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烈转身往夜市里走,语调平常,“找她奶奶去。”
马老六的饭店难得热闹,里面一半是避风的人。
秦烈抄着兜靠在玻璃门上,听范明素给她孙女打电话。
“到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人家在这等着呢,快回来。”
半个小时过去,秦烈还是没等到人。
周宁和王丹阳开始埋怨起老太太。
范明素觉得理亏,又把电话拨过去。
那边陈汐没说两句,就要挂电话。
范明素气得朝她喊,“你挂一个试试?”
秦烈见状拿过范老太的手机。
他对着电话那边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说,“包里有个无人机,大疆经纬M300,售价28万,还有一部手机,华为折叠屏,售价3万。”
“你该知道,抢劫数额巨大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抢走的东西价值30万,够上数额巨大的量刑标准了。”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淡淡说,“给你十分钟,不来我就打110报警。”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威胁我?”
秦烈,“警告你。”
他话音还没落,对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手机。
秦烈沉默两秒,拨了110报警电话。
范明素急了,连忙从秦烈手里抢走手机挂断,又给陈汐打了过去。
秦烈默不作声看着老太太横眉竖眼,跳着脚把电话那头的孙女骂了一通。
最后老太太朝他秒变笑脸,把手机递了过来。
秦烈接过手机放耳边,没吭声,等对方说话。
电话那边,女人简短地说,“来沙洲派出所。”
秦烈挑眉,“自首去了?”
女人没理他,又直接挂了电话。
秦烈低头,看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
没多久,眼前忽然一闪,一个东西被塞进他怀里。
他回过神来,看到烟瘾老太太皱巴巴的面孔上满是歉意。
“你喜欢这个包是吧,送给你。”
秦烈目光落在老太太塞给他的帆布包上。
范明素陪着好话,“不好意思啊,我孙女见不得我抽烟,看见有人给我递烟就冒邪火,犯浑。”
秦烈,“您刚才说,这包上的画,是她画的?”
范明素连忙点头,想起什么,忙弯腰拉开蛇皮袋子拉链。
她从里面翻出一卷T恤,起身塞进秦烈怀里。
“这些衣服上都是她的画,你要是喜欢就随便拿。”
秦烈把T恤放在一旁的餐桌上,随手拿起一件抖开看。
范明素继续赔不是,“这事儿怨我,不该让你去给我买烟。”
“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好心肠的人,别跟那臭丫头一般见识。”
老太太絮叨的工夫,秦烈挑了几件不同图案的T恤。
他把T恤叠起来,放进帆布包里,对老太太说声,“谢了。”
他让王丹阳和周宁在店里等,自己拉开饭店玻璃门往外走。
范明素连忙叫他,“小伙子,再等等,她就来了。”
秦烈朝背后摆摆手,“我去找她。”
市内巴掌大点地方,不到几分钟,秦烈的越野车,就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风沙依然很大,天地间,一片苍茫的黄。
秦烈快走两步,隔着灰扑扑的玻璃窗,看到女人高挑的侧影。
她上身还是那件墨绿色的夹克,藕色长裙,换成了牛仔裤。
陈汐没带墨镜,侧脸线条利落,锋锐。
她抱着肩站在两个蔫头耷拉脑的小伙子身旁,听民警给他们训话。
外面,秦烈的目光从其中一个染着红发的小伙子身上扫过,又猛然看了回去。
这头发和背影,怎么瞧都有点眼熟。
愣神的工夫,里面的三个人,已经从派出所走了出来。
陈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派出所门口的男人。
她走上前两步,摘下右肩上的包扔给他。
“喏,要检查一下吗。”
她声音冷冷的,眼神里气还没消。
秦烈接过包,目光却看向陈汐身后染了一头红发的少年,那是他堂弟秦展。
“你怎么在这儿?”
秦烈看到秦展眼角和嘴角的淤青,眉头皱了皱。
这小子上周刚跟他借了10万,说要买辆八成新的吉普,租给游客玩沙漠越野。
车没见着,人却进了派出所。
秦展一脸惊讶,“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陈汐递给秦烈的包,秦展恍然大悟,“汐姐,你说的大傻逼是我哥啊。”
陈汐,“……”
哥俩都是大傻逼。
她掏出墨镜戴在脸上,当没听见。
秦烈懒得跟这女人计较,继续问秦展,“出什么事了?”
秦展郁闷地说,“别提了,卖我车那人说车是八成新,我跟他挺熟,就没仔细检查,回来才发现是个事故车,发动机都快报废了。”
秦烈,“合同上怎么写的?”
秦展,“这不是熟人吗,没合同,找那王八蛋退钱,他不肯,就打起来了。”
秦烈,“对方人呢?”
秦展,“刚被捞走。”
他拍拍身旁鼻青脸肿的小伙子,介绍说,“我哥们儿,刘伯洋。”
秦烈朝对方点点头,这名字他有印象。
秦展技校毕业后跟人学修车,应该就是他了。
刘伯洋笑笑说,“哥,听秦展说你在北京做大生意。”
秦烈没接话,反而问他,“秦展是想跟你,合伙开修理厂吗?”
刘伯洋点点头,擡手一指陈汐,“还有我姐。”
秦烈看了陈汐一眼,对方的冷眉冷眼被大墨镜遮住,看不到表情了。
“你姐?”
这倒有些意外,却也不太意外。
小地方就这样,七拐八绕都是熟人。
刘伯洋忙点头,“她妈是我大姨。”
眼看刘伯洋就要跟秦烈热络起来,陈汐懒得听他们说话,擡腿走向停在树下的摩托车。
她跨上车,听到身后男人沉磁的嗓音,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像此刻刮过脸颊的沙。
“就这么走了?”
陈汐一条长腿支在地上,回头看他,“不然呢?听你跟我道歉吗?”
秦烈简直要被她气笑,“你抢我包,我跟你道歉?”
陈汐,“你给做过肺叶切除手术的人递烟,我还要谢你,是吧?”
“你看我奶奶,像个健康人吗?”
秦烈闻言微怔,烟瘾老太太那张皱巴巴的脸,乍然闯进他脑海里。
经她这么一提,他才察觉到,老太太脸上似乎是笼着一层病气的。
陈汐,“没事多洗洗眼睛,西北风沙大,却还不至于把人眼睛刮瞎。”
她说完戴上头盔,一脚油门飞了出去。
秦烈默默看着摩托车消失在漫天黄沙里。
回头时,他看到秦展和刘伯洋已经走到他车前。
“哥,捎我们一段呗。”
秦展咧嘴一笑,牵动嘴角的伤,笑容变成了龇牙咧嘴。
刘伯洋的修车店开在三号桥,左边是个烟酒小超市,右边是个烧烤小店。
秦烈之前开车从这条路上经过时,从没注意过,藏在老柳树后面,这些不起眼的临街小店。
刘伯洋下了车,秦展也要蹿下副驾驶,被秦烈一把拎了回来。
秦展只好匆匆跟刘伯洋说声拜拜。
秦烈踩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这小子好几天没着家,他爸妈正着急呢。
车窗外昏昏蒙蒙,夜幕提前笼罩下来。
平时九点来钟天才能黑下来,今天不到八点就黑了。
宽阔的街上没几辆车,路旁也是行人寥寥。
秦烈忽然想起在北京,这个点正是晚高峰的时候。
从他办公室的落地窗,朝下望去,会看到三环上堵得水泄不通。
北京那么大,却仍是拥挤的。
敦煌这么小,却很空旷。
秦烈打了把方向盘,拐进昆仑中路。
余光瞥到,秦展正对着副驾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查看眼角的伤。
他开口说,“买车被人坑,跟人合伙开修车厂也小心被骗。”
他没指名道姓,话里的火药味冲着谁,却很明白。
秦展啪地合上遮阳板,惊讶地看向秦烈。
“哥你说什么呢?”
“人汐姐是独资开修理厂,我跟刘伯洋死皮赖脸能混个技术入股就不错了,人家肯不肯带我们玩还不一定呢。”
秦烈打了把方向盘,随口问,“她修车?”
秦展,“你这什么表情,不信是吧?”
秦烈没吭声,微挑着眉梢,一脸不信。
秦展不高兴了,“哥,你别瞧不起西北姑娘,你去找人打听一下陈汐。”
秦烈表情仍带着一丝不屑。
秦展忍不住嚷嚷,“人在敦煌博物馆上班,工作可好了,来了外宾都是她给当导游,讲英文。”
秦烈,“工作这么好,那还开什么修车厂?”
秦展,“人家觉得没意思呗,不想干这种铁饭碗的工作了,想修车。”
秦烈轻嗤一声,“嗯。”
秦展,“你别看人是个女的,长得还那么漂亮。”
秦展说这话时恍了一下神,“人家修车的手艺不比老爷们儿差。”
“我买的那辆破吉普,好几个店看了都说修不好,刘伯洋也不敢修,汐姐说,她能修好。”
秦烈若有所思,秦展觉得他还是不信。
“你要不服,明天到刘伯洋的修车店来看,我就不信你不服。”
秦烈把车开进新一区,停在秦展家单元楼下。
秦展打开车门,风沙裹着曲子戏,铿锵有力的腔调,刮进车里。
秦烈看了眼不远处的小花园。
平时每到傍晚,有几个退休的油田职工,会在花园里唱曲子戏。
今天风大,唱戏的人不知转战进了哪家屋里。
秦展,“哥,上去吃个饭再走吧。”
秦烈摆摆手,“晚上有事。”
秦展,“那我走了。”
秦烈点点头,在他关车门前忽然问道,“明天几点?”
秦展,“啊?”
秦烈,“她明天,几点帮你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