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一旁拍手,宁蝶跟着肖笙的音调唱完整支民谣,她声线细腻,恰似能营造出江南水乡那种如画如诗般的意境,将这首悲伤的英文歌曲演绎的十分完美。
肖笙指尖翩飞,然后轻轻转停,宁蝶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大家还沉浸在刚才宁蝶悠悠的歌声中,伴随夏日最后一朵玫瑰的凋落,没入泥土而心伤。
瞬间掌声如潮,在场的英国官员们都忍不住频频点头,称赞这位西南女子有种浪漫的性感。
“合作愉快,”肖笙站起来伸出手,宁蝶礼貌地和他相握,她感觉这位青年一直在打量她,察觉到宁蝶有所注意,青年奶白色的脸颊两边浮现红云。
围观的人囔着再来一首,宁蝶看见霍丞坐在原位看向她这边,她闹不准霍丞会不会有意见,左右是不肯再唱了,肖笙长得俊美,多的是小姐赶着套近乎,现在的西南小姐们不是多年前的闺阁女子,思想都格外开放,宁蝶不愿再唱,自然有其他女子趁着机会和肖笙合作。
宁蝶走到霍丞身边,躬身坐下,霍丞含笑,“记得第一次看你唱歌还不熟练。”
他说的是这世百乐门拍戏时初见。
宁蝶用帕子在擦拭额头上的细汗,“钢琴弹的好,加上我在学校练习过,所以这次没走音。”
霍丞端杯酒给她,“润下嗓子。”
“不要了,”宁蝶半推开,“刚才空腹喝酒,我胃一直难受着。”
霍丞温厚的大手复上她的胸前下方,小心替她揉了片刻,“我们现在回公馆,叫医生给你看看。”
他说着把下人拿着的西装外套穿戴整齐,同桌的小姐们面色复杂,这番宁蝶和霍丞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在旁人看来却是亲昵万分。
白敏此刻不在,正和她母亲白夫人在说话,许太太对刚才宁蝶的表演赞不绝口,她们这几位社交面广的夫人往往喜欢坐一起。
“是有几分本事,至少能上台面,”白夫人话也不能说得太难听,恐违和身份,不过她对宁蝶有些刮目相看,能在社交场合中冒头的女子,都是令人佩服的。
白敏嗔怪道:“宁蝶是我同学,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她,上次写信的事您总不肯撤诉,现在宁蝶被停课,我每次见到她都擡不起头。”
“一个戏子和你同班,你母亲走出去才擡不起头呢!”白夫人又恢复不屑的神色。
白敏不高兴地道:“您总是左一个戏子,右一个戏子,现在是民主社会,任何一个职业都需要尊重!”
“行了,行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多读什么书,学的一些什么思想,”白夫人气哼,“你看,你的同学宁蝶,和霍将军走得正近!”
白敏往视线往前一扫,俊男靓女在一块,霍丞和宁蝶坐得并排,可不是养眼。
她唇抿成细线,霍丞是她母亲推荐认识的,对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成熟男人,她是一点招架力都没有。
许太太在一旁听热闹,原来白夫人在打霍将军的主意,她悠悠地喝茶,霍将军对宁蝶小姐那份情深,一般人怕是难以想象。
一想到霍丞当初警告她时露出的眼神,许太太都打了个冷颤。
“霍先生,慢着,”一位英国士兵跑到霍丞面前拦住人,“您暂时不能离开。”
霍丞正扣上西服最末尾的一颗纽扣,擡头用英语笑问:“有事?”
“我们局长夫人的耳环丢失,没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霍丞脸色隐隐有了怒气,宁蝶拉住他袖子,“我胃没事,不急。”
看她脸色疼得发白,哪里是没事。
“以后不许不吃早饭。”霍丞冷着脸道。
英士兵口中说的局长是英租界治安区的文森局长,和霍丞素来有交情,见霍丞脸色不对,他大步走过来让自个士兵退到一边,文森局长是位典型的英国男人长相,身材健硕,金色的头发茂密,脸型方正。
他开口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他夫人来参加园会,把一只具有非常重要意义的耳环遗失,他们找遍他夫人所在的草地也没有找到,怀疑是有人偷拿了。
在这群租界人眼里,西南人都是狡猾的黄色人种,哪怕是贵族,唯独对霍丞带几分欣赏之情。
“现在我们要搜身,”文森说道,“男人和男人站在一起,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避免冒犯大家。”
霍丞看向宁蝶,“能忍耐一会吗?”
宁蝶微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人。”
宁蝶站到女人的队伍里,文森请霍丞到一边喝茶,让士兵去监督搜身,看在霍丞面子上,特意嘱咐对宁小姐照顾一些。
女子每十人一组互相为对方搜身,不少夫人们不服气地抗议,凭什么丢一只耳环就得折腾怀疑是她们所拿?
有的夫人小声笑道:“我对我家七岁的儿子说,要玩弹珠只管去妈妈的首饰盒里找,上好的翡翠耳环给你当珠子。”
引的一波人发笑。
“这帮英国人太瞧不起我们西南人!”站在宁蝶身侧的白夫人压低声音冷嘲道,“一个破耳环还劳心费神,真是没见过世面!”
英国士兵在旁要求她们动作快点,搜身这做法,文森怕是把在场西南有权势的人都得罪了。
宁蝶往文森那边看去,他夫人坐在他身侧,是细胳膊细腿的西方美女,戴一顶宽大帽檐的淡紫色礼帽,美得有些肃杀之气,和霍丞身上的戾气类似,不是位好惹的主。
给宁蝶搜身的是站她身后的白敏,搜完轮到宁蝶为她旁边的白夫人搜身,她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擡起头一看,对面男人的队伍里,金发打眼的肖笙一直盯着她看。
宁蝶慌忙地垂下眼,蓦然就瞧见白夫人绣花鞋子边粘的东西,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
宁蝶蹲下身仔细去看,正像一只耳环的水晶流苏坠物,正好士兵里其中在和旁边的士兵用英文交流,说要找到流苏耳环。
“白夫人,”宁蝶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道,“您脚上粘了一只耳环,好像正是他们要找的那只。”
白夫人一听震惊地擡起脚查看,宁蝶按住她的腰示意别冲动,“定是您之前去了花园,脚上有湿泥,把遗落在草地上的耳环给粘住,但您现在就算把耳环拿出来也于事无补。”
白夫人静静地听她把话说下去,“这耳环被您踩了这么久,有点地方折断了。”
“妈?”她们这对搜身时间对比别人过长,白敏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这一问让本便多疑的英国士兵目光齐刷刷地扫来,饶是见惯场面的白夫人都紧张地脑中泛白,短时间答不上话。
“我贫血头晕,一紧张更甚,搭你母亲肩膀上休息会儿。”宁蝶及时说道,然后扶住额头,仿佛真是头晕。
白敏道:“那我代我妈去替别人搜身。”
白夫人自是称好。
“现在怎么办?”她小声问宁蝶,随即生气,“左不过一支耳环,大不了坏了我赔她便是。”
“局长夫人为这只耳环不惜得罪西南权贵,可想而知这只耳环对她而言的重要性。”
白夫人道:“你有办法?”
这个时刻她再是不喜欢宁蝶也得听这个丫头的意见。
“眼下只有让这只耳环彻底地消失。”宁蝶说完,打量了一下周围,大家此时都齐齐站着在搜身,她贸然蹲下身太过起眼。
“宁小姐!”看宁蝶突然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白夫人赶紧地扶住她,宁蝶冲她偷偷地眨眼,嘴上虚弱地道:“我头晕得厉害,我……”
说着无力地蹲下身,手中的帕子有意滑过白夫人的鞋面,再被扶起来时,宁蝶使出一个眼神,白夫人立马领会,惊呼道:“宁小姐,你怎么样?你脸色太差,怕是要立即看医生。”
听闻动静的霍丞几个箭步冲到宁蝶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宁蝶:“走,我们回家。”
“霍先生,”文森起身,欲言又止,“你……”
霍丞懒得再和他们寒暄,“宁小姐头晕,我要带人回去。”
宁蝶头埋入霍丞怀里,闭着眼,睫毛轻颤,不甚娇弱。
英国士兵举起□□对准霍丞,因他无视文森局长的命令,局长不说放大家走,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霍丞带来的几位随从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时间挡在霍丞面前,同样用黑洞的枪口对准对方。
气氛紧张,如一根紧绷的弓弦,随时崩裂。
“都把抢放下,”文森先一步妥协地吩咐士兵,霍丞和租界的负责人比利先生关系匪浅,文森不敢和比利撕破脸。
他露出一个代表友好的笑意,“宁小姐身体不适,一定是要及时看医生,下次我来举办园会,让霍先生玩得尽兴。”
霍丞顺着台阶下,笑道:“霍某定当前来。”
士兵撤枪,霍丞正要迈步,一道好听的女声打断他,“等一下,我想知道宁小姐手中握的是什么?”
这话是用蹩脚的中文说出,而声音的主人,正是提着大裙摆盈盈走来的局长夫人,文森的妻子。
传言文森在英国是位平民,而他娶的却是位贵族女子,更靠这位英国的贵族女走上事业巅峰,来到肥沃的西南刮足油水。
所以当他对夫人摇头表示不要起纠纷,而后者完全无视时,文森也只能摊手耸肩,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