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温继续说道:“后来过了一周左右,果然有个外国人上门,他自称叫约翰克里,是个英国商人,总被前世梦境困扰,希望我们能帮他找到梦境中的一件宝物,当时陪他来的人就是札合。我从他们的对话里猜测,札合跟英国人关系应该更近,他们之前很可能有过什么合作,而且约翰对待札合的态度,也不像普通人对降头师那样毕恭毕敬,反而是札合很多事情都听他的。既然有了祖师的指示,我也就跟着他们出山。”
何疏:“我记得你们一共有三个降头师吧?”
奈温:“不错,另外一个叫查哈,他很擅长制作傀儡奴,你一出现,身上就带着他独制的香囊,所以我们才误以为你是傀儡奴。想必查哈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何疏:“他作恶多端,妄想摄取我的魂魄,已经被我们杀了。”
奈温丝毫不意外,只是点头:“技不如人,是我低估了你们。”
何疏:“你们要找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奈温:“镜子。有一次途中休憩,我闭目冥想,耳力比平时所能听见的还要强好几倍,除了我师父,没有人知道我这个能力。当时札合跟约翰正在离我半公里以外的地方低声密语,我听见约翰说,他要找的镜子,能穿梭阴阳,颠倒恒常,令死人复活,也能让毕舍遮大人重现光辉。”
毕舍遮??
怎么又是毕舍遮!!!
这个名字对何疏而言已经不陌生了,新寰大厦里,控制亡魂布置阵法想搞一波大事的裴春君,就是自称受到毕舍遮感召的窅魔!
但约翰不是窅魔,札合也不是,他们确实是人类。
否则在跟他们相处过程中,何疏早就察觉不妥了,毕竟他现在对窅魔气息也算十分熟悉。
“他一个英国人,是怎么跟毕舍遮扯上关系的?”
“我不知道。”奈温摇摇头,“约翰说,前世他就是那宝物的主人,东西是被人抢走的,根据指引,他们要找的人目前就在云南境内,我也是跟着他们一路入境,才知道他们的打算。那个学生,就是蒋思因,迟早都要落入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你们的出现,才是唯一的变数。”
任凭那个毕舍遮神机妙算,估计也不会想到他们会从原始森林的地下到了阴间,这里可不是毕舍遮能力辐射范围,奈温也正知道这一点,才敢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何疏:“如果蒋思因一直想不起自己前世把镜子埋在哪里,你们打算怎么办?把人杀了提取他的灵魂继续拷问吗?”
奈温无奈道:“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直到进了追龙山,我才发现——”
他的话顿住,像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好一会儿才勉强说下去。
“我自己身上被下了降头。”
何疏愕然。
奈温沉默。
两人四目相对,奈温满脸是写不出的难堪。
这种事情,没有被逼到绝路,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何疏:“……你自己不就是降头师吗?”
奈温的脸色更难看了:“老猎人被鹰啄瞎眼睛,这件事说出去确实很丢人,我从此以后也没脸自称降头师了,如果这次还能回去,我一定要闭关不出,再也不会管外面的事。”
何疏:“谁下的?札合?”
奈温:“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查哈已经死了,如果是他下的,肯定已经解了,虽然一切证据指向札合,但札合的能力一直比我差一些,我不相信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身上下降头。”
何疏:“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奈温忽而有些烦躁起来:“这种感觉,是无法描述的,你不是降头师,我没法跟你解释,就是能察觉自己被标记了!”
钱八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
“表哥,他身上的确有些不属于他灵魂的东西在骚动,但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奈温脸色微微一变。
他刚才虽然跟何疏如此说,内心未尝没有抱着一丝自己判断失误的希望,可现在连拘魂使者也这么说,直接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击碎。
“那东西,您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奈温忍不住询问钱八十。
钱八十摇头:“我只能看见它如黑色丝线与你的魂魄纠缠不清,在你脸上,眉心,暗暗游走。”
奈温脸色变得煞白。
钱八十固然不懂降头术,但他的描述正好跟奈温自己的感觉对应上了。
奈温正是某夜睡梦中感应到眉心一凉,惊醒过来,才开始怀疑自己被下了降头。
后来时不时的,脑门脸颊就会掠过奇异的感觉,有时不足千分之一秒,但奈温自己是降头师,自然有所察觉。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都告诉你了。我保证,一旦回到阳间,我一定二话不说,转身就回国,绝不再掺和半点!”奈温将手放在胸口,“以我的性命和名誉起誓,如果有所违背,就罚我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两人对话时间不长,但何疏已经从中得知很多讯息。
他虽然对奈温还是没有好感,但此时把人丢在这里显然也不行。
何疏默许的态度让奈温得到答案,他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朝何疏低了低头,表示感激。
钱八十带着何疏,陆珉,奈温三人,走上竹桥。
为了照顾何疏,他特意走得很慢。
从岸边看,竹桥距离河面不算高,但等几人走上桥才发现,从桥上往下看,就像山巅俯瞰深谷长河,深不见底,令人颤栗胆寒的怯意油然而生,如同勾起心底深处所有负面情绪。
奈温不知道其他两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现在就很想掉头跑回岸边,只是咬咬牙将这种冲动死命压抑下去,才能勉强控制脚步继续前进。
何疏倒是没什么感觉。
钱八十放慢脚步,他也就自然而然望向桥下。
河水黝黑翻涌,滚滚而去,浪花掀起却没有半点声响,一切静寂,由来天地。
何疏刚才就发现这一点,只是注意力大多放在法镜上,没有特意去纠结。
“怎么会没有声音?”他忍不住问。
“自古想过奈河,有桥有船,桥比船安全一些,不那么容易被河中冤魂厉鬼扑出来伤害,但走在桥上,照样也会听见自己生前于心有愧的各种声音,如果表哥你一点声音都听不见,那说明你无过往冤亲孽主,从不亏欠,乃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钱八十没放过任何跟他交好恭维的机会,尤其是何疏说自己听不见桥下河水的声音,更让他觉得自己判断没有错——何疏必定来历不凡。“我当差时间晚,但好歹也百来年了,这来来去去地送多少人过桥,只遇到过一人情况与你相同,哦当然,他当时已经是鬼了。”
不是这样的。
何疏很清楚,他是于心有愧的。
那一个“愧”,就是自己曾经的同学兼好友,那个跟他一起开工作室,又意外而死的胡绘志。
想及此,何疏迟疑道:“这奈河,会不会有时候信号不好,网络延迟之类的?”
钱八十:???
何疏想道,要是没有,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何疏扭头看了一眼。
陆珉跟奈温两人脸上,都各自流露出程度不同的惊惧,可见他们应该是能听见什么的,只有自己例外。
暂且不去纠结这一点,何疏就当奈河网络延迟了,他转而问起其它问题。
“钱哥,我之前听你们聊天,好像这阴间也分十殿,只是十殿名称跟我们平时民间认知不大一样?”
“其实差不多,只是叫法不同。这里我们一般是以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穷奇、梼杌、谛听、毕方、庆忌、饕餮为名,因为这十殿起初便是以这十方神兽为镇,近几百年来人事变化频繁,就索性用这些来代称,更为方便些。”钱八十解释道。
何疏对阴间人事任命还挺好奇的。
“我听说本来一任判官或十殿阎王,都是百年一考一轮换,还有的甚至千百年都在同一个职位上,现在难道不是了吗?”
钱八十讶异:“是胡爷或周卅给你说的吗?”
何疏:“那倒不是,是我从前道听途说的。”
钱八十:“嗐,那都是老黄历了!自打百多年前动乱之后,许多规矩就改了,但要说全改了么,又不尽然!我听说这里头关系复杂得很,还牵连到什么东西平衡乾坤有序,幸好我等只是小人物,每日送送亡魂也就罢了,用不着操心那么多。”
短短几句话里,信息量巨大。
何疏好奇心更盛了,正想继续问,一声轰然巨响打破了他的思绪,也让所有人猛然一惊!
那就像寂静长夜里近距离听见火箭升空的动静,整片天地为之撼动,连带脚下竹桥,也在这滔天黑浪中被倾覆。
对陆珉和奈温而言,他们本来就在奈河万千冤魂的干扰中苦苦挣扎,这一声巨响非但没起到晨钟暮鼓醍醐灌顶的效果,反倒像是在他们本就脆弱的心灵上给予沉重一击,将心脏击得支离破碎,玻璃碎片似的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