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一百二十四章
昭宁擡头看向赵翊,他无比近的英俊眉眼,他似大海深邃的眼眸,而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因此有了更深的,波澜壮阔,她一看便要溺进去的东西。
她再也不能继续注视他的眼睛,匆匆地躲开,但是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极灼烫人的。
她开口了,却只有几个支吾的声音:“你……你方才说……你……”
她一定是听错了,庆熙大帝居然说心悦于她,要她做他的皇后!又想不对,自己怎么能对君上称‘你’呢,是她言语僭越了,她是不是应该认个错?
但是这时候,却有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出来,轻轻按住了她的下巴,他的手掌微热而有薄茧,贴在她略带冰凉的肌肤上,然后,他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擡起来。让她直视他的双眼。
昭宁于是迎着这双从不敢看的眼睛,彻底掉落进去。瞬时她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脚底,简直是红透了。而赵翊再次认真地道:“谢昭宁,我心悦于你,想要你做我的皇后。并且我只会有你一个皇后,无其余任何人。不知你是否同意?”
这个人是她的偶像,是这个国家的君王,执掌生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可是此时,他却半跪在地上,将方才说的,仿若告白一般的话再度说了一遍。
昭宁嘴唇微张,她本来想说,自己实在是做不了皇后,只会连累他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全然说不出这些话了,这些东西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庆熙大帝竟然喜欢她,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两世为人,从未听人这般热烈地向她表达过喜爱,而且这个人还是庆熙大帝!是那个她从小便读他的传记之人,是教授她棋艺,带她赢来棋子之人,是她每每处于险境,都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帮她之人。
昭宁的心跳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急促,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看着他的眼眸,仿若掉入无边的星海之中,被那些星辰托举着,浑身都轻飘飘的,有种莫名的轻盈从心中涌出,笼罩全身,那竟然是一种隐秘的喜悦,让昭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她也喜欢他!
原来,她也喜欢他!
只是她经历了太多种种,对情爱再无所求,所以也不能轻易察觉到自己的喜欢。竟然这么隐秘地早已埋藏在她的心底深处,等待日光来照,等待春芽萌发。
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君上教她下棋的时候吗?还是他几次三番护她的时候?亦或许,是最早最早,在大相国寺那场繁华的花灯之上,她无意中牵到了他的手的时候。
因为他的告白,也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昭宁突然意识到,哪怕很害怕嫁给他,承担一国之后的重任,也怕毁坏他的英名。可是因为两情相悦,她是愿意嫁给他的,她是可以去承担这一切的,只要她努力。
只是,还有一件事横亘在她心里——那就是阿七。
倘若君上就是阿七,那该是多么的圆满,她不仅遇到了前世对自己极好的神秘人,还找到了阿七。但是君上不是阿七,那么阿七究竟在何处呢,以前她也想过,如果她能找到阿七,愿意和阿七携手余生,那是喜欢么?
昭宁觉得自己对阿七的情绪是非常复杂的,他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可是其实,她从没见过他的模样,甚至没听到过他说话,现在她确凿了自己对君上是喜欢,她却越发的明白了,自己对阿七或许是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感激和依赖。
对了,之前她就想问君上阿七之事的,眼下不正是时候么。
她定了定心神,没有先回答君上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师父……您还记得,我曾经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赵翊问:“什么忙?”
昭宁心想,君上大概是太过忙于朝事了,毕竟天下大事都在他的案桌之上,她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记得。她道:“我曾说过,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哑奴,名叫阿七,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所以想请师父替我找寻……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替我找到这个人?”
昭宁话说完,看到赵翊眼瞳微微一缩,但也只有片刻,昭宁甚至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随即听君上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嘱托于朕的事,如何会不帮你找,已经在汴京四周都找过了,甚至你长大的西平府也寻过了,并无一个叫阿七的哑奴存在。且朕也打听过了,你身边之人说,从未见你和什么哑奴在一起过。昭宁,朕不得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记错了?”
饶是昭宁已经做好准备,但是听到君上亲口这般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过。
连君上这般的权势和人力都找不到,昭宁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在那个小小的荒院里,真的有一个阿七曾经存在过吗?
那时候自己被关进宗正寺又放出来,眼睛看不清东西,被打击得有些神志不清,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从没看到过阿七的样子,甚至她都听不到他说话,会不会,其实阿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人,否则为何她穷尽办法都找不到他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她的确也已经用尽了办法,连君上也用尽了办法,这样的找都找不到那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呢?
昭宁想起以前祖母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她用尽办法,都得不到一样东西,那么便是她与它的缘分未到。等到缘分到了,它自然就会悄然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如果阿七是虚妄,她自然不必再去寻找。如果阿七是真实存在的,她现在也只能等待他出现了,若是发现他在受苦,她必将救他脱离于苦海。
大概是她沉思的时间太长,君上再度出声了,他低声道:“昭宁?”
昭宁终于又回过神来,她再度擡头看向君上,他身上隐然的帝王之气太过逼人。她的心再度砰砰直跳起来,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有些许的犹豫,毕竟这样一说出口,可就再不能反悔了!
但是她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缓缓地道:“师父……我答应您!”她认真地说,“我愿意做您的皇后,绝不会反悔!”
她说话的时候,大概是想表达自己太过坚决的心,所以反倒是像壮士断腕一般,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好似你曾经这般帮过我,那么我也绝不会言而无信,让你无人可帮。
于是赵翊笑了,在他笑的时候,眼中满目的星河里所有的繁星都在亮。
随即他终于擡起手,宽大修长的手拢住了她纤瘦的肩膀,昭宁注意到,这是除了几次意外接触以外,他第一次真正的触碰到自己的身躯,在自己说了愿意之后。只听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低而轻慢地道:“昭宁,是做我真正的皇后,再不是之前说的假成亲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说得很含蓄,但是昭宁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高大君上,还有透过层层的绫罗传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脸再度红透了,甚至连耳垂都红了。她的肤色本就雪白莹润,这样一红便是夏日的蜜桃,极其可口,仿若可以一吮就破。赵翊本只是逗她,可是她近在咫尺地这般害羞,令他也有些热了起来,只觉得这殿内大概是地龙烧得太盛了,一股说不出的热气在身体里冲撞。
君上近在咫尺,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除了上次君上因病发作那回,他们从没有这么近过。昭宁手心微汗,她实在是真的紧张,别看她两世为人,哪里又有这样的经验。她开口道:“徒儿……说的也不是假成亲,自然明白!”她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道,“师父,我进宫已经太久了,只怕母亲惦记……恐怕要先告退了!”
她说完匆匆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朝着垂拱殿的大门走去,却浑然不知,倘若没有丹犀上那位的点头,是绝不会有人给她开门的。
所以当她跑到门口的时候,才发出垂拱殿的大门紧闭,她根本出不去,便又只能深吸口气,回过头看着他,目光有些许的恳求。
赵翊一笑,她能鼓足勇气说愿意嫁给他,做他的皇后,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总不能一次就将她逗生气了。
于是他暗中轻轻打了个指头,那垂拱殿的大门才开了,她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赵翊听到等在外面的吉安问她:“昭宁娘子,贵太妃娘娘还想见您,不过您若是乏了,奴婢也可以立刻送您回去。”
她道:“我乏得很,你送我回去吧,贵太妃娘娘……改日再来拜见!”
她这个人一向礼仪周到得很,平日贵太妃要见她,她是绝不会推拒的,想必今日这些事,是用尽了她的勇气了。
赵翊站了起来,走到了龙案后坐下,执起了朱笔,想要再度看那成摞的奏折。只是方才明明还看得认真的修浚运河一事,现在却好像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这时候李继进来了,手里方盘上托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他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桌上,惊讶地发现君上竟然在笑!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上,竟然控制不住地在笑!李继心中的惊讶无异于看到了真龙降临,他知道方才君上在与昭宁娘子说皇后一事,昭宁娘子走了,君上的喜悦竟还能如此溢于言表,这位昭宁娘子可当真是无比重要,他日后再怎么小心伺候也不为过!
他道:“陛下,这是新沏好的汉阳雾茶,本来也给昭宁娘子沏了一盏,人倒是先走了。”
赵翊的折子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他也放弃了,放下了朱笔问道:“一切仪程可都准备好了?”
李继道:“您放心,都已备好了!”
赵翊深深地吸了口气:“罢了,今日先不批阅奏折了,将那盒子拿上来!”
李继自然知道赵翊指的是什么,他放下茶盏,从腰间垂挂的香囊中掏出一枚小钥匙,打开了大殿旁侧黄花梨木柜上的一把铜锁,又从里面端出一只瓷盒来,他恭敬地将瓷盒捧到了赵翊面前,然后将之打开。
只见里面竟是几块极好的紫檀木料、乌纹木、沉香木,有些已经雕刻出了雏形,楼阁、小犬,什么都有,还有一座未成形的人像。旁侧有一卷绢帛,李继将之拿出展开,那里面是一整套的木雕工具。
是的,无人知道君上还有这般爱好,他从年少时起就极喜欢木雕,但是高祖皇帝以史为鉴,认为如此是不务正业,迟早会引诱帝王堕落,因此在赵翊年少的时候不许他碰。
赵翊就一直不碰了,后来高祖皇帝虽然逝世,无人再会那般管束他,但是他也觉得这般爱好,的确不符合帝王之相。只是兴致来的时候,偶尔雕凿一番,但绝对是克制的,今日既然冷静不下来看折子,便雕一雕吧。
赵翊从盒中拿起那座未雕完的人像,这是一块产自琼州的乌纹木,他初入手时,就觉得适合雕成人像,便一点点地在打模。当时还未想过究竟是刻的谁,如今看来,倒是越来越明显了。
他正拿起凿刀,冯远通禀了进来。
赵翊看向跪在地上的冯远,他的头上和斗篷上都是雪,竟然是冒雪而来的,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冯远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分明来得匆忙,怎的回禀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赵翊眉头微皱,冯远平日并非吞吐之人。
冯远也没有犹豫太久,就低声道:“君上,您此前吩咐属下找的那个哑奴……属下有线索了!”
听了他的话,大殿中陷入一片寂静。
赵翊的眉头终于真正的皱起,握着凿刀的手缓缓捏紧了。本来是温暖如春的大殿,却被外面寒风挟裹的雪粒吹入,站在一旁的李继和跪在地上的冯远,顿时都觉得有股刺骨之寒袭来,地龙也无法抵御这般的严寒。
“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听到了君上淡漠至极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