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城机场,秦川的心情与薄禾有微妙的共通。
如果薄禾早知道给欧阳帮忙会遇到不想见的人,哪怕欧阳生气,她也不会来剧组。
同样,如果秦川早知道自己休假的心情会因为那一通电话而消失殆尽,他也不会去接。
时间回到昨夜。
沉迷游戏的秦老板成功把一名美女主播气跑,他的行为却勾起某些人的挑战欲,甚至还有人以能够跟秦老板说上三句话为赌注,前仆后继乐此不疲。
秦川烦不胜烦,正欲起身回家,一通电话打过来。
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微微皱眉。
沈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赶走他身旁的莺莺燕燕。
“干嘛呢,你爸的电话都不接?”
秦川看他一眼,还是按下接听键。
他没有起身避开沈锐,这说明允许沈锐旁听,也是一种对兄弟的信任,沈锐心里高兴,厚着脸皮就没走。
“听说前两天海岛地震,你们正好去团建了,人没事吧?”秦氏掌舵人以这句寒暄作为开场白。
寻常人这样说,自然没什么问题,但父子之间,未免就有些古怪了。
资讯如此发达,两小时前的地震,两小时后新闻就已铺天盖地,更何况是两天。
而且这是父亲关心儿子的语气吗?
沈锐听不见秦时愉说了什么,但他从秦川的表情上,可以猜出一丝端倪。
“没事。”秦川也回以同样的淡漠。
秦时愉笑了一声:“还为分手不高兴?我早就说了,那个小明星不适合你。”
秦川冷冷道:“合不合适,我自己会有判断,用不着你操心。如果你没有让人把她陪酒的视频发给我,我会更感激你。”
秦时愉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忍心看你被这种女人蒙在鼓里,作为父母,难道还没有关心子女的权利了?你要是真不在意,你会跟她分手吗?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有问题,你也忍不了!”
秦川:“爸,你恐怕搞错了,我跟她分手的根本原因,不是那段视频,就算我们分了手,我也不会照你安排好的路走。”
秦时愉:“你别忘了,盛名绝大多数股份在我手里,你想彻底独立,等你能白手起家,再来跟我谈平等吧。过两天,梨城有个新项目,你过去考察一下,具体资料,我让人发你邮箱了,就这样,晚安。”
他几乎不给秦川反驳的余地,一气儿说完,就直接挂断电话,似乎笃定秦川不会不去。
“怎么了?”沈锐凑过来,“又谈崩了?”
基于对秦家情况的了解,他下意识用上了“又”字。
在沈锐的印象里,秦氏父子俩的关系很差,几乎到了,没有必要,不会联系的地步。
就他认识的朋友之中,父母忙碌,与子女属于感情沟通的比比皆是,但也没有差到这个程度。
“我说你可忍着点,别真跟老秦决裂了,不然你辛辛苦苦白干几年,流血又流汗,最后都便宜他那私生子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长子,他总不可能啥都不给你留的。”
秦川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他。我也好,私生子也好,这些都是次要的,他眼里只有他自己。”
沈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对秦家内部的事情所知不多,许多消息还是从父母那里道听途说的。
据说解放前,秦家本来是大资本家,老太爷膝下几方妾室,生了不少儿女,不少人去了海外,也有留在国内的。动荡那几年,秦家虽然早已家徒四壁,但他们这种历史成分,难免还被归入清算的行列。秦时愉的父亲,也就是秦川的爷爷不知从哪提前得知了消息,生怕自己落得凄惨境地,当夜就逃跑了,居然还真让他给跑掉,从此音讯全无,可他却把妻儿扔下,少年时期的秦时愉,没少因此受罪,至今腿脚微跛,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
国门打开之后,秦川的爷爷衣锦还乡,众人才知道他当时一路颠沛跑去港城,跟港城的秦氏族人联系上,还认了亲,在亲戚的资助下做出一番事业,又组建了新的家庭。
正因为有秦川爷爷的第一笔资金和那些人脉门路,才有了后来的秦氏集团,秦时愉能把集团做大,做出规模,生意手腕自然也毋庸置疑。
但,可能源于少年时的经历,秦时愉此人非常难打交道,而且在沈锐看来,也非常自私。
最起码,他从未在对方对待秦川的态度上,发现半点父亲对儿子的慈爱。
沈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也得忍着吧,要是他一个不高兴,把财产都留给私生子了,那你累死累活有啥用?”
秦川漫不经心点开游戏,下意识看了好友栏一眼。
薄禾依旧不在。
“谁说我是为了他才努力工作?管理盛名可以积攒经验,我只是在为以后自立门户做准备,这几年我自己也做了一些投资,很快就会离开盛名了。”
沈锐赶紧揽上他的肩膀。
“兄弟,冷静点,你想自立门户,我赞成,但是资金呢?你们家老头再不好,你甘心把秦家财产都拱手让人?”
秦川奇怪反问:“我自己能赚钱,为什么一定要图他的财产?”
沈锐目瞪口呆。
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小门小户,有为了权势富贵,也有为了一套房子,争得头破血流,亲人反目,沈锐自己听说看到的,就有好几个例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从秦川这里听到这样的答案。
“你,是不是傻?”
这可不是几套房子或一点家产,是整个秦氏。
秦川:“我问你,以我现在的能力,就算离开盛名,能不能拥有和以前一样的物质生活?”
沈锐点点头,他是见过秦川名下一些资产的,对方这几年的确赚钱不少,又不吃喝嫖赌,怎么都足够了。
秦川:“就算将来继承秦时愉的大部分财产,我能因此变得更好吗?”
沈锐想了想:“有整个秦氏支撑,你可以变得更有权势。”
秦川:“但我必然还得照着秦时愉规定的方向去走,不能有任何偏差。”
沈锐:“那是自然。”
秦川面色淡淡:“所以我决定放弃,既然我有能力,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照着他设定的路去走,让自己不开心?”
沈锐:“就算你想另起炉灶,只要有秦氏在的一天,你就得没法彻底摆脱你爸的控制。”
秦川:“他手再长,也不可能跨行业干涉。”
沈锐震惊:“你还想跨行业?房地产做得好好的,你想做什么?”
秦川不置可否:“看看再说吧。”
沈锐:“那要是,我是说如果,你爸愿意主动把财产留给你呢?”
虽然,以他对秦时愉的了解,这的确不太可能。
但秦川毫不犹豫的回答更让他意外。
“捐出去。”
沈锐:“啥?”
秦川:“全部,捐出去。”
沈锐呆呆看着老友。
他知道秦川是真能说到做到的。
半天,沈锐咽了一下口水,喃喃道:“我是真服了你了。”
秦川拍拍他的肩膀。
“他让我去梨城,我还是得走一趟,先走了,回去收拾东西。”
沈锐哎了一声:“你刚不是还发了豪言壮语,说不想听他的话吗?”
秦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
“我现在还没离开盛名,而且梨城本来就有我的投资,顺道可以过去看看。”
没等沈锐说话,秦川就已经走远了。
四周喧嚣依旧。
音乐狂野依旧。
男男女女,嬉笑怒骂依旧。
沈锐却怎么都不得劲。
几个朋友之中,他不是最能玩的,秦川也不是最特立独行的。
最能玩的,现在估计在拉斯维加斯当荷官,体验生活,看遍人间百态。
最特立独行的,现在正在南极观察企鹅,大有把一生都奉献给大自然的架势。
但最雷厉风行的,无过于秦川。
他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说出来的话,也一定会兑现。
沈锐知道他们父子俩不对付,秦川迟早都会自立门户,但他没想到,为了能够彻底切割,获得自由,秦川连秦氏的财产,都是说不要就不要。
无欲则刚,秦时愉能够拿捏儿子的,无非也就是秦氏,一旦秦川主动放弃,他就完全没法子了。
沈锐家世没有秦川那么好,但也差不了太多,他是独子,父母对他期望却不高,反正公司以后有职业经理人打理,他当个闲人分分红,一辈子吃喝不愁。
所以沈锐该玩就玩,该放纵就放纵,从来不给自己过多压力。
但现在看着朋友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目标,要说心里没有半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他摸摸额头,顺势往上捋一把头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上进一些了。
……
在秦川在古城乱逛的时候,薄禾跟张辰正坐在一张饭桌。
面对面。
张辰望着薄禾安静娇俏的眉眼,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
也是这样的桌子,也是这样周围吵吵嚷嚷的环境。
碗碟放在桌上的动静让他回过神。
老板跟薄禾打招呼:“小薄,今天有新到的鱼,活蹦乱跳的,我给你们留了一条,要糖醋还是红烧?”
薄禾口水立马开始分泌:“糖醋吧,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你等着啊!”老板笑呵呵去了。
薄禾见张辰在发呆,主动拿开水烫碗筷。
“这附近没有什么高级饭店,就这些餐馆,你将就下。”
张辰见她误会了,忙道:“这家店像以前学校附近的,我都能吃得惯,不过你才来了没两天,怎么就认识老板了?”
薄禾:“我昨天路上遇见他家孩子在外头玩,被摩托车碰了下,头破血流,我给他送医院去,还垫了医药费,好在没大碍,都是皮外伤,老板事后挺感谢的。”
张辰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知道你热心,但要是对方趁机讹诈呢?防人之心不可无。”
薄禾点点头:“我下回注意。”
张辰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
“你总是这样,一点都没变过。”
薄禾开玩笑:“那师兄也差不多,还是一样罗嗦,当时那孩子不正流着血吗,我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怎么也不能不管吧,再说一个孩子流落在外,要是被人拐走,那不更严重?”
老板很快将糖醋鱼端上来,打断了两人看似熟稔却浮于表面的寒暄。
鲜嫩的鱼肉淋上酸甜酱汁,薄禾根本就没空再跟张辰说话了,筷子夹起一大口鱼肉送入口中,酸甜口感霎时弥漫味蕾,激发出浑身汗毛直竖的舒爽感。
张辰见她如此表情,也夹了一块尝试。
薄禾瞅他:“好吃吧?”
张辰点头:“挺不错,等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给老板说一声,让他明天留两条,我请安姨跟舒窈也来试试。”
薄禾:“安导演?”
张辰:“对,舒家跟我们家算是世交,这次拍摄题材正好需要一个立时顾问,安姨就来邀请我了。舒窈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半个妹妹了。”
这本来是小事,他本以为薄禾会顺口答应,谁知对方却婉拒了。
“这家店门面小,生意却火得不行,据说邻市还有专门开车过来吃的,这些鱼数量有限,都有熟客预定,我不好意思跟老板开这个口。”
张辰一愣。
这本来是小事,但是薄禾连受伤的小孩都能不怕担责送去医院,却吝于开口帮他订两条鱼。
张辰不免多想。
“小禾,你是不是还恨我?”
……
梨城是个古城,但也分古城区和新城区。
秦川的酒店位于新城区,他本来是准备晚上随便吃点东西应付下就算了,却因为一个视频会议临时取消,忽然变得轻松休闲起来。
他原本打了个车,让司机带去古城区逛逛,却在本地吃货司机的极力推荐下,来到这家门面看起来不咋的,但往往是小说中卧虎藏龙之地的小饭馆。
万家灯火,喧闹人间。
人活一辈子,图得无非是个衣食住行。
满足口腹之欲,又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秦川来得尚早,天还没黑,食客已经在外头差不多坐满了,更显饭馆火爆程度。
幸而还剩下一张小桌,堪堪能坐下两人,角落靠着墙壁,视野空气不大好。
秦川没兴趣为了顿饭委屈自己,也不相信厨师能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美味,所以决定转身就走,任凭那司机吹上天,他也坚决不从。
忽然间,他的脚步顿住,又折返回去。
秦川默不作声走到那位置坐下,神色凝重得仿佛去赴一场鸿门宴,完全忘了自己前一秒的誓言。
在他旁边的旁边,隔了两张桌子的后面,就是薄禾跟张辰。
既然吹上天,那就试试吧。
秦川心想道,把自己往阴影里再挪了一点。
他只是想试试这里的菜到底有多好吃,绝对不是因为看见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