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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正文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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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4章第五十四章

    昭宁急促地奔走着,眼前盛景繁华,游人如织,灯火泛滥成一片迷蒙。

    她却想起,那个冬天苦寒,银装素裹。

    曾幽禁自己的顺平郡王府内有一片荒废的小院。

    那时候她的总是在恍惚间将梦境当做真实,又将真实当做梦境,混沌迷离。有时候她因为这些伤痛的过去,还会陷入神志不清之中,甚至会发疯砸东西。

    她坐在凝结了串串冰凌的屋檐下,呆呆地看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猩红一片,只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真是活该,害死了林夫人,还与旁人私通,做了这么多恶事,就该下地狱去。怎的没死在宗正寺里……”

    她说自己没有害死过她,也没有私通,可是她们并不听,还继续嘲笑她。她就拼命地用自己身边的东西砸她们,可是这时候她们又消失了。

    她便跪坐在地上哭,眼泪落在地上,凝结成斑驳的霜花。她裸露在外的手脚还遍布笞痕,她却从来没有这么惶恐,哭得这般狼狈。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助的孩童,她想找一个人来抱抱她,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厌恶她。

    这样哭着,她好似也被人抱起来,放在了温暖的床榻上。

    她以为是梦,毕竟她什么都看不见,然后碰到了那个人的手。

    他的手很是宽厚,手指腹有均匀的薄茧,拇指第二个关节外,却有一块骨头突起,浑圆宛如棋子,并且是有温度的。她才觉得这不是梦。她茫然地问:“你是谁?……也是来审问我的吗?……”

    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也许是听错了。因为紧接着,那人伸手在她的掌心里写字:我来照顾你的。紧接着顿了顿写:我不会说话。

    她却笑了笑:“他们派个哑巴来伺候我吗?”真有意思,她看不到,而他不会说话,多么有意思啊,赵瑾还想看她的笑话吧,也想让她封口吧,毕竟她名义上是他嫂嫂,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这么多令他恶心的过去。

    “我这里很苦,什么也没有。”她说,“没有吃的,没有炭,你要是这府里的下人,就求主事把你派去别的地方吧……”

    她以为他肯定会走的,毕竟谁要和她在这个冰窖里呆一辈子。可是他沉默了片刻,却只在她手上写:别怕。

    她怕了吗?他知道她怕了吗?

    她猝然地哽咽了,她说:“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就是不怕的……!”

    他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在哄她,说,好,知道你是不怕的。

    她却揪着这个人的衣裳,哭得更大声更放肆。

    他好像真的让她不再害怕,她再也没有挨饿受冻,而她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不再总是发疯砸东西了。他时常能拿一些东西回来。或是衣裳,或是吃物,甚至有一次是一根人参!她悄悄问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但在她的掌心写:偷的。

    她大笑,说想吃炖鸡,叫他用那根人参炖鸡吃,她说:“咱们没有鸡,那再去偷一只鸡回来吧!”

    他以前拿回来的东西都是做好的饭食,从没试过自己做。两个人在偏房搭了个简易的小灶,因怕她看不见烫着自己,他不让她动。紧接着真的去外院,又偷了鸡、盐、菜刀回来。

    她夸他说:“你偷东西的技术真的很不错!下次可不可以试试把我的金匣子偷出来?”

    他笑了笑,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是能笑的。紧接着他开始杀鸡,屋子里鸡飞狗跳的。她明明看不见,却还能听着动静点评:“鸡往右去啦!”然后说,“往左啦!”紧接着,“鸡在你的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捣乱,他几次三番才重新抓到鸡,紧接着又是棘手事,他不知道该怎么杀鸡,只能拿着菜刀给鸡来了个斩立决。可是拔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吃的鸡可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在那里用力拔毛,觉得肯定方法不对,怎么都拔不干净,发出沮丧的声音。而谢嘉宁在旁边大笑。

    等人参鸡汤吃到嘴里,却意外地还可以,没有太咸,虽然有点鸡毛做配料,但是妨碍不大。不知道为什么,昭宁觉得这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

    她跟他说:“以后还要喝,你做的好好吃。”

    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看向他的方向,随即感觉到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还问过他:“阿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顿了顿,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你救过我。

    她顿生疑惑,她救过他吗?可是她不记得自己在郡王府里救过这样一个哑奴呀。

    他又写到:在外面的时候。

    谢昭宁更是疑惑了,她不记得自己救过任何人,可阿七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救过吧。她又高兴了,拉着阿七的手说:“你做鸡汤给我喝,我便做枣糕给你吃吧!”

    可紧接着画面一转,却又是她踉跄前行,到处唤着阿七,却找不到他。

    她心想,他去哪里了呢。分明她已经做了好吃的糕点等他啊,他说过的,他从来没吃过燕子形状的枣糕,她是看不见的,可是她还记得做燕子形状的枣糕,一大早便和姑姑换了枣糕用的面,她将它们捏了好多遍,到最后她想,这回是一个燕子的形状了,她终于做好了。他看到了必定高兴,她把做坏的都藏着了灶台后面,把形状最好的放在蒸笼里。她因为升火被烫到两次呢。就想着他吃到了一定会高兴,可是他人呢?

    从此,这个人就彻底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因自己而死。

    她仿佛是从不知什么地方,偷来了一段这样温暖的时光,可因为找不到阿七,便一切都漫漶消弭,她又再度回到了苦寒无尽,如寒窖一般的现实中。

    那样孤寂的痛苦深入骨髓。

    ……

    谢昭宁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阿七!

    他们曾相依为命,那样寒窑一般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残缺的人,若非他,她恐怕早已死在了那个地方,可是他最后却因自己而被赵瑾所害,上辈子是她欠了他的。

    她必要找出他来,要看到这个人,她要救他脱离苦海!

    傩戏游行越来越热闹,扮鬼的、驱傩的身着彩衣,跳着刚劲的舞姿,花车、舞龙的队伍也加入进来,那个人的背影却不见了踪影。跟着她的两个护院也早已被傩戏的人群冲散,被她甩在身后。

    人流密集,谢昭宁也不能穿过人流到对面去。

    她四下看了看,这条巷子似乎是前世被母亲安排来药铺学习时,她时常溜出来玩的巷子。她记得巷子左侧有两座宅邸,中间的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另一侧!

    想到这里,昭宁立刻朝旁边的巷子跑去,她以前时常跟着青坞溜出来,却也不怕这巷子。何况此时巷子里也点着花灯,并不昏暗,只是少有人走过,巷子里很是寂静,仿若步入另一个地方。

    昭宁几步穿过这条巷子后,又穿回了方才傩戏游行的大街上,只见花灯、火树银花、傩戏游行依旧在继续。此时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热闹的舞龙队、舞狮队,从远处翻腾着舞过来,许多孩子拍着手在旁看着,喧嚷的人群仍在游行,可是她众里寻他,四下看去,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谢昭宁一时间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激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是了,不过是她牵错了人,在这般繁华璀璨中看到一个幻影罢了。阿七即便不是哑仆,可又怎会这般巧,在她刚得知了顺平郡王府没有阿七的消息,便在这陌生之地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呢。

    她站在街口站定了脚步,此处离大相国寺的后门更近,卖各类土产物品、香料药物。这些东西都有着浓烈的芳香气味,它们与寺庙中隐逸的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谢昭宁仰起头,看到寺庙屋顶的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翘脚昂起,仙人指路。此时寺院中响起悠长古寂的钟声,一响,两响,像是从山上层层弥漫而下,从外到里荡涤心灵。

    宛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谢昭宁循着屋檐翘脚上,琉璃所制的仙人指路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她又见着那人的背影,正站在游龙舞狮的队伍前,提步仿佛要往暗处而去。她眼睛一亮,这次不再等了,而是立刻上前几步穿过人群,在三条街巷的岔口上,生怕他再走了,隔着衣袖抓住了此人的手腕,仓促道:“这位郎君请留步!”

    果然仍是方才的那人,他回头看着她,仍戴着那副白面的药师面具。

    此时旁边的盒子花灯正要绽开,周围的人已准备点火。

    大概是这良夜也让她混乱了心神,心里念头急转,只想着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说唐突,只觉得若是今日错过怕是日后再没有这样的时机了。所以突然伸手,将对方的面具摘了下来!瞬间谢昭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仿佛被箭矢瞄准,有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盒子花灯落下如琉璃般一串串五彩的花灯,将朦胧的夜色也映照出五彩的光芒,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照亮。他鼻梁高挺,五官英挺端然。却生了一对平和又深邃,如湖泊般的眼眸,一眼看过去叫人完全看不透。眉梢微弯,嘴唇线条柔和。

    他身形高大结实,比她高了许多,她的头顶几乎只到他的下巴,因此仰看着他的面容,而他也正俯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花灯璀璨的光,也倒映着她仰望他,梳着双髻,举着药师面具有些茫然的模样。

    五彩花灯的光芒落在他的眉宇上,落在他的肩上,好似星辰也落在他身上般光华熠熠,眉目粲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感,却不知为何,又隐含渊渟岳峙,叫人并不敢多看的气质。

    谢昭宁只是因这个人的容貌愣了一瞬,此人自然是陌生的,可他竟有如此的容貌和气度,他是阿七吗?但阿七不过是个顺平郡王府的哑奴罢了。可他又和阿七的背影那般的像。

    她从未看清过阿七的脸,又如何知道他是哪般长相呢?

    顾思鹤已经说过,他并未在顺平郡王府找到阿七,阿七也说过,他是从外面进来的。那么,他许现在并未进入顺平郡王府,可是她要怎么说呢,直接问他是否叫阿七吗,或者看看他是不是哑巴?

    谢昭宁正想和他说几句话,却在此时异变徒生!

    他们二人站在三条街的岔口之上,方才的游龙的队伍与舞狮的正好经过,两队交叉之时,舞龙队和舞狮队竟都慢了下来,舞龙队在原地翻腾,舞狮队则上下奔扑。龙狮相撞,图穷匕见,那舞龙的队伍之中,竟有十多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从游龙之下抽出数把雪亮的长刀冲出来,舞狮的队伍也不遑多让,也从舞狮的身体中抽出长刀迅速对敌,两伙人竟然当街拼斗上了!

    刀剑无眼,怎能不伤及无辜,谢昭宁心里一惊,想着阿七又不会武功,平白出现在此,不知究竟是在做什么,但总是要将他保护好才是!她隔着衣袖拉着他的手腕后退数步,将让两个人藏于一盏巨大的白象驼宝瓶的花灯之后,她还伸手一拉,让他掩在自己身后,低声道:“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你别怕!我们先看看再说!”

    身后的男子见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眼中微闪过一丝错愕。看到她竟站到了自己身前,一副竟要护着他的模样,又是笑了笑。

    在谢昭宁看不到的地方,他伸手略微往下一压——

    ——暗中无数的禁军,便因此将寒光森森的弓弩收起!

    谢昭宁自然看不到这般动静,她正注视着那两帮血拼之人,为首两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是他们都戴着傩戏面具,她一时也分别不出来。但等她再多看一会儿,却从其中一个人提刀隔档的举动中,认出这个戴着青面獠牙傩戏面具的,穿着件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戏服的,竟然是顾思鹤!

    她从小看着大舅舅和军中将士习武,便练就了一件本事,能从对方打斗的动作分出此人是谁。若是熟悉之人更是如此。她一时更感无语,顾世子爷为何行事如此诡异?一会儿是在田庄算计她,一会儿又是在大相国寺戴着面具同旁人火拼,他哪里像个世子爷,他就不怕被提点刑狱司抓去关起来吗?

    与他对打的人则戴着黑色的阎罗面具,手上的功夫也并不比顾思鹤差。两人打得不分伯仲,几乎快要火光四溅,怕被二人误伤,当中已形成了一大片空地。

    谢昭宁看了会儿,只觉得另一人似乎极像赵瑾的身手,毕竟这天底下能与顾思鹤血拼这般久的人恐怕不多。两次遇到他们都在打斗,亦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仇怨。

    在她注意两人缠斗之时,那戴着黑色阎罗面具的人,似乎有所感一般,朝着谢昭宁的方向看了过来。

    明明隔着面具,隔着混乱人群,隔着花灯璀璨,谢昭宁却与他对视上了,只那一瞬间的直觉,就让她明白,此人必定就是赵瑾!

    刀剑袭来,那黑色阎罗面具的人并没有看到人,瞬息就回过头去,继续与顾思鹤拼斗。

    两人的刀剑拼在一起,顷刻间又后退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人笑道:“赵郎君雅兴,行走于外时风光霁月,普济天下,旁人怕是不知你是如此之人吧,差点杀了一庄子的人?”

    黑色阎罗面具的人冷笑道:“上次之事,不是你暗中先断了桥吗,恐怕彼此吧?”

    谢昭宁心道你们二人谁也没做什么好事,现在藏得比谁都深,以后杀的比谁都狠,都是彼此彼此吧。何况那日田庄之事,你二人都有责任,亦没什么好推拒的。

    她如今大概也明白过来,什么温文尔雅、良善心性,恐都是赵瑾的伪装,他本质就是这般无情冷酷之人。以前是她被鹰啄瞎了眼,竟一直被他的表面所蒙蔽了。现在仔细想来,其实当她嫁到顺平郡王府,再遇到赵瑾的时候,就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但当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两人对话完却再度拼斗在一起,此时方才的盒子灯乍然崩开,竟还藏了许多人在当中,加入了拼杀的队伍之中。这帮人竟比这两帮人拼杀得还要凶横,且竟是杀机无限的模样,连周围普通百姓都要杀。一时间三拨人竟拼杀在了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盒子灯中藏着的篝火散落各处,有一火落在了面前的白象驮宝瓶的花灯上,那足有两人高的花灯一整个都是由纸和绢布扎成,落上篝火后瞬间就熊熊烧了起来。

    这第三波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们和顾思鹤、赵瑾又有什么关系?谢昭宁也并不知道。可如此一来,此地久留危险,刀剑无眼,何况阿七还在边上,她总要先保护好阿七再说!

    她转身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顿了顿,又想起阿七此时大概还不认识她,道,“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害你的!”

    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答应了,拉他就要向前跑。不光是她们,许多百姓、傩戏的舞者也都不演了,径直四下溃散。她拉着他跑得急促,此时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半悬于天际,银白色的月光柔软地落在巷子里,落在两个人身上,落在起伏的屋檐上。

    两个人穿行在闾巷之间,夜色中只余急促的呼吸,因急促奔跑而混乱的心跳,还有隔着衣袖,触到的他掌心的微热。才听到身后之人以温和低磁的声音问了第一句话:“这位姑娘,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谢昭宁心里一跳,他是会说话的么。他并不是哑巴……那么他是不是,就不是阿七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阿七的手骨很是特殊,他左手拇指第二个关节,骨节有块骨头浑圆突起。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昭宁只想快些确认他是不是阿七。便状若不经意摸到了他的手骨,心里砰砰直跳,他手骨的感觉与阿七极其相似,也是这般的!

    虽大舅舅曾说过,有些习武之人,练骑射多了,也是有这般特征的,但毕竟是极少数,何况还有背影作为佐证。

    但谢昭宁心中更高兴了几分,有了这个佐证,她更加确定他就是阿七了!她仔细想了想,阿七说过他从来就是哑巴吗?似乎没有的,会不会阿七是后来意外哑了,所以才沦落去顺平王府为奴的?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揣测而已,谢昭宁想着,她只要接触他多了,自然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月色之下,昭宁正在找路,毕竟是十多年未曾来过了,于是闻言道:“你先不要着急,我还在看呢!”

    而两条巷子之隔,方才的打斗之地,谢昭宁此时看不到的,是无数禁军从巷子,从花灯中破出,手持长刀,朝着混乱的打斗包拢过去。禁军出手如何训练有素,立刻控制了局面。同时另有禁军包拢巷子两头,不准百姓再入内,整个游街的巷子都被水泄不通的禁军占据。第三波出来的人中,有人见此场景惊疑道:“中计了,快走!”

    他们立刻想跑,此时暗中却射出无数的箭矢,将他们的身体洞穿。

    而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之人见此,心里也暗道不好,怕是牵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纠缠中,立刻一纵身上了屋顶,竟几个回鹘之下不见了踪影。

    戴黑色阎王面具的赵瑾如何肯罢休,立刻就要纵身上前追击,定要把这个几次三番同自己过不去的人拿下,此时禁军中有一留着胡须,穿锁子甲的将士连忙拦住他:“副指挥使,那人并非关键,你不必追击!”

    赵瑾取下面具,露出俊美如水墨画般的面容,冷声道:“你们如何能知,此人身手谋略皆是极致,我也只是堪堪能挡,眼下还不知来路,若是不除,日后定是大患!”

    将士又低声道:“可是副指挥使,君上有令,要你现在立刻进大相国寺待命!”

    赵瑾听到‘君上有令’四个字,纵然不甘放跑此人,也只能忍气接了令。随即上了来人的马,纵马进了大相国寺之中。

    ……

    而谢昭宁终于到了她想找之地,谢氏药行巷子后的一间小院附近,这里唯有一条小路通往谢氏药行,旁人轻易不能来此,很是安全。这里四下阒然,静得只有风吹过树影的沙沙声。

    她放开了男子的衣袖,此时月色之下,见他神色仍然平和,才道:“方才唐突这位郎君了,只是刚才看着,觉得郎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眼下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我认错了。还望郎君勿要见怪!”

    听到此,那男子眉梢微动,但很快就平息了,道:“无妨!你也是无心之失。”

    谢昭宁看到他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而自己却想不出理由叫住他,心里甚是焦急。难道就此错过了阿七?那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日后历经劫难,沦为哑奴?可一时半会儿,她又不知该如何叫住他,才能显得自己并不唐突,昭宁正在思绪急转。但看到他竟站在了一座别院前,正要推开那院子时,昭宁顿时眼睛一亮。

    这座院子正是谢氏药行旁的一座别院。

    她突然记起,前两日她刚管理药行,葛掌柜跟她禀报过一件事,说是近日药行后的别院住了一个沈先生,是入京赶考的举子,他来买药时,正逢下面的药行过来报账,他却一眼就看出他给的账目有问题,指了出来。因此避免了药行的一大笔损失。

    难道便是他么?那当真是极巧的!

    谢昭宁在背后道:“等等,您住在此处,难道您就是沈先生吗?”

    男子回头看她,眼睛似乎一深:“你如何知道的?”

    只是这时候巷子口又响起了凌乱之声,昭宁心里一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进去再说?”

    男子顿了顿,还是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却是不紧不慢,谢昭宁在他身后暗想,他真的是阿七么?似乎两人的性子在这上面并不相似。

    她忍不住催促道:“沈先生可能快一些,一会儿那些人该杀过来了!”

    沈先生却似乎笑了一声道:“不着急。”

    门终于打开,谢昭宁一看,入目是三面环绕的屋子,院子里铺了青石板,植了一棵枣树、一棵葡萄藤,洒扫得干干净净。葡萄藤下放置了石桌与四方小小的石凳,枣树下则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也不知是通往何方。两侧抱厦紧闭,正屋却是虚掩着。整个屋宇简单而干净。

    虽院中并未点灯,但此时柔和的月光却静静洒在庭院之中,一切都看得分明。

    天色已暗,庭院里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进了堂屋之中。谢昭宁又一看,堂屋中仅一套木桌木椅,一只藤柜,其余什么也没有,实在是家徒四壁。

    沈先生找了找,才拿起桌上的一盏桐油灯,用火折子点亮了,桐油灯昏暗的光芒落在屋中。谢昭宁看了更是感慨,他竟然连蜡烛都买不起,用的竟是穷苦百姓点的桐油灯?也是了,若不是如此穷困,他又怎会沦落成后来的哑奴呢?

    想必是因着穷困,科举不第,又遭遇了什么重创,所以才到了那个境地吧!

    两人坐下了,谢昭宁才道:“先生许是不知,我是隔壁谢氏药行的。葛掌柜同我说,先生到药行去买药,却指出了账目的问题。若非如此,恐怕药行损失便大了。我心中甚是感激,正想找了机会来亲自谢过先生呢,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偶遇了先生!”

    谢昭宁心里庆幸还有这么一桩事,否则当真是找不到缘由,同先生攀谈。

    她看到了桌上的那几篇策论文章上,又问:“我听葛掌柜说,先生是从江西来的举子,来赶今年正月的春闱?”

    沈先生举起茶杯喝茶,桐油灯模糊,但仍然照着他英俊的面容,他听到谢昭宁这般说,笑道:“的确如此。姑娘可是有什么疑问?”

    谢昭宁知道这般查户口的问法并不好,可若非如此,只怕下次再与先生交谈便难了。就笑着解释道:“先生见谅了,这一片的人员流动,药行掌柜作为里正都是要负责的,我也须得问清楚。你尽管放心,你对我们药行有恩,我十分感激先生,你就在这里好生住着,若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谢昭宁看了看周围家徒四壁的模样,顿了顿道,“总而言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告诉葛掌柜!”

    沈先生极有可能是阿七,她定要将先生照顾好,他缺什么便给他送过来,若是她能帮助先生科举有成,便能替他摆脱未来成为哑奴的悲惨命运!

    先生眉梢微动,笑道:“多谢姑娘的一番美意,不过,我平时并不缺什么。寻常用物也是足够的。”

    谢昭宁心道,他初来乍到,恐是不知这天子脚下,花销究竟有多大。现在全国各地的举子都在流入汴京,这周围的屋子都在涨价,三间屋宇恐怕要三十贯才能租到了。寻常用物也都会涨价,若能省下来买些笔墨纸砚,时论文章,岂不是对他大大有利。等临近正月,整个汴京城怕是东西之价都要翻一倍的,到时候,只怕一双普通的绫袜也要卖四十文呢。

    昭宁热情地道:“先生实在不必客气,你为我药行避免的损失,已是这个的十倍之数!区区东西,您若不收下,我们反倒是心里不安了。”

    先生听了,似乎思索了一下,才点头道:“……好吧,那多谢你了!”

    谢昭宁见他答应了,也很是高兴:“先生不必客气,小事而已!”她想了想,又问,“此话着实有些冒昧了,可问先生,家里还有旁的兄弟姐妹吗,行第第几?这也是里正要问的,先生莫怪了!”

    沈先生慢慢喝了口茶,才道:“……家中唯我一个,父母双亡,已无亲眷。”

    听沈先生这般说,谢昭宁心里一动,甚是责备自己。阿七的经历竟这般困苦,原是已经家破人亡了,她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先生既然并非行第第七,他究竟又为什么叫自己阿七呢,昭宁想了想,毕竟是卖身为奴,并不想提及自己原来的名字,所以才改了个化名,这也是极可能的。

    但是再多的,她就更不好问了,只怕多问下去,先生顿时就会恼了。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她还是想法子,让他不要再过这般困苦的生活为好。

    谢昭宁走向大门边,倚着听了一会,并未听到门外声响,想来那些追兵应该已经走了,她也得赶紧回去了,再晚只怕大舅舅、大舅母会忧心。便对沈先生说:“外面应该太平了,我需得离开了,总之,先生帮了我家药行大忙,我日后必得好好谢过先生!”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说如今君上临朝,势力交替,朝野动荡,你就好生留在这里,你既是外地来的,记得切莫乱跑了,免得横生枝节!”

    沈先生似乎又露出些许好笑的神色,但还是道:“……好,我知道了!”

    见沈先生同意了,谢昭宁才站起来匆匆离开。

    沈先生看她,只见她在门口还辨识了一下方向,才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他静坐在桌前,拿起方才那些策论文章看了看,又从桌下小抽屉中,拿出一只朱笔,在上面勾画。

    此时,数十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皆都恭敬跪下。

    沈先生头也不擡,手下勾画如飞,淡淡道:“老师的旧居保护得不错,一切照旧不能动,我会在此和药王庙里养伤。”

    为首之人生得方面阔额,络腮胡须,拱手应喏。

    沈先生继续说:“今日抓的那些人,交往皇城司让赵瑾刑讯。另外,查一查谢昭宁近些年来的经历。”

    月光静静洒在狭小的庭院中,洒在沈先生的背上,影子投在庭院的地砖之上。唯伴着一阵风,将庭院中的枣树吹得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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