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仙从来到洛都的第一晚,来不及看一眼城中繁华,就被长明赶去办事。
如果以琅嬛塔为圆心,整座洛都为阵,那么在洛都四个方向,都将会有暗桩,作为四面拱卫中间的琅嬛塔,随时配合发挥作用,令洛都悉数落入控制,这是长明的猜测,而许静仙就要负责找出这四处暗桩。
但谈何容易?
洛都乃天下第一大都,也是在前朝故都的旧址上沿用改建的,城外东南西北四处相距甚大,范围又广,单凭许静仙,无异大海捞针,很难在一天之内办到。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空手而回。
现在的许静仙,两手空空,没有法宝神兵,只有掌心一道长明画上去的符箓。
长明告诉她,只要在城外四处察看,遇到可疑,符箓就会发烫,给她预警,如果许静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上自己的机缘。
许静仙将信将疑,只当对方想要让自己干活。
她不敢明目张胆反抗,背地里消极偷懒还是可以的,许静仙先到西市逛了一圈,天色还早,西市没什么铺子开张,她随手买了串冰糖葫芦,顺势出城,城外不算荒芜,沿着官道有两座小客栈,外面还有茶寮,当时天色未晚,人来人往,刚出炉的焖驴肉随着茶寮伙计掀起锅盖的动作飘出来,一下子留住许静仙的脚步。
就是这一留,许静仙走近茶寮时,发现掌心符箓果然微微发烫,低头看去,符箓似乎还在发光。
“我找了半天,才发现茶寮正中有半截巴掌大的柱子,下半截被埋在下面,上半截则像枯木,被当成系绳的普通立柱,稳固茶寮,前几天下雨,泥土有所松动,露出埋在土里的一小节龙雕,当时我就发现这东西的古怪。”
她再用从方岁寒那里顺来的罗盘一对,茶寮所在方位,恰好就是琅嬛塔正西方。
但毁掉柱子的过程却没有这么顺利,虽然茶寮老板和顾客全是普通人,许静仙给一笔钱就能打发,照她从前的魔修妖女行事风格,可能连这笔钱都会省下,但许静仙视线转一圈,却发现人群之中的一名修士。
洛都有修士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女修坐在茶寮之中,身前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似乎在等人。
“我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能不能等到人,只是奉了命令守在那里,没想到真就等到了我。”
许静仙越说越慢,希冀长明能怜香惜玉给她点好处,她才继续讲下去,谁知长明还未开口,云海已是不耐烦起来。
“长话短说!”
狗男人,要不是打不过你……
许静仙又暗骂一句,敢怒不敢言。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项,她在周可以手下时早已淬炼得炉火纯青,还学会了什么时候得闭嘴,什么时候溜须拍马能恰到好处让宗主通体舒畅,同时入见血宗的其他人就没她这份本事,自然升迁也就没她快。
许多人都以为在魔门就一定得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走上去,自然出手狠辣是魔修必备,但察言观色学会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才是通往成功的秘诀。
扯远了,许静仙顶着云海饱含杀气的眼神,将思路拉回来。
“一动手我才知道对方是南海飞仙岛的人,而且修为不低,保守估计也得有高阶往上了。”
换作没有养真草之前的许静仙,两人相差仿佛,还不一定能短时间内决出胜负,但从九重渊出来的许静仙今非昔比,修为突破瓶颈上了一大台阶,是如假包换的宗师了,对方估计是也没料到许静仙如此厉害,很快就被控制住。
非但如此,许静仙还用魔门独有控制心神的法术,将对方底细掏了个精光,把对方身上的法宝据为己有,顺便不费吹灰之力得知另外三个方向的下落。
“南北两处的龙柱,我也陆续找到了,一处在山坡,另一处在民宅里,都被我设法毁掉了,那飞仙派女修说,原本四处皆有人镇守,反倒是她这里修为最低,防守最弱,但这两日不知何故,据说洛都来了厉害人物,南北两处的人被调去对付,唯有她和东面的人还在。听说东面龙柱在皇陵里,里头还有个厉害人物,是他们四人之中修为最高的,我不敢贸然过去,就先回来交差了。”
许静仙说罢,长长吁了口气,露出一副虚脱的娇弱,等着长明给点好处。
另外一个,她反正是不指望了。
谁知长明看了她的袖子一眼道:“你新收的法宝不错。”
许静仙:……
她根本就没露出一丁点,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飞仙派女修用的也是纱绫,虽然比不上东海鲛绡,但也是难得的鲨皮所制,许静仙正发愁没有趁手的兵器,这女修无疑是见她瞌睡了就送上枕头来,许静仙哪里有放过的道理,当即就收为己有,权当是自己奔波这么多天的小小报酬。
“这两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东面皇陵的龙柱,你们需要派人去处理一下,否则日后可能会成为新的隐患。”
这句话,长明是对枯荷等人说的。
皇陵不仅是每个朝代所有皇帝的埋骨之处,更承载一个王朝的风水,从飞仙派女修的话来看,皇陵里的龙柱,可能还是最为棘手的。
“前辈,我有一事不解,既然琅嬛塔中邪祟之物已毁,仅剩一根暗桩,对方还能如何作祟?龙乃洛朝天子象征,此番既然是妖魔与幽朝从中作梗,为何又要选择用龙柱?”
之前长明露手,谢春溪心服口服,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为了找茬,而是解惑。
妖魔混迹人间,偶有出现,但这么多年来,大部分人与之打交道的还是很少,只闻其名,不见其影,这次皇帝离魂,洛朝差点人仰马翻,将枯荷谢春溪他们的自信几乎击溃,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妖魔的阴影已经渗入其中,根深叶茂。
别的不说,照月公主被妖魔附体这件事,到底是妖魔看上公主身份的巧合,还是照月前朝后宫有人与妖魔有所勾连。
而幽国使臣与惠王准备里应外合一起发难,其中是否有别的力量在左右?
这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查清楚的。
莫说洛朝太后,饶是谢春溪他们这样的修士,也难免感觉前方茫茫,心里没底。
“琅嬛塔里的魔物虽出,但建好的塔却不可能摧毁,只要塔还在,就是埋在洛都心口的一颗钉子。”长明道。
枯荷眉间皱褶深深。
“如果将塔毁去,可行否?”
“去塔只是第一步,皇陵中的龙柱也得尽早去掉,否则琅嬛塔与皇陵两点相连,依旧可以重启祸端。一个月后,天象将有五星连珠,对方原本算好对应地上阵法,琅嬛塔,洛都四面暗桩,同样也是五点,届时发动,事半功倍,只是现在被提前毁去,对方是个布阵高手,能耐不逊于我,我也无法料到对方下一步会怎么走。”
长明从来没有小看过江离,对方若是能力不济,早数十年前也不会逼得他明知前方是坑,也要跳下去。
双方这一局棋,从五十年前下到现在,起初敌暗我明,长明落了下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倒是江离的底牌被渐渐揭出来。
万象宫,萧藏凤,妖魔,对方能用的越来越少,长明知道的也越来越多。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条件,八宝琅嬛塔本该有更完美的布置,萧藏凤作为江离的弟子,也不该死得如此悄无声息,但对方显然是等不及了,长明逐渐恢复修为,云未思离开九重渊,已经打乱了对方的筹谋,一子乱,则步步乱。
“到底是何人与妖魔勾结,前辈是否知道什么线索?”
谢春溪显然也已经想到背后可能隐藏的重重黑幕。
单凭妖魔,就能布下如此之大的局吗?
显然不可能。
那么与之合作的,必定是他们之前预料不到的庞大势力。
金阙道宫毕竟不大,谢春溪问出这句话时没什么顾虑,像枯荷出身庆云禅院,他需要考虑的太多了。
虽然同样想到谢春溪想的,甚至比他想到的更多,但枯荷就绝对不会轻易问出这个问题。
但长明没有给他们过多考虑的时间,直接了当就说出两个地方。
“万剑仙宗,和万象宫。”
谢春溪等人果不其然一愣。
这两大宗门,虽然同样有个万字,却没有任何亲缘从属关系,只因万象宫自诩上至天文,下晓阴阳,博罗万象之意,而万剑仙宗,则是世间所有修士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山。
世人都说,能入万剑仙宗,等同你修行之路通天之途就缩短一半,万剑仙宗是天才荟萃之处,也是强手如云之林,萧藏凤作为江离亲传弟子,固然天资出众,是萧家经常挂在嘴边的骄傲,可他这样的天才,在万剑仙宗就有三五个。
而寻常宗门,想要找一个都难。
哪怕佛道不同流,佛门对万剑仙宗这样的顶级宗门,也都维持着相应礼数,不会轻易得罪。
万象宫也就罢了,这个宗派的弟子神出鬼没,在江湖上只闻其名鲜见其人,大家印象不深,但长明居然将矛头直指万剑仙宗,所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春溪几人有些尴尬。
跟万剑仙宗作对,几乎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长明一笑,没有多言,走到云海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先回去吧。”
对方几人的反应很真实,他们不可能为了长明的三言两语就对万剑仙宗表示怀疑,长明也不会勉强他们义愤填膺,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再拔除了。
江离以天下为棋局,跨越长达几十年之久的谋划,将会一点点浮出水面,最终让所有人都看见端倪。
长明不着急。
他曾经以身为棋,流落黄泉,九死一生,修为尽失,千夫所指。
退无可退,重回人间,他正一步步找到当年的真相,重回当年的巅峰。
现在急的,应该是江离。
云海眯起眼,半睡不醒的模样。
他昏昏无力,只是外人看不大出来。
但长明看出来了,他一手搀住云海,让对方大半重量卸在自己身上。
许静仙见他抬腿要走,忙叫住人:“明郎!”
话音刚落,云海看了她一眼。
“前辈!未来师父!”
许静仙随即改口,拉住长明袖子。
“我这一日东奔西跑,累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将三根暗桩连根拔起,您就不肯给我一点奖励么?”
她若是要撒娇,那必能将人的骨头都酥软掉,从头到尾,服服帖帖,有求必应。
可惜长明不是一般人。
“我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你的故人,金阙道宫谢春溪,你想必熟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罢还好心指向谢春溪。
“谢掌教,昔年你途遇一名小姑娘,说她媚骨天生,长大之后必要祸国殃民,不宜修道,你还记得吧?如今这小姑娘就在你面前,说来也巧,她如今成了魔修,还是见血宗凌波峰峰主,你们久别重逢,看来有许多话聊,许仙子大可慢慢与谢掌教叙旧。”
许静仙:……
她如何会不认得谢春溪,刚刚进来的时候,她立马就锁定这个昔日一言让自己改变命运的人,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是在长明面前,许静仙原是准备当作谢春溪不存在,过后再暗中寻机去算账,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谁知却被长明一语道破。
谢春溪自然认不出女大十八变的许静仙,他还很震惊:“是你?”
许静仙眼角余光瞥见长明跟云海走了,正想去追,谢春溪又来了一句——
“你果然入了魔门!”
许静仙刚抬起的脚步立时转了个方向,素手捏诀,迅疾如电,直接点向谢春溪面门。
今天不把对方脑袋削尖了,她就不叫许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