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疏更无奈。
“我睡不着啊!”
他索性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外面黑漆漆的,半丝月光也没有。
这里没有钟表,何疏他们的手机也没带出来,只能从天黑的时间和个人感觉来判断现在可能是凌晨一两点左右。
何疏本来是身心俱疲的,但是因为在阴间一直奔波劳累,亢奋过度,出来之后在这村子里安顿下来,他睡了两小时就自动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带身下这张铺着竹席的木床也跟着嘎吱作响,同床人肯定是别想睡了。
“你白天去村东头,有没有发现什么?”他问广寒。
这村子只有几十个人,还大多数是老弱妇孺,据说是因为村子太过偏僻落后,年轻人能走出去的,都出去打工了,这也使得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破败不堪,别说电视机了,连个公共电话或私人手机都找不到,稍微像样点的现代化工具就是一辆老旧自行车。据说距离最近的电话在邻村,走路要走上一天,村长最近生病,话都说不利索,唯一一个知道怎么去邻村的人也暂时问不了,他们相当于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吃的用的更不用说,条件相当简陋,所幸还有三间屋子可以让他们睡觉,几个人也顾不上嫌弃。异国纸币在这里不流通,广寒翻了下背包,拿出些干粮,加上何疏身上那条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巧克力,竟也让村长妻子同意他们在这里暂住几天,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几人抵达村子时,天色就已经晚霞漫天了,何疏让蒋思因留下照顾小田,他跟广寒两人则分头去村子东西两头转了一圈,看能不能找到回国的路,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隔壁村子打电话联系李映他们了。
两人转不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下来,何疏不放心蒋思因跟小田两个,提前回来,广寒也一样。除了小田发烧昏睡,其他三人草草吃了点东西,也都精疲力尽,都各自回屋休息,直到现在。
何疏心里存着事情,又是在异国他乡,床板硬得硌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来没有遭遇过现在这样的失眠状况。
“有点发现,但也不算发现。”广寒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睡意,只是不像何疏那样直接坐起。
黑夜中,何疏闻言低头朝他这里看过来,眼睛有种闪闪的神采。
“你别卖关子了,还想大半夜玩你问我答不成?”
广寒微微翘起嘴角,连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这个细微的动作。
“我在村东一户人家外面,发现了一束干花。”
花被放在一个芭蕉叶叠成的小方盒里,就那么放在地上,路过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村西也有,好几户人家外头的土路上都有,是他们这里随处可见的野花。”何疏道,“我知道印尼乃至东南亚一些地方,都有种风俗,他们会把花装在树叶折叠出来的小碗或小盒子,供奉给过路阴灵,许多本地人看见了,就会绕着走,不会踩到这些花。”
广寒:“我看见的那束干花,是罂粟。”
何疏一愣,神色凝重起来:“难道这里也是罂粟种植基地?不对啊,我们来时没看见外面有罂粟花田。”
缅甸老挝越南三国的金三角地带,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种植基地,一整个村子甚至一整片村镇都在种毒也不是稀奇事,但近年来,“金新月”已经逐渐取代了“金三角”的地位,加上中缅边境的严厉打击,这类犯罪案件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很难在边境上看见罂粟花的影子。
广寒:“来云南之前,李映跟我说过,在东南亚少数地方,罂粟花,特别是晒干的罂粟花,往往还有吸引阴灵和供奉邪神的作用,让我留意点。他说只要看见罂粟干花被装在盒子里,放在外面路上,对应的那户人家应该就是有问题的。”
何疏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讲究,但现在三更半夜,出去察看也不方便,只能等天亮再说了。
“白天你留下来看着他们俩,我去邻村借电话吧。”
广寒没有多说,但何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
那帮外国人始终对蒋思因前世拿到手的宝物念念不忘,虽然曼哥等东南亚雇佣兵可能已经死了,但是约翰和中村几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疏也没法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出现,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留下一个人保护他们俩,另一个人出去找联系方式。
何疏叹了口气:“要是凤凤还在就好了。”
小肥鸟虽然平时吃得多不中用,这种时候扇扇翅膀就能解决的事情,比他们去找什么电话联系要省事多了,如果邻村的电话不能拨打跨国电话,到时候还要另想办法。
他低头看着挂在胸口的阎王令。
“老寒,你说,凤凤真的还能复活吗?”
何疏离开阴间,神镜也随之留下,由黄松守护,他跟广寒能带出来的,只有阎王令和青玺。
阎王令是第五殿殿主的身份象征,但何疏不知道阎王令在阳间国外,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如果能,那是不是意味着外国鬼也会受到中国阴差的管辖?如果不能,那古代华夏与现代华夏的疆域不同,古代阴间也许能管辖越南鬼和朝鲜鬼,是不是到了现代,职权范围反而缩小了?
这是一个值得脑洞大开的问题,只不何疏在下面时一直疲于奔命,还要想方设法对付周判官,实在没有闲暇去仔细思考。
“我不知道。”
广寒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个答案不能足够安慰到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重明鸟本来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之前那具躯壳不是它本来的躯壳,承受不住它力量爆发的瞬间。还有,它平时摄入太多垃圾食品,人间食物对它来说都是负担,真正能够补充能量的美玉又吃得太少,所以身体长期处于——用现代点的话来说,就是亚健康状态。”
何疏:……
谁能想到一只鸟会因为吃玉吃少了而亚健康呢?
“怪我太贫穷了,如果它能活过来,我一定给它找个富贵人家,实现它的吃玉自由。”
何疏及时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广寒摇头:“归根结底,是现世浊气横流,灵气再充沛的灵兽也无法长久生存,它魂魄还在一日,就只能依靠不断换躯壳的方式来复生。”
至于凤凤到底能不能重生,他也没法回答,重明鸟想要找个合适的躯壳太难了,有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它用力过度,神魂受损,当时只能就近在阎王令里栖息,歪打正着,阎王令的阴气正好适合它滋养,但要那么快就恢复过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何疏从广寒的话里听出一丝不祥。
也就是说,凤凤也许能找到合适的躯壳,重新活蹦乱跳,也许短期内找不到,甚至永远都找不到,它只能以魂魄的方式一直留在阎王令,魂魄也可能逐渐消散,直到最终与天地同尘。
何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最难受的时候在凤凤死亡那一刻已经经历过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悲伤仍在,他就好像失去一个特别重要的家人。
从小到大,何疏很少养宠物,正是因为他不喜欢离别。
感情越深,离别越难,随着年纪渐长,人逐渐成熟,这种伤感已经可以被他很好掩饰,但并不代表何疏喜欢这些分离。
凤凤的死,也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事实:他与广寒之间,始终有凤凤作为牵绊和媒介,一旦这个媒介消失,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广寒是不是也要走了?
“我不会走。”
寂静深夜,何疏似乎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广寒不知何时坐起,背靠墙壁,眼睛正好与何疏对上平视。
“只要你不希望我走,我就不会走。”
何疏勉强笑笑。
“人生充满不确定性,这样肯定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从来不会轻易许诺,但只要出口,就一定会做到。”广寒看着他,“你不希望我留下吗?”
何疏迟疑:“我希望,但……”
广寒:“我的记忆已经寻回,以后也不需要再找什么地魄,我愿意做人,也喜欢现代生活。”
最重要的是,能留在你身边。
这句未竟之语,他没有说出来。
有些话,是不需要反反复复一直强调的。
何疏也许现在还一知半解不能完全体会,但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一听现代生活,何疏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说得也是,你跑龙套那部戏还没上映,等我们回去,是不是就能看了?还有,你那么久没直播,粉丝会不会跑光了?唉,凤凤那也暂时直播不了了,要怎么跟他那些粉丝交代?”
广寒:“说他高考落榜,被抓回老家复习了?”
何疏抽了抽嘴角:“不好吧,他声音那么稚嫩,顶多像个初中生。”
广寒信口拈来:“那就说他离家出走,被家长找上门来带回去了。”
那一瞬间,何疏好像感觉阎王令贴着胸口的部分灼烫起来,好像凤凤听见了在抗议,但持续之间仅有一秒不到,旋即又冰冷下去。
不管是不是错觉,何疏权且当作不是错觉,他打了个呵欠,故意道:“这主意不错,以后你也省事了,做饭可以少做点,反正就咱俩吃,我现在一想起烤肉就流口水,等回家咱就安排上吧?”
这次阎王令没有动静了。
何疏不认为是凤凤不喜欢吃烤肉,只可能是它太虚弱了,没有能量再抗议一次。
焦躁感逐渐褪去,跟广寒说话仿佛有种让人宁静下来的平和,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何疏终于感觉倦意袭来,连什么时候合上眼睡过去都不知道。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有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如影随形,如附骨蛆。
起初他以为是广寒,但很快觉得不对劲。
这双眼睛冰冷怨毒,目光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他身上,令人很不舒服,却又在强迫他继续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去。
脑海深处似有警钟响起,何疏头默念《清静经》,拼命想要睁开眼睛。
何方妖魔鬼怪,连他有阎王令在手,都敢肆无忌惮,是不是活腻了?!
“蒋思因他们被掳走了,我过去看看,你醒了快跟上来!”
耳边传来广寒蚊呐一般的声音,何疏却猛地睁眼坐起!
躺在他身边的广寒果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