忧这场战争会失败的人不在少数。而如今不知怎的,他突然也点担心了。

    赵翊若是真的败了,不论是北边,还是西北边疆,所有那些百姓想要的安稳生活,也就荡然无存了。

    顾思鹤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河间府,的确正展开一场空前的大战,战火纷飞,两军交戈。

    赵翊此前已经带领军队,夺得了瀛洲、莫州,却在保卫河间府的时候,被契丹皇帝所带领的大军打退,契丹大军一路乘胜追击,将赵翊所带领的大军逼退至桑干河大军营地,前方是一峡口,大干的大军正在苦苦抵挡契丹大军的进攻,而赵翊则带着众大将,躲于峡口之后的营地旁。

    赵翊身着铁甲,骑马伫立于河边,他身后的宋应隆、萧正,以及铁骑营的数万将士也同样伫立,他们听着不远处传来隆隆的战斗声、厮杀声,都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可每个人的神色,又是出奇的平静,这种平静中仿佛酝酿着一场肆虐的风暴,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许征自不远处的营地小跑而来,到赵翊身边行了个礼,低声道:“君上,从汴京来了密信,吉安说已经发现了幕后之人的线索。”

    他在赵翊耳边低语了一番。原是冯远设计传出昭宁要来军营的假消息,想引背后之人出手,果然被他们抓获了尾随之人,逼问出了线索,已是八九不离十。赵翊听后轻扯嘴角,这样的事不会是冯远安排的,定是昭宁想的法子。

    他道:“知道了。”又问许征,“可查明山西安抚使那密信是送往何处了?”

    许征道:“都已经查清了,是送往幽州的,想来幽州便是罗山会真正最大的据点了。另外,朔州、蔚州、檀州等地,已皆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了!”

    赵翊嗯了声,闭目而听着不远处战争的喧嚣。

    风拂动他的睫毛,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道:“时机到了,进攻!”

    宋应隆等人早已等待他发号施令,此时举起了长刀,皆大声喊:“众将士,前冲!”

    紧接着,如潮水般浩瀚的铁骑营从四面八方而下,向着峡口处的契丹大军进攻而去。铁骑营将士是禁军中最精锐的将士,虽只有一万人,却人马都装备精甲,由赵翊亲自训练,战斗力和杀伤力十分惊人。

    他们沿着山坡冲锋而下,很快就斩杀了无数敌军,其余卫的禁军从后方攻入,炮筒、火器更在山顶朝着后方的契丹大军攻去。一时间,契丹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本以为已是强弩之末的大干将士突然犹如神助,瞬间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契丹大军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恐怕是中计了!

    可这时候大军已入峡口,两侧皆被地势制衡,想跑哪有这般容易,在铁骑营的冲杀和重火器的打压之下,他们勉强支持,但随着大干大军火势越来越迅猛,他们则越来越无力支撑,死伤惨重,战线也渐渐越发往后退。

    终于在两个时辰的厮杀之后,契丹大军全面溃败,二十万大军死伤过六万,剩下的也根本不能一战,契丹大军的领将在危急关头,带着剩余的两万人马突出重围撤退。此时大干将士却士气正猛,一路追击敌军,势如破竹进入了幽云十六州。

    幽云十六州中已有两州本就已被拿下,涿州是个军事弱州,并无抵抗力,很快也被大干占据,而契丹大军经过长途跋涉和追击,这时候死伤更重,所余有战力的兵不足十万,被大干将士们打退到了幽州。

    幽云十六州以幽命名,自是因幽州是其最重要也是最大的州,倘若能拿下幽州,便是占据了幽云十六州的中心,几乎等同于拿下了幽云十六州。

    这时候,契丹皇帝耶律齐坐镇幽州城中,等着前线的军报,他已被多年的酒色掏空了身体,实难亲自领兵上前线,能在幽州坐镇战斗已经是不易。

    此前契丹大军轻易地将大干将士打退,不仅把瀛洲、莫州再度夺回,甚至突入大干境内,差一点便能拿下河间府时,他很是振奋。其余的契丹将领也更是振奋,但他们也并不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了,大干一直是契丹的手下败将,从未赢过一场战争,既是如此,契丹赢下这场战争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契丹能输才是怪事。

    所以当耶律齐听到来报,说自己的二十万大军不仅被大干击溃,甚至大干还一路打下了瀛洲、莫州、涿州,而如今又逼近了幽州,离幽州城不过二十里时,他觉得不可置信,拍着案桌对前来报的探子怒吼:“我军不是已经快要占领河间府了吗,他们怎么可能突然逼近了幽州!”

    大臣们劝了陛下冷静,让探子赶紧说清究竟怎么回事。探子一说战役的经过,大臣和耶律齐都变了脸色,他们如何猜不到,他们是中了大干皇帝的计了!大干皇帝恐怕早知道了谁是契丹的间谍,故意用假军报引导契丹进攻,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在峡口布置下层层的军队和火器,重创契丹大军!

    而这二十万人,可是契丹最精锐的骑兵。这些人废了,这一仗他们还能怎么打!更别说大干现在兵强马壮,事前又早就占领了瀛、莫两州,恐怕为的就是长线作战时保证补给能力,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缺,战斗力又勇猛至极,再这么下去,别说幽州了,整个幽云十六州都会沦陷!

    耶律齐这才意识到,虽然有赵翊收复西夏的例子在前,但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西夏本就不足为惧,轻视赵翊是一件有多么错误的事。赵翊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过的,等到他收网之时,才能看得出是如何的步步缜密,此时敌人已根本无力反抗。

    有大臣建议道:“陛下,大干势头如此之迅猛,恐怕非我们能敌。幽州已经不能留下去了,我们保存实力,与西行的大王子会合,应还能有一战之力……”

    “不可!”立刻有人反对道,“陛下此时撤退,让将士们怎么看,岂不是也将幽云十六州拱手相让了!我看大干士兵长途奔袭,定是疲惫了,陛下未必不能一战!”

    大臣们众说纷纭,耶律齐面色几变,最后咬咬牙说:“我契丹一向骁勇善战……绝不做鼠辈,不能放弃,必须迎战!”

    但此时营帐外,有士兵冲进来,跪下道:“报!大干敌军突袭了我们的粮草库,已经烧了粮仓。现下火势已经蔓延到幽州城了,我军的五万援军也耽搁在了路上,无法来到了!”

    耶律齐身子一晃,如此一说,几乎就是阻断了他想要迎敌,取得胜利的最后一丝可能。

    大臣更是脸色都白了,劝道:“陛下,赵翊实在是厉害,眼下我等中了他的计失了先机,恐怕是再不能敌了!大干大军即将压境,幽州已成了险州,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及早撤离才是啊!何况咱们并非没有后手,大王子不是去西北了吗……”

    契丹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从未有过临阵脱逃一事,可眼下情形紧急,正如大臣所说,他若出事,契丹顷刻间便要乱了,实在已经不是他顾全颜面的时候。

    耶律齐的脸阵红阵白,可也只能咬牙道:“班师回京,撤退!”

    ……

    在契丹人护送耶律齐撤退之时,赵翊已经逼至幽州的城门下,一箭射杀了契丹的领头大将耶律无颜术。与此同时宋应隆和萧正沿两路出发,与在各地埋伏的大干军里应外合,不过几日,蓟州、檀州等几个重要的州也落入大干掌控之中。

    已多年未曾归国的各州百姓,甚至大开城门,欢欣鼓舞迎大干将士们入城。唯独幽州抵抗最为凶猛,不肯回归,被大火烧了半个城,城中之人皆不能逃。

    三日围城,剩下的契丹军想要逃跑,但都被大干士兵围杀,死伤大半,其余之人皆成了俘虏,再无人能抵抗。

    赵翊仰望着幽州城上空尚未散去的灰烟,让人撞开了幽州城的城门。

    城门被巨木所撞,轰然大开,此时城内也是一片哀鸿,战火烧毁了一半的城楼,街市上尽是凌乱火烧的痕迹,百姓们也不见了踪影。

    众将士自赵翊背后而出,涌向各处建筑,搜查是否还有残余的契丹军。而许征等人跟在赵翊身后,望着幽州城,无不觉得激动无比,拿下了幽州城,便等同于已经拿下了幽云十六州。他们在赵翊面前跪下道:“君上,您真的做到了!臣等万般拜服!”

    君上真的做到了!收复幽云十六州,这个大干百年的遗愿,如今君上真的做到了!这消息倘若传回去,不知道是怎样举国欢腾的幸事!

    赵翊却平静地看着这座曾经失落于契丹百年的幽州城,他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土地。曾经,它是大干的领土疆域,可它街上、建筑上处处都有契丹的影子,但是此时,它再度回到了大干手中,从此,幽云十六州也回到了大干手中。

    只是,他要做的事情还并没有完。

    正是他凝视之时,突然有无数的箭矢从城楼高处射来,密如天网,寒意凛冽,朝着攻入幽州的大干军队,朝着赵翊的方向射去!

    众人俱惊,立刻拔剑挡箭,要保护君上。

    可赵翊嘴角掠起一丝冷笑,伸手一擡,军队立刻围拢举盾,形成盾阵抵挡漫天箭雨,同时方才那些搜查的无数禁军,早已悄然潜上了各处城楼、城门,不久后便有无数声惨叫发出,箭矢逐渐减少,背后的人已悉数被抓。

    赵翊望着被抓到街上的人,这些人皆玄袍蒙面,袖口是火焰标志。许征等人也认出来了,这些恐怕就是罗山会最后的精锐了!

    赵翊又一擡手,众将士抽出刀剑来,架在这些人的脖颈上,赵翊擡头望向四周,冷淡地道:“都到这时候了,还藏着不出吗?你留到最后,不就是想亲自与我一战吗。”他又笑,“你若再不出来,这些人顷刻便要人头落地了。”

    他话语刚落,便有数列汉军骑马自各街巷中涌出,为首之人身着黑漆重甲,面戴一张皮革面具,身形高大,提着长刀便向赵翊攻来,攻势凌厉至极。

    赵翊也立刻提起手中长刀迎战,姿势随意,可一刀砍下去势如千钧,震得领头之人虎口发麻,后退两步!此人毫不耽误,立刻从马背上跃起,长刀再度攻来!赵翊亦从马背而起,以长刀相搏,赵翊刀法锵然,出刀凌厉,逼得此人步步倒退。可此面具之人在赵翊的刀下,竟也能坚持数个回合,足见武功造诣之深。

    只是他内力远不如赵翊浑厚,随着赵翊的招式越发凌厉,他阻挡得也越来越吃力,很快就渐渐力竭,在一个擡刀格挡之时露了破绽!

    赵翊趁其破绽之时长刀再次提起,一刀当空劈下,劈碎了此人面具的同时,向下破了此人的战甲。

    此人想要提刀阻挡已是来不及,惊叫一声后退数步跌坐到了地上,头发、战甲皆散乱。头发掩盖着他的面容。

    他颤抖了许久,当他缓慢擡起头时,众人只见他脸上已经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汩汩流淌而下,再仔细一看,那张脸,竟是与君上略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面容!

    只是平日里这张面容总是带着散漫的危险,可如今却带着一丝冷笑,这样的见骨的伤口和鲜血,更让他的笑容更添了几分狰狞。

    除许征等几个之外,众人无不惊讶,此人……此人竟然是君上的亲弟弟,景王赵决!

    他竟是罗山会背后的主人,大干朝的叛徒。

    一个闲散风流的王爷,一个从来都不慕名利的人,他竟然才是真正的叛徒!

    他伸出衣袖,擦了擦已经流到下巴上的血,笑道:“皇兄,看来我中了您的计了,您早已经猜到是我了吧,所以才利用了山西宣抚使,传递了错误的军情,诱契丹大军深入,顺便——也能彻底除去罗山会。您这样一石二鸟的计谋,实在是高明至极,只是我也好奇,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赵翊道:“可能比你料想的早,不过,也没有那么早。”

    其实是从昭宁在太康宫差点被恶犬扑咬之时,他就开始怀疑了。哪怕最后抓了个人出来,他也并不相信——他一贯觉得,这世上没有这般巧的事。可当时他也甚是不解,如果是有人意图谋逆,为何是冲着昭宁去,而不是冲他来呢?

    为此他暗中调查,发现那个养狗的奴婢暗中与罗山会有联系,只是往下查却断了线索。但随即昭宁被赵瑾掳走一事,李继抓到了太康宫的奸细,他也知道了有人蓄意引诱昭宁前往太康宫。能做到这些的人,宫中可并不多了,往来于太康宫的王室宗亲,且在以前没有引起过他怀疑的人……赵翊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南巡之前,赵决和他的一番对话,虽然赵决此前从未露过破绽,但赵翊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应就是赵决!

    随即赵翊在离京前决定要一箭双雕,不光是去边疆打仗,更是暗中对赵决布控,而因他离京,赵决放松了警惕露了马脚,所以赵翊很快就确定了,赵决就是罗山会幕后的主人!

    同时,禁军在京城,更是顺藤摸瓜查到了罗山会已经和赵瑾合作,以及赵决在汴京布下了那些暗线,又收买了哪些朝廷命官,赵翊得知这些的时候,立刻就决定按兵不动,要利用这件事,除掉罗山会,并且夺回幽云十六州!

    看着赵翊望着他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赵决却突然笑起来。

    他知道,从今日开始,他多年的谋划成为一场空,罗山会从此在这世上不复存焉。不仅如此,他竟还助赵翊打败了契丹大军,助他夺回了幽云十六州,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问道:“赵翊,皇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当年几子夺嫡,赵翊和齐王相争最多,邕王已经被齐王所害,襄王不成气候,而他是贵太妃亲生,从小被寄养在先太后膝下,因出身不高无心皇位。所以他知道,很长时间内,赵翊都根本没有对他起疑过。

    赵翊却平静地道:“你为何背叛我,现在还重要吗。”

    赵决听了他这句话,更是大笑起来:“皇兄啊,您可真是厉害,是我不如您,是我不如您啊!”

    他的目光突然森然,“可是我不甘心啊!皇兄……从小你就是王世子,是祖父最为重视的人,虽然先太后不疼爱您,可是,你仍然是所有人的焦点——就连我的母亲,都看重于你,怕我得罪你,让我在你面前总要谨言慎行,不要对皇位生出妄想,哈哈,妄想,从小我便这样被忽视,哪里还有什么妄想!甚至连我字写得比你好,母亲都会将我所写的字烧毁,生怕我抢了你的风头,惹先太后不满!明明我不比你差,凭什么没有人看得到我!”

    赵翊想起了年少的时候,他被先太后管束着,一定要每天读够多少时辰的书,练多少篇字,而赵决只是在一旁陪练陪读,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究竟学得怎么样。当他问赵决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赵决总是随意地笑着说:我没什么想要的皇兄,只将您屋子里那株开得极好的兰草送给我就是了。

    赵翊什么话都没有说。

    赵决的声音却渐渐冷厉起来:“如此倒也罢了,我出身卑微,我母亲都不让我争,我认命了!可是当初你登基,为什么要杀了阿菁!她明明是无辜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你还是杀了她!”赵决的表情有了一丝狰狞。

    但这个名字对于赵翊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幸而他记忆力足够的好,他回忆了一番,想起了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赵决身后的,名叫阿菁的侍女。

    当初齐王想要夺他太子之位,照顾他长大的乳母背叛了他,这个阿菁就是他乳母的女儿。她曾随着她母亲入宫,跟在先太后身边做一名小婢女,后来被送去伺候赵决起居。乳母背叛她之后,她的一家都被他除去了,包括这个阿菁。

    他缓缓一笑:“原来,竟然是因为她。你倒是为我解惑了,所以这就是你为何要对昭宁动手,又助赵瑾掳走她的原因吧?”

    “不错!”赵决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朝赵翊走过去,他脸上仍然带着狰狞的笑容。周围的人顿时握紧了手中刀剑,他说,“我爱她,但我怕给她惹了麻烦,从没有告诉过她,当我知道你杀了她的时候赶回去,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尸首在断头台上,已身首异处了!我好恨,她是唯一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啊,你却把她杀了,我恨不得也把你碎尸万段!可是我能把你怎么办啊皇兄,你杀了我心爱之人,可我却连她的尸首都领不回来,我只能看到你坐在金銮殿上,坐拥这天下的权势,我只能跪在你的脚下向你请安。皇兄啊,换做你是我,你不会恨吗?”

    赵翊并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滴血的长刀。

    赵决却突然靠近了他,更咬牙道:“赵翊,每每夜幕降临,你就没有想过你曾干过的那些狠心事吗?阿菁是无辜的,是她的母亲犯了过错,你却要将她也杀了!李家不过是越权,你却将整个李家都除尽了。方才幽州城不过是抵御得久了些,你根本不顾及这里面的百姓,竟然纵火烧城!你真的狠极了,没有人能和你比!”

    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流到了他的齿缝上,他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更加恐怖如修罗,他道:“赵翊,你这样狠毒无情的人,你根本就不配任何人的爱,你杀了谢昭宁最在意之人是不是,她离开你了是不是,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我告诉你,我诅咒你,你会受到报应的,你迟早有天会像我一样,永远失去你所爱——”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凛然的刀光闪过。

    顿时热血喷溅而出,赵决那还似乎怒目圆睁的头颅,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紧接着,他的身躯也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望着赵翊手中的刀,方才,斩断了自己亲弟弟的头颅。

    就是同一把刀,当年杀了意图取太子而代之的齐王。

    帝王再度手刃了手足血亲,可是没有人能看清帝王的表情。

    不知帝王在听到赵决最后的话时,竟然生出了无限的惶恐。他不能听到赵决最后之言,哪怕他从不信什么诅咒的话,却也听不得半点他会失去她的可能。

    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很快下起淅沥的雨来。

    雨水将鲜血变成了溪流,汩汩流淌在地面的砖缝中。

    雨水也落在赵翊的脸上,盔甲上,英俊的脸上已满是雨水。他看着赵决的头颅,他死之前仍是不瞑目的,双目圆睁,好似有天大的怨怒,还没有表达,还没有发泄。

    赵翊的心再度平复下来。

    他不会失去她的,他这样的狠,这样的运筹帷幄,他绝不会失去她。他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可能发生,倘若任何人试图从他身边带走她,必然会遭受他毫不留情的绞杀。

    枢密副使杜寻声上前,低声汇报道:“君上,宋大人、萧大人等已将云州、朔州等地占据,眼下十六州已全部回到大干疆域之中!”

    赵翊轻握了刀,虽然已经收回了幽云十六州,但是他想要的还不仅如此,契丹大军损伤惨重,慌乱溃逃,他可趁机追敌,不仅收复幽云十六州,甚至扩展疆域,将契丹国的南京道、中京道收入囊中,如此一来,大干的疆域将会空前宽广。

    赵翊问:“他们攻打之时,可曾看到叛军的军队?”

    杜寻声摇头道:“未曾,叛军并未在幽云十六州出现过。”

    赵翊几乎可以断定,赵瑾背后还有算计,他极有可能去了西北。

    但他并不在意赵瑾在西北做什么,若他拿下契丹,将契丹兵力归为己有,无论他在西北做什么,都不重要。他道:“令众将士整装军队,明日继续向北。”

    跟着他的宣抚使如何不明白君上之意,君上要继续北伐!他大为振奋,立刻应喏,众人很快又忙碌起来。

    此时无边无际的雨帘之下,却突然传来马蹄踏雨的声音,雨水飞溅,还有来人大喊的声音,也隔着雨幕遥遥传来:“君上,有急报!有急报!”

    赵翊回过头,隔着雨幕,看到了朝自己急奔而来的报信的亲兵。

    他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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