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蝶叹口气,“把我眼睛上的黑布摘了吧。”
没有听到期待中宁蝶害怕的求饶,宁筝感到诧异,“难道你不怕死?”
宁蝶平静地道:“我本是死过一次的人。”
宁筝不懂她的意思,也没工夫去追究,她道:“也好,至少得让你看到我是如何折腾你的。”
她上前把黑布摘了,看着宁蝶不适地眯起眼,几秒钟后方缓缓地睁开眼帘,只一瞬令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自认什么都比得过宁蝶,唯有一双眼睛,不如宁蝶摄人心魄。
西方人喜欢女人的眼眸清澈,东方人喜欢女子目含秋波,而宁蝶的眼睛,恰恰两样都占全,在国外时宁筝的指导老师曾经用惊叹的语气道:“Lili,你的双目像黑珍珠一般闪亮。”
然而面对宁蝶,宁筝却觉得她的眼睛眼尾太上挑了,睫毛还不够浓密,目光太过刻意,所以无法勾住霍丞。
想起霍丞,宁筝的神色顿时难堪,她堂堂宁府嫡小姐,是哪一样配不上他?
“你抓我来,是想让霍丞亲眼看见我死对吗?”宁蝶道,照她血液流动的速度,她等不到霍丞开车来救她,“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为什么?”仿佛觉得好笑,宁筝把沾血的匕首丢到地上,这是间中式风格的卧室,几步远就是一张铺着红色印花床单的双人床,铜环扣的柜子立在左侧,木雕花的窗,夕阳投进来,地上是斑驳的光影。
宁筝穿着一件青瓷旗袍,亭亭地站直,“我从小到大,从没输过任何人。”
又是这要命的自尊心,宁蝶没有插话,等她静静地说下去。
“宁蝶,你知道在你逃婚那晚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吗?”
宁蝶心中有种异样的触动。
“你和霍丞结婚,住在宁府的阁楼里恩爱,而我苦思暗恋,怀着惦记自己妹夫的丑恶心思,忍受你们出双入对,我何等觉得不公,只不过你比我先遇见他,只不过我晚回来一年,你可知道我从英国回来,爸爸派的是谁来接我的吗?”宁筝捂住胸口道,“我站在码头,只遥遥望他一眼,在梦里的我就沦陷得一塌糊涂。”
宁蝶不愿再听,这并不是一场梦,这是前世所真是发生的,只是不像宁筝所说她和霍丞感情恩爱。
后面的发展宁蝶自然知道,不管出于宁筝特意的破坏还是如何,霍丞终究出轨了。
“哪怕是梦里,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那般深情的目光追随你,我借机接近他,成为他最好的助手,可你呢,不会一句英文,整天除了躲在阁楼读书,你还会做什么?连霍丞的母亲生病,你都不知道,还是我亲自去探望,我不得不佩服梦里我,能一手搅合得你们婆媳关系恶劣,还能让你误会霍丞对我钟情。”
此番话一出,宁蝶大为吃惊,她知道前世的自己因为自卑,太消极避世,不讨婆婆喜欢是自然,没想到其中有这个原因,还有霍丞,是她误会霍丞出轨?
“可惜哪怕是你死了,霍丞都没正眼瞧我一次,在他心里,我始终就是你的姐姐,只因这层关系才对我客气,不然我和其他接近他的女人一样,都得不到一丝关注。”宁筝缓缓地走过来,她俯身看着宁蝶,“这个梦太真实了,连梦里害死你时那种快·感都使得我浑身兴奋地战栗。”
宁蝶苦笑,“所以你打算再重新杀我一次?可就算这样,霍丞他也不会喜欢你。”
“闭嘴!”一语戳中宁筝的痛处,宁筝狠狠地擡起宁蝶的下巴,血流失渐多,宁蝶的唇色渐紫,人倒还是精神。“我就是要让你这样,慢慢在等待中死去,顺便也让我看看,霍丞费劲千辛万苦赶到这时,看见他心爱的人变成一具尸体该是什么表情。”
宁蝶没有说话,右手腕上伤口的痛开始清晰,血在流失的后遗症也凸显出来,全身泛冷,一波又一波的晕眩感。
如果这世真这样结束,宁蝶仔细回忆,似乎并无甚遗憾,她当上上辈子她想都没想过的明星,虽然她并不喜欢这职业;就读了她曾经向往的西师大学堂,认识林莱玉、艾华和肖笙这些好友,唯一的,只是早知道生命该如此逝去,她说不定在之前就该告诉霍丞,她不恨他了,不然依霍丞对她执念,她一旦死去霍丞怕是不会好过。
室内的血腥的铁锈味越来越重,宁蝶神识恍惚,她仰起头看见宁筝,对方咬唇,明明流血的是她,宁筝却是满脸的泪。
“为什么要穿我的旗袍,”宁蝶道,“你不是不爱旗袍,只穿洋装的吗?”
宁筝后退半步,对于宁蝶这个妹妹,她了解得还不如梦里了解得多。
同是宁府的千金小姐,两人却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的性子。
看宁筝愤愤然的眼神,宁蝶微笑道:“其实你穿旗袍也挺好看。”
宁筝半响回味过她的话,也许这话说得令她心情愉悦了点,她道:“你死后,我会给你烧点纸钱。”
她不怕霍丞报复,好歹她是宁府的嫡小姐。
宁蝶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两辈子都因同一人而死,宁蝶说不恨不可能,她沉沉闭上眼,随即睁开,“如果,如果这次我活下来,宁筝,你要小心我的报复。”
宁筝摇头,觉得她痴人说梦。
然而宁蝶却是在笑,“你问我开车的时速能否赶上我生命流血的速度,可你忘记了,其实飞机比汽车要快。”
刹那间宁筝顿觉不妙,她跑到窗口推开窗朝天空望,轰隆隆的飞机鸣响,从半空准备降落。
“你选了一个好位置,”宁蝶笑道,“四面山谷,没有其他车辆进来碍事,又有片草地空地。”
直升机已经着落在草地上,宁筝眯眼瞧见从飞机上走下来的男子,一身凛然的军服,风把他身上的军衣披风吹得猎猎鼓动,残阳挂在远边。
宁筝知道她输了,她失魂落魄地回转身,捡起地上匕首,“宁蝶,你必须死!”
她清丽的五官扭曲,双手握住匕首手柄,全身抖得剧烈。
事实上宁蝶的状态已经危险,她眼前出现重影和耳鸣的症状,此刻宁筝要杀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宁蝶唇动了动,她说了句话,整个人意识不清,也不知自己是说了什么。
等她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军绿色,她靠在熟悉人的胸膛前,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传进耳朵里。
“你来了,”宁蝶说完,安心地闭上眼睛。
……
《孤女记》终于在九月份上映,西南骄阳似火的天,这影片的热烈程度赛过天气。
魅晨宣传手段厉害,《孤女记》打着影后凤彩儿息影之作的大旗,加上宁蝶身上花边绯闻众多,西南无人不对她好奇,一时《孤女记》一票难求,这戏本与乐星要拍的电影同题材,本是双方的一场擂台赛,前者有凤彩儿,后者有薛雪儿,一开始不相伯仲,谁能料到后来凤彩儿会息影,名媛圈的新贵冒出宁蝶,票房自然倾向《孤女记》。
林莱玉大早约好肖笙一同看电影,竟然在电影院碰上熟人袁鸾,林莱玉刚要和前辈叙旧,电影院的灯光暗了,倒是袁鸾提醒她,“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吃茶。”
林莱玉欣喜地直说好,在袁鸾面前仿佛她一直就是那个敬仰前辈的新人。
影片开始了,一个美好单纯女子的毁灭史也拉开序幕。
到影片后面,姚守玥站在窗台前,偷偷地目送慕少秋的背影,霎时电影里的一片用吸鼻子声。
“她演得很好。”袁鸾赞叹,这个她自然是指得宁蝶。
林莱玉同意地点头。
“你演得也很自然,听说魅晟让你接了部新戏担任女主角,恭喜。”袁鸾真诚地恭贺道。
林莱玉坦然地接过道贺,她目光再放向大屏幕,影片结束了,她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去年西南八卦杂志全在攻击宁蝶的时候,她气得说不出话,心里想了百种要帮宁蝶报仇的办法,而宁蝶当时却风轻云淡的摇头,“我自有我的报仇,你等着看好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宁蝶所说的报复,在凤彩儿一心争风吃醋,嫉妒心作祟时,宁蝶始终一直坚持对拍戏的真诚,所以这部影片哪怕是宣传说是凤彩儿的息影之作,而出尽风头的却只有宁蝶,因为她的演技让人们忘记这部戏是双女主的存在。
电影结束,电影院的观众纷纷站起来鼓掌,林莱玉跟着站起来,这部电影拍摄时间不过几个月,但见证了太多的事。
“你的服装设计真厉害,我敢保证西南所有的名媛都要效仿电影里宁蝶的穿着。”袁鸾啧啧称赞,站她身旁的肖笙面上没有什么喜色,“宁蝶她……她……”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袁鸾还是懂了,叹了声,“可惜了。”
林莱玉沉默,他们一起走出电影院,在门口碰上刚观影完出来的艾华,对方一身休闲的灰色西服装扮,林莱玉打起精神笑道:“可巧,一起吃茶吧。”
艾华欣然点头,路边喧闹,太阳的光芒刺目,四人同行着走,额头都冒出细汗。
最终是艾华先开口:“宁小姐她,近来可好?”
林莱玉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肖笙搂住她的肩膀宽慰,原本他和林莱玉算不上热络,只是近两个月因为宁蝶而走得近,慢慢成了朋友。
袁鸾抚摸林莱玉的头,“好孩子,都过去了。”
艾华自知失言,“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唐突。”
林莱玉摇着头,这怎么能怪艾华,时至今日只要想起那天,她就害怕得说不话来,本是好友见面日,竟差点害死宁蝶。
“一起去看看吧,”最后肖笙笑着道。
……
霍公馆,绿茵草地。
宁蝶穿着一身休闲的棉布白裙,静静地躺在太阳伞下的老爷椅上纳凉。
“要不要吃点点心?之前你说法国苹果味的点心不错,我让人再给你端来些?”一边小心巴结说话的,竟是西南赫赫有名的霍将军。
他蹲在老爷椅边上,手掌时不时抚摸宁蝶凸起的肚子,“等孩子生下来,学校那边你可以继续上课。”
宁蝶安静地点头。
“我会遵守约定,尊重你的选择。”霍丞又接着说道。
“你不必内疚,”宁蝶叹气,摸上霍丞的头顶,“宁筝的事不怪你,我早不在乎她对我做过什么。”
“可你还是不喜欢我,不是吗?”
“给我点时间。”宁蝶道,“我至少不恨你了不是吗?”
霍丞眼底光芒闪了闪,站起来,忍不住拥抱她,轻轻地在宁蝶额头上扣上一吻,无比虔诚和温柔,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
站在远处准备拜访的四人组:“……”
“我想,”艾华咳道,“咳,这个时间我们去打扰似乎不太好。”
肖笙耸耸肩,无奈同意。
袁鸾笑了,“原来这才是宁小姐退出电影圈真正的理由。”
西南最有望获得千金影后称谓的女子,从来就是这般洗尽铅华。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上番外,完结愉快,各位看官,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