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李映那边提供了镜子的线索在西南,出门前何疏也曾做过详细的资料搜查,建兴十三年,应该是公元235年。
前一年,也就是公元234年,是汉献帝刘协在禅位给曹魏的第十四年,刘协去世,意味着世人眼中东汉最后一丝存在感,也彻底被抹去,这个曾经辉煌了几百年的王朝,随着最后一个刘姓天子的去世而消失结束。
但在234年,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事情的发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侥,是我们本族的古称,佤族,古称侥、饶,建国之后,才统一为佤的。”小田道。
她自己就是佤族人,又是导游,自然对这段说得上话。
也就是说,这座石像,竟是在三国建兴十三年所立,迄今一千七百多年,远远超过他们之前以为的清末民初!
约翰忍不住惊叹,仔仔细细把石像摸了一遍,曼哥担心这座石像隐藏什么机关毒药,还想阻拦,约翰却按捺不住激动,根本不管不顾。
“这是穿越时空的邂逅!一千七百多年,那时候还没有英格兰这个名字呢!我是多么激动,能在这里窥见历史不为人知的一幕,这尊石像,一定是当时你们祖先为了他们族里最尊崇的人物所树立的吧?”约翰对小田说道。
小田也被他说得心潮澎湃,仰头望着石像,黑暗中神色肃然,一时忘了自己的狼狈处境。
“我曾听村里的长辈说过,我们先辈曾在追龙山建过一座武侯祠,以供奉对本族有过大恩德的诸葛丞相,说不定这座山神庙,其实就是武侯祠!”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膜拜的这尊石像,可能就是著名的诸葛亮!”约翰惊叹,“我听说过他的名字,中村,他在你们东瀛也很有名的,是不是?”
“是。”中村沉声道,“诸葛武侯的大名,早已是智慧的象征。”
但激动过后,众人仍旧要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
怎么从这里找到出路?
如果这里没有出路,他们是不是得沿着原路返回?且不说能不能回到地面上,就算可以,他们始终都绕不出去的迷境,又要如何解决?
何疏已经开始拉着广寒到处探索——他还没完整搜寻过这里。
刚才挖出蜡烛的土堆,也还残留痕迹,那土堆很小,就在石像后面的角落里,曼哥让手下又挖了一些,没能挖出什么,那些蜡烛就像是先民祭拜之后匆匆离开,临走前似乎预料到自己很久没法过来,便将蜡烛埋在这里,以便日后过来的时候再度照明。
除此之外,香案上空荡荡,瓜果也无,香灰也无,石桌除了潮湿生出青苔之外,连个果盘都没留下。
【这些人应该也是冲着地魄来的。】
何疏抓着广寒的手没放,拉他在一面似乎雕刻了东西的石壁前停下,两人肩膀紧紧挨着,亲密暧昧的背影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实际上何疏的手指却是在广寒手背上轻轻敲着,长长短短,很有节奏,间或描画几下,似乎又在写什么。
这还是有一回在家里,闲来无事,何疏突发奇想,觉得他们要是再遇上新寰大厦那种境况,甚至更加恶劣,彼此在不同空间时间,互相错过,应该如何联系,广寒说他们可以留下某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记号,这样就算失散了,也还能凭借这些记号,找到对方。
何疏当时也是闲得蛋疼,就把道家一些符号加入摩斯密码里,发明出一套只有他跟广寒才能看懂的新摩斯密码,他还拿着这套密码去捉弄过凤凤,把小肥鸟气得上蹿下跳,何疏自作孽不可活,事后足足买了三天烤鸡翅才顺毛完毕。
万万没想到,这套劳什子玩意还真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
【如果我没猜错,蒋思因梦里被追着索要的,应该也是地魄,你不是说过,地魄的外形像一面镜子么?还有那两个降头师,我看跟英国佬也并不一条心,他们明显有自己的算盘,不知道怎么凑合到一块去的。要是让那两个降头师知道,他们还有个同伴被我们杀了,估计我们要有麻烦。】
这么大段话的意思,用密码比划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也比在手心写字更好理解。
三个降头师里,何疏跟其中一个交过手,还把他杀了,但他不会因此就轻视奈温跟札合两个。
他们之所以能轻易制伏查哈法师,一方面是因为先发制人,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另一方面则是敌明我暗,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对他们根本就没设防,何疏骤起发难,查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但奈温跟札合这两人,显然是有些别的倚仗的,之前凤凤说过这些人里,有人还会操控蛇引路,说的不知道是哪一个。
【除非死人会说话,否则没人知道。】
广寒在他手背写道,一笔一划。
对方手指薄茧,力道却不重,像在挠痒痒,何疏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对方早有所料地捉住手腕固定住。
广寒捏了捏他的手腕,示意何疏不要乱动。
何疏只好忍住,集中精神继续感应手背上的笔画。
【不仅那两个降头师,就连中村,跟英国人也不是一条心。】
何疏微微睁大眼睛,这他倒是没看出来。
【中村跟英国佬不是交情很好吗?我还以为他是英国佬请来的人。】
广寒:【他肯定一早就知道这座祠堂的存在,甚至可能早就知道这是佤族先民祭祀诸葛的武侯祠,但他刚才说一半藏一半,直到小田道破这里的来历,他脸上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何疏:【你会读心术?刚才那么暗你都能看见。】
广寒:【我眼力比较好。】
这也说明广寒对中村很关注。
何疏心头一动,接着问。
【难道他才是他们所有人里最强的?】
【迄今为止,是。】
【我们来之前,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我们是继续在这里找线索,还是找个借口离开这里?那个英国佬对蒋思因太热情了,搞不好回头要说两人前世是兄弟,来个隔世认亲了,我怕他们俩……】
“蒋,我觉得,我们前世很可能是亲兄弟!”
这边他还没写完,那头约翰的声音就响起。
何疏嘴角抽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不叫料事如神是什么?
也许是何疏无语的反应把广寒逗笑了,他能感觉到广寒捏住自己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你觉得,要是我现在过去跟英国佬说,我也做了个梦,梦见他欠我东西没还,他会是什么表情?总不会也来个隔世认亲吧?】
何疏在广寒手背如此敲道,他想到约翰那张脸上的夸张反应,很想笑,又得忍着。
广寒反握住他的手背,在上面一划划写了两个汉字。
【别皮。】
明明是手指无声划出来的语言,不知怎的,何疏却感觉这两个字像是在自己耳边念叨一样,让人耳廓连着耳垂微微一麻。
他暗骂一句自己肯定是太久没看见心动美女,以致于人都出现幻觉了。
手不由得想要往回缩。
却在这时候,曼哥手下突然喊起来。
“这里有东西!”
话音方落,隆隆声震耳欲聋,整个地面都跟着微微震颤起来。
何疏的手来不及缩,就又被广寒一把攥住,与此同时整个人被推到后面,广寒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将他困在中间,两人退到角落。
“小田他们……”
何疏下意识推他,想去喊小田和蒋思因避开,却发现广寒身形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别动!”广寒沉声道,头也不回。
他背对着何疏,何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出声音冷酷无比,竟与平时大相径庭。
在这一刻,何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何疏能肯定,对方所想的,绝对不包括小田和蒋思因的安危。
虽然平时,广寒也表现得与常人无异,但这个时候,他仿佛一尊毫无人性的神像,比面前那尊石像还要冷血。他高高在上而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些人在明暗交错中一团混乱,仿佛看透世道人心,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得他牵绊,那就是已经被他护在身后的了。
何疏想要赶过去察看蒋思因和小田的心思不知不觉被另一件事取代,他敏锐察觉到广寒的不寻常。
“广寒。”他轻声喊道,似要喊回平时那个广寒。
对方一动不动,宛若亘古无言的伟岸高山,渊渟岳峙,孤月泠泠,唯独没有回应。
何疏忽然想到行于草原树木茂盛隐蔽的猛兽,盯住远处毫无察觉的羚羊,随时准备扑上去一击即中。
“老寒?寒宝?寒寒?”
广寒终于嗯了一声,像是一个信号,警戒解除的信号,从不知喜怒的神祇忽然恢复到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何疏松了口气,这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变故上。
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距离门口最近,又不会被外面的瀑布溅到,就算天崩地裂,也应该是石头最后砸下来的地方。
反观约翰他们那边,曼哥的手下在察看神庙时,居然爬上高高的石像,并在石像头顶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甚至伸手往下掏,这才触发了这场突然的震动。
“我的手,我的手陷进去了,出不来!”曼哥手下痛苦大叫。
他大半条胳膊陷入神像头顶的凹槽中,被紧紧绞住,只要用力就会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大门两边的石壁扑簌簌落下碎石,但在碎石之后,整面墙壁却没有因此墙皮脱落,露出后面金碧辉煌的一面。
整间庙宇霎时亮堂起来!
众人都看傻眼了。
中村当先走过去,迫不及待拿灯去照。
这两面石壁不知道是贴了铂金,还是使用了青铜材料,上面竟还雕刻了许多图案,何疏粗略扫过去,看见不少小人围在一起,还未来得及细看,曼哥那手下就又惨叫起来。
“我的手断了!帮帮我!救命!”
伴随着话语,沉闷落地的动静重重响起,把原本已经被金壁吸引过去的众人吓一跳,再度望向石像头顶的曼哥手下。
只见对方用力想要拔出胳膊,竟生生将手给扯断了,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部留在石像头顶的凹槽里,整个人从石像上跌落下来,正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惨叫,痛苦不堪。
手电筒晃过,明暗相交的地上一滩滩深渍,可见他把胳膊抽出来时,地面洒落的血迹。
曼哥手下忙围过去,帮他紧急包扎。
“早就说了这里处处暗藏危机,你们不信,现在只是要了条胳膊,没要命,就该高兴了。”
阴阳师中村却只是回过头冷冷看一眼,丢下这么句话。
中村的话虽然难听,但何疏觉得他这次说的勉强不是在放屁,还算有道理。
原始森林的地下河里出现这么一座像寺庙又像祠堂的所在,本身就已经很古怪了,只能说明这里曾经有过人迹,能到这里来建筑的人,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莽撞不信邪,对寺庙主人不加尊重的后果,就如曼哥手下现在这模样了。
但他阴差阳错,竟也给大家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起码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石壁后面竟还有一层金壁。
“不是黄金,应该是青铜。”
约翰用打火机靠近试探,片刻之后道。
青铜虽然叫青铜,但它原本的颜色并不是青色,纯铜与铅或锡的合金,最初能够呈现出黄金一般的金黄色或橙黄色,这才是古代贵族喜爱的重要原因之一,后人在博物馆里看见的青色青铜器,不过是因为年代久远,表层腐蚀氧化之后的模样。
而在此地,如此潮湿的环境,只有一层石壁保护的情况下,这两面青铜墙壁居然还能保留原本的金黄色,这本身就足够神奇玄妙了。
应急灯照在金壁上,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琢磨上面的图案。
有征战沙场的,有劝架农桑的,还有围火狂欢的。
两面金壁上的图画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中原王朝派遣官员到少数民族偏远地区进行教化,带来了中原的庄稼种子与铁骑农具,当地百姓感激不尽,跪拜迎送天使,雕刻此图以流芳后世。
很常见的题材,在每个中国人从小到大受到的历史教育里,十有八九都会出现过这样的故事。
要是非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作为主角被拱卫在中间的中原官员,四幅壁画里形容打扮都是一致的,冕冠祭服,这是典型秦汉沿袭至三国时代,公卿正式场合的着装服饰。
而诸葛亮为了北伐中原,先镇抚西南的事迹,是三国时期见诸于史,的确存在过的。
所以,这画像里的主角,连同这神庙里的石像,果然都是诸葛武侯吗?
这是一间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
这位名垂千古的人物,在后来历朝历代都得到帝王加封,根本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淫祀,要祭拜他,大可大大方方,正大光明,又何必大费周章在这里建个隐祠,立像刻画?
如果作为避难的场所,那就更说不通了,避难之所往往越简单隐蔽越好,这里隐蔽是够隐蔽了,简单却无从说起,单是这些金壁怎么运过来,石像怎么立起来,就值得考古学家研究个一年半载。
不单何疏,在场许多人,都陷入了同样的沉思。
这时,蒋思因忽然叫起来。
“你们看石像,好像……是不是在流泪?!”
众人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几束灯光随之打在石像面部。
却见石像两只早已退了表面华彩的眼睛,正往外汩汩冒血!
血从眼角流出,顺着鼻梁滑下,乍看殊为恐怖。
“阿祖爷爷莫要见怪,我们路过此地,无意冒犯,请您老人家慈悲,给我们指点一条生路!”
小田喃喃道,双膝跪下,开始磕头。
她曾说过,佤族祖上与诸葛武侯是有些渊源的,后人甚至亲切称呼武侯为阿祖阿公。
看着她的虔诚,何疏忽然想起武侠小说里常见桥段,主角对着某尊石像或遗骨磕头,就会突然触发奇遇,领悟一门神功。
但是小田的虔诚显然没有打动武侯,石像仍在流泪,反倒是曼哥不信邪,亲自爬上去察看。
这次他没敢贸然伸手,只是往里边探看,手指在石像表面敲两下。
“这里面应该有机关,头顶通向眼睛,绞住阿洪的手,血从凹槽流向眼睛,石像内部应该是中空的!”
他从上边下来,对众人说出自己的结论。
约翰表示赞同,因为这个结论也是最符合逻辑的。
什么石像因他们擅闯进来而流血泪,那之前在这里待了上千年,怎么不流血泪,他们一来就流了?
中村没能在青铜壁画上研究出什么端倪,注意力转向这边。
“既然石像是中空的,那会不会里面有通道?”
“试试就知道了。”约翰示意曼哥他们动手。
这一行人从背包里掏出工具,何疏这才发现他们不仅带了热兵器,连凿子小型斧头一类的工具也带了。
相比之下,何疏这几个人真是武力单薄,两手空空,真要发生冲突,那结果几乎可以提前预见。
小田大惊失色,还想阻拦,被蒋思因眼明手快拉到一边。
“你疯了吗!”他小声道,“他们手里有枪!”
“他们想拆石像,那不能拆的!”小田急道,“那是阿祖阿公的神像,拆了会有报应!”
蒋思因苦笑:“你还没发现吗,他们觉得自己想找的东西就在这庙里,不把这里拆个底朝天,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