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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所属书籍: 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150章第一百五十章

    昭宁手指掐紧,方才赵瑾说‘即便是阿七之事,都不能引你出来’,难道……在账目中夹纸条的人是他?他为什么会知道阿七之事,又为何要诱自己来此?而且为什么……他让她有如此奇怪的熟悉感……

    能同时兼并如此多的事,还如此的算无遗策,除非……

    昭宁心里顿时浮出一个极荒谬的想法,除了这个想法,再无其他解释。但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可是,这件事发生在了她身上,又为何不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呢?

    赵瑾看着她脸色渐渐苍白,他却笑了:“谢昭宁,我在深宫里……已经等了你很多年了。”他轻微一顿,语气仿若呢喃,“所以,你也回来了,是吗?”

    这一句话让昭宁脸上血色尽退。赵瑾几乎就是将话明说了,是他,是前世那个已经高居摄政王之位的赵瑾,他真的重生回来了!赵瑾如果重生,对照前世发生的事,恐怕也很容易猜到她也重生了。只是他为何要把自己掳来此处,他究竟是何居心?

    未曾想过,重生之后,竟还要面对这个曾经爱憎了数年的人,昭宁一时难以说清自己内心复杂的感受,看着这个眼前分明是青年期的赵瑾,目光却透出淡淡的老练和冷凝,一如当年她被关在禁庭时所看到的那般,无限地将她带回当初被他囚禁而无力的岁月。她掌心发麻,艰涩地道:“你……赵瑾,是你!”

    这两个‘你’,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含义了。

    赵瑾仍然微笑着,他道:“对,就是我,昭宁,好久不见了!”

    昭宁袖中的拳头握紧,颤抖止也止不住。

    为什么赵瑾会重生?前世他曾对自己那样百般折磨,她也曾那样深恨和怨怼她。他要怎么样,难道是看她还没死,所以想再来亲手弄死她?

    昭宁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必害怕。不就是故人重逢吗,他若真想杀她,早便动手了!她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两个人跨过了漫长的时空,前世今生的隔阂,在此刻,终于真正的对视。

    她道:“赵瑾,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瑾道:“我虽将你带来此处,但是并无恶意,你不必紧张,先坐下吧。”他走到她身侧,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她按在了圆凳上。

    他的手掌并不像师父那般常年温暖,他的手很是冰冷,这样陌生的接触,只让昭宁身体紧绷。

    赵瑾在一旁坐下来,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昭宁,我将你找来,只是有话想对你说罢了。这些话,在我的心里已经藏了十几年,我总想着,什么时候再看到你,定要说给你听。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赵瑾将茶盏推至昭宁面前,一股清然的茶香伴着热气升腾而起。

    昭宁没有动,她并不想喝赵瑾给她倒的茶。可是她很久未曾饮水,的确很渴,因此她望着茶盏,竟一时迟疑了。

    在她垂眸盯着茶水的时候,赵瑾也凝视着她。他贪婪地看着她垂下的纤长睫毛,笼着淡色如水的眼眸,纤巧细瘦的下巴,柔软至极的唇瓣,隐没入衣领的雪白肌肤。每一寸的肌肤,每一刻的神情,他都在用自己目光去舔舐,饱含着十多年沉重而绝望的等待,像血一样的深重。他心中的渴慕几乎已经无法克制,毕竟是那样漫长而无尽的等待,已经让他渴慕她渴慕得快疯了。

    但是他还是死死地掐着手,控制自己绝不能在此时吓着了她。

    那漫长的十多年里,他已经无数次的后悔过,无数次的重演过相遇的场面,他不会再失去了。

    昭宁暂时还是没喝水。她擡起头道:“赵瑾,你我前世,曾经那样争锋相对。如今,即便你重生了,你我也毫无干系,我们还能有什么话说!”

    赵瑾苦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些许幽光,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只天青釉的薄胎茶盏上,先缓缓问道:“昭宁,我记得你曾告诉我,你开始喜欢我,是因为我在西平府救了你,是吗?”

    昭宁并不知他为何要提起当年之事,这段惨烈的爱恋她已经很久未曾想起过。

    可是,当赵瑾提起的时候,看着透进槅扇的春日柔光,她的思绪还是不由得回到了当年。

    旁人都以为,她喜欢上赵瑾是回汴京,在高家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其实并不如此,她第一次喜欢赵瑾,是在西平府。

    那时候她不过十岁,性子顽劣不听管教,时常背着大舅舅偷溜出门玩耍。有一次正巧遇到党项人来袭,她和青坞几人被冲散,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同一群西平府的老弱妇孺一起,被关到了党项人储藏马料的地窖之中,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当时还并不知道自己,倘若遇到极大的刺激,便会眼前模糊不能视物。

    她非常慌张,又惊又怕发了高热,虽有好心人照料她,喂她喝融化后渗进来的雪水,可还是陷入了意识不清之中。

    后来她听到有人闯进来,将她们救了。

    而她被一个人抱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只记得他的怀抱很是温暖。但她好害怕这是个坏人,他给她食物她不肯吃,让她睡觉她不肯睡,明明看不清楚却仍然将眼睛瞪得老大,非常戒备。最后那个人终于受不了了,无奈地道:“若我要真的卖了你,你也没办法反抗,还不如吃饱睡好,即便我将你卖了,你也有力气逃跑是不是?”

    她想想也有道理,终于开始吃饭。

    这个人待她十分温柔,哄她吃饭睡觉,她越发地觉得他不是坏人,不知他年岁几何,便只是喊他哥哥,心生依赖之情,睡觉也拉着他不放。因为恐惧眼睛的事,还问他:“哥哥,我会不会一直看不见了?”

    他反而问:“你原来是看得见的吗?”

    她认真地告诉他:“我的眼睛以前是好好的,被党项人掳走,就莫名其妙看不见了。呜呜……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了,我还要骑小马,还要射弓箭,我要是永远看不见了,就什么也做不了啦!”

    他安慰她道:“你会好起来的,不要害怕,睡一觉起来,哥哥就把你送回去了。”又将一个水囊塞到了她手里,让她握紧,然后说,“可以相信我吗?”

    她心想她自然是相信他的。于是她喝了水便睡着了,在荒漠的凉风之中,她被裹在斗篷里。等到晨曦终于越上地平线,橘红色的朝阳光落在她的眼皮上,她睁开了眼,眨了眨,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得清楚了。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西平府城内的都护府中,大舅舅正在一旁守着她,看到她醒来了,大舅舅无比地激动,拉着她的手说:“昭宁,你终于醒了,舅舅找了你好几天了!宰了几个匪窝都没有找到你,可把我急坏了!”

    她却想着,为什么一觉醒来她就在府中,为什么她能看得见了,哥哥去哪里了?是哥哥送她回来的吗?她问舅舅:“舅舅,送我回来的人呢?”

    舅舅告诉她,送她回来的人正在前厅喂马。

    昭宁来不及同舅舅说更多的话,连忙跳下竹榻朝着前厅跑去。

    此时旭日已经升起,她跑过一道砖石砌成的甬道,她看到一名白衣少年骑在马上,握着缰绳,沐浴着晨光正要离开。她连忙大喊了一声:“哥哥!”

    那个人回头看她,于是她看到了一张此生见过最好看的脸,宛若水墨画中氤氲的俊秀少年,眉眼间拢着些微的清冷,日光也无法将其侵染。她的心突然怦怦跳起来,脸也不自觉红了,就是他救了自己吗。

    她将手拢起来,大声地道:“哥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逆着晨曦的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谢谢,随即一牵马绳离开了。

    可是那个沐浴着晨光的俊秀少年,却刻在了她的心里,哪怕随着时光流逝渐渐淡去,她开始忘记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但是许多年之后,在她回到汴京,在高家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认了出来,他就是当年那个救自己的大哥哥。

    如此喜爱之情由心而生,再不可抑制。

    成了一生的执念,亦成了一生的劫难。

    昭宁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年少最美好的悸动与他有关,后来所有的罹难也与他有关,那些爱意早就在流逝的岁月之中,千疮百孔,面目狰狞,消磨殆尽。她睁开眼缓缓道:“赵大人何必再提及往事,这些我已尽都忘了。我只想劝大人一句,往事既已过去,大人也有重生的机缘,何不如珍惜现在,莫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说完就准备起身。

    但却立刻被赵瑾按住了手,这是他第一个唐突的动作,昭宁心里微惊,立刻要挣扎,她怒道:“赵瑾,你放开我!”

    赵瑾却站了起来,控制住了她的双肩,直视她道:“昭宁,你听我说,我找你来便是要告诉你。其实我前世亦是深爱你的,只是当时的我一叶障目,未曾看清自己的内心。在你死之后,我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之中。现在我回来了,你应该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们曾经历过这样多的事,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相遇,年少相爱,我们才是缘分最深的人!”

    昭宁瞪大了眼,她实在是未曾想到,赵瑾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说他深爱她?

    她忍不住冷笑道:“赵瑾,你深爱我,所以你构陷于我,让我住于荒院?后又杀了阿七,将我囚在禁宫中,灌我喝下毒药?你何必说出这般荒谬之言来!”

    当年,他成为摄政王之后,来荒院找她,灌她喝下一盏药汤。他说,那药汤会渐渐让她口不能言,以后还会让她不能动,让她渐渐地变成一个活死人。

    她那么怕那么恐惧,拼命想要吐出来,可却只能陷入绝望。

    这些事,直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

    赵瑾眼中透出些许痛苦懊悔之色,长久地停顿后,他道:“昭宁,我自小一个人长大,人情寡淡,根本不知情为何物。你喜欢我之时,我不知自己其实也对你动心。后来你嫁给我兄长,仍然靠近我,我心中欢喜,但你毕竟是我的嫂嫂,我更不敢承认。再后来你做了许多错事,我又误以为你害死了我的义兄和他的妻,如何能不生气……可除此外我并未伤害你。将你囚禁于荒院中,是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想要了你的命吗?”

    昭宁垂下眼眸,面色却并无半分变化。

    赵瑾继续道:“至于那药……昭宁,后来你真的口不能言了吗,真的不能动了吗?那不过是我说来吓唬于你的罢了!”

    “你那次眼疾发作,是因颅中有淤血不散。倘若持久下去,会有性命之虞。那药是用来给你治病的圣药。只是当时你满心只有阿七,我被嫉妒蒙蔽,才对你说了那些话……直到你逝世,我才明白原来我对你之爱早已深入骨髓,我痛恨抑郁了十年,熬过漫长无边的黑夜,才终于能来找你!昭宁,你明白吗,我是爱你的!”

    他的双手用力得勒得自己生疼,逼得昭宁又擡头看向他,看到他几乎猩红的眼睛。她从未见过赵瑾这般神情,无论前世今生,因此也一时怔住。

    昭宁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记忆,他在他的新婚之夜穿着大红喜服来了禁庭,点了彻殿明亮的红烛,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垂眸看她洗了一夜的衣裳,直至破晓的钟磬声响起。

    或是在他生辰的时候前来,定要让她跪在他面前,亲手和面揉面,给他煮长寿面。一碗又一碗,他也不吃,只叫她一直做,面在旁放得冷掉糊掉,她手酸肩痛,可又不敢反抗,他捏着她和照顾她的唯一一个女使的性命。但她也不看他,垂着眼帘揉面,除非他命令,否则她一个字也不会同他说。

    他说的这些话,她并不是不信。可昭宁心里没有丝毫动容,过去已经过去了,她最多不再那么痛恨他,但是爱意,她早已半点也无。

    她道:“赵瑾,如今大家都已经重来了,过往的那些,便算是一笔勾销了。我早已不再爱你,你也不必想这些过往之事,你既然重生了,便也珍重自己重生的机缘吧,凡事不可强求,你将我放回去,我当无事发生过,也会劝君上不要怪罪于你。”

    可赵瑾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眼中猩红更甚,透出几丝暗沉的光来,不知为何,昭宁立刻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危险,她立刻转身想跑,却被赵瑾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我偏要强求!”

    昭宁还没反应过来,瞬间被赵瑾压到了罗汉榻上。他捏着她的手腕按在头侧,俯身吻住她的嘴唇。昭宁瞪大了眼,她想要挣扎,却被他按住纹丝不能动,她的嘴唇被他堵住,□□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冰冷的嘴唇却透出炽热的气息,强逼着她跟着自己缠绵。

    昭宁拼命地想挣扎,可却半点不能挣脱,只觉得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从身体里翻腾而起,她推开了赵瑾,捂着胸口翻身伏在床沿干呕了两下。

    赵瑾见她这般模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一把又将她抓起,嘴角浮现出一层狰狞冷笑的神色:“怎么,和赵翊便能每日亲热,和我就如此恶心吗?今日我偏要你适应不可!”

    说着竟强行掐住了她的腰,又要逼她和自己亲吻。

    昭宁此时胃中又突然翻腾,她再度推开他,俯身干呕起来。但她今晨出门实在是没吃什么东西,因此并不能吐出什么来。

    赵瑾见她不像作假,眉头微皱,终于一把将她的手腕拉过来,将三指按在了她的手腕上。他在军营摸爬滚打的那段时间,自己学了医理。听完她的脉之后,他的脸色骤然一沉。

    紧接着目光难测地看着谢昭宁,眼神数变。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昭宁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她坐在罗汉床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不停地擦着自己的嘴唇。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样貌普通,身材高大的女使,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这是除赵瑾外昭宁见着的第一个人,这女使生得样貌普通,但四肢修长,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昭宁有意问了她两句话,女使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意思便是她是不会说话的。

    昭宁默然,赵瑾当真是心思深重,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这样的人守着她。

    不一会儿,赵瑾又带着个戴着博古冠,留着长胡须的年老男子进来,那男子对昭宁恭敬拱手后道:“烦请娘子将手伸出来。”

    昭宁疑惑,此人又是谁,赵瑾何处找来这些人?她看了看一旁的赵瑾,这人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可是赵瑾却是一脸漠然,半点情绪都透不出来。

    昭宁只好将手伸出来,高大女使立刻在她的手腕上搭了一张软丝帕,年老男子便将三指放在她的手腕上仔细听脉,听了片刻之后和赵瑾到了屋外说话。

    他们出去后,昭宁只觉得疲惫无比,靠着迎枕休息。

    夜色越来越深了,女使点起了屋内的烛火,烛光将黑夜照亮,外面中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但昭宁并不能听清楚内容。只大概听到一句:“寻法子……不得……让她发现。”

    赵瑾在说什么?

    只有这一句话,昭宁也无法推论其内容。后面的话更是轻不可闻了。

    昭宁的脑中却并没有歇着,望着站在一旁寸步不离的女使,她在思索自己该如何才能逃出去。

    既然还在汴京城内,她便有逃脱的指望。虽不知周围究竟守着多少人,但是她敢肯定人并不多,否则若是打草惊蛇,恐怕赵瑾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倘若她能搞定这个守着自己的女使,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指望。

    昭宁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腰封,腰封上缝着一枚珠花,里头藏着曼陀罗毒,可使人麻痹晕倒。她的每件衣裳上都会有,都是樊星樊月亲手给她缝上去的。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她垂下眼眸,心跳略快了些。

    在她失神之时,眼前烛火蓦然一暗,随即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

    昭宁并未预料到赵瑾突至,吓了一跳。她擡头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才发现方才看着她的女使已经出去了,门也已经关上了,屋中又只剩下了她和赵瑾两个人。

    昭宁不动声色将手从珠花上移开,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而赵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手里终于提着一只热壶,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昭宁仍然不喝,他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下毒,我若想对你有害,难不成你还能阻止我?”

    昭宁的确也已经渴了太久,见他喝了,这才喝下茶汤,只觉得茶汤略有一丝微苦,不知他喝的是什么茶叶。

    赵瑾看她仍然不语,又笑道:“可是在想赵翊会来救你。我尽可告诉你,他不会来的。”

    昭宁冷冷地看向他,此人有先知之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皱眉道:“赵瑾,你何必执着,我已经嫁给了君上,我也深爱着他,绝不可能对你再有半分动情!”

    赵瑾捏着茶杯的手倏忽一紧,眼神渐渐发暗,紧接着,他又慢慢地笑了起来,看向她:“谢昭宁,你一口一个君上,当真是在乎极了他,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知道,你所敬慕景仰了两世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我今日找你来,除了想同你说前世之事。还有一件更重要之事。”他直直地向她看过来,“你重生之后,便一直在寻找你的阿七,对不对?”

    昭宁抿紧了嘴唇,不回答他的问题。

    前世便是他害死了阿七,让她恨之入骨,她理也不想理他!

    赵瑾却道:“你用尽办法也找不到。再然后你嘱托赵翊替你寻找阿七,我说得可对?”

    赵瑾这般不疾不徐地往下说,仿佛接下来他要引出的,是个她根本无法预料的大雷。

    不知为何,昭宁的心神渐渐紧绷了起来。

    赵瑾从袖中甩出一张玄色绣暗银纹的绸布:“谢昭宁,你认得这东西吧?”

    昭宁眼皮一跳,她如何会不认得这东西,前几日她还见过,这是君上下暗谕时专门用的绸布,赵瑾为何给她看这个?

    赵瑾凑近了她,看着她面色说:“你可知道,赵翊不仅找到了你的阿七没有告诉你。反而暗中将你心心念念的阿七,挪去了行宫。并且还暗中吩咐——让人在路上将阿七除掉!”

    他的手指正指着暗谕上的字,只见内面以朱笔写着一句话:‘太上皇之暗卫,初六前送离皇城,除之。’

    是师父的笔迹。

    师父的字她熟悉无比,旁人决不能仿成这样。

    是师父将阿七送去行宫的,并吩咐人在路上除掉他!

    宛如轰隆隆的雷在脑中炸开,昭宁被眼前的证据炸得心中大震,手指崩得发白,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前世与阿七的种种相依为命,今生师父对她的种种照顾和深情,都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使她神思混乱。师父杀了阿七,师父真的杀了阿七吗?否则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调离阿七,这份暗谕又如何解释。

    不,她决不可疑了师父!

    昭宁冷道:“赵瑾,这并不能说明君上害了阿七,你也不必在此挑拨离间!”

    而赵瑾却笑了起来:“谢昭宁,你可当真是维护他至极了。”他又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这是阿七的讣告,他在被派往行宫的路上,遭遇山匪劫道而亡,他可是被精锐训练过的暗卫,你觉得普通的山匪,能取他性命吗?”

    赵瑾又拿起另一样东西:“至于这个——你恐怕就更不知道了,这是一本记录你日常起居的册子,你身边时常有隐卫监视,你出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由暗卫记录在册。赵翊看起来是你平和随意的师父,可他内心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对你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恐怕是你难以想象的。”

    那册子他直接扔过来,扔到了她面前,打开的两页上写着她每日的起居住行,与人交谈,一言一行,巨细无遗,令人触目惊心!

    赵瑾最后说:“谢昭宁,你最是知道赵翊是如何心狠手辣的人。为了掌权,他眼睛不眨除去李家顾家。为了改革,他也可以杖群臣杀言官。而他对你如此偏执占有——你觉得,他会允许有另一个男子占据你的心神吗?他只会——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赵瑾的声音如从齿缝中挤出,振聋发聩,昭宁浑身一颤,捏着讣告的手指缩紧,将那纸张抓得皱成一团。周身宛如过了冰水一样的冷。

    她其实,不是没有察觉到师父对自己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只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是一个孤独了太久,渴爱了太久的人,赵翊这样浓烈的爱,并不让她讨厌,反而让她心安。但倘若,阿七是死在师父手中……

    不!不是她当面问了师父,她是绝不会相信赵瑾这种人的一面之词。

    她仍然别过头道:“赵瑾,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会相信我师父的。你不必多费唇舌,也不必再与我多说!”

    赵瑾见她握着讣告的手指指骨紧的发白,只是嘴角一翘。

    他继续道:“事情来得突然,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你自己静下来想想就会明白。我便不打扰你,明日,我会带你走,从此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其余你若有需要的,唤女使便是了。”

    赵瑾正准备走,昭宁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却开口道:“赵瑾……你这般做,可考虑过后果?赵翊这么多年对你照料的情谊,还有你母亲和兄长的安危,你都不顾及了吗?”

    赵瑾的脚步微顿,他看向了外面岑寂的黑夜。

    他想起了前世兄长死在边关的时候,母亲拉着他的衣襟痛哭流涕,说是他没及时赶到救下兄长,让他把兄长还给她。他又想起小时候明明该一起入宫,母亲却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哥哥,只留他独自一人入宫,被人当狗一样的欺辱。

    他还想起前世他得知,其实自己并非赵翊的第一人选,他初选中的其实是襄王的长子,精心培养,而他却被扔进卫所,摸打滚打,替他沾染了无数的鲜血,这并不是培养帝王的做法。只是不巧襄王长子意外逝世,才轮到了他……

    曾经的赵瑾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后来,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努力支撑的那些人,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人,自己只不过是,第二选择。

    唯独只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将他当做过第一选择。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想要的是这天下,这权势,前世曾经御极天下,先被赵翊后被顾思鹤所钳制,是他一生之憾。所以现在,他就是要登顶天下,得到想要的一切。而她也绝不会逃出他的掌心。

    他只淡淡道:“你好生歇息吧。”

    说着就走了出去,门也在外面被合上了。

    那些东西也都被留在了桌上。

    烛火摇曳,将这些东西照亮,昭宁将双腿蜷缩,用手紧紧地抱着。闭目良久,心中如有海啸翻腾,无法从她的身体中解脱。

    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她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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