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锦添走了,花染衣回过头来已经是另一副模样,目光之中深藏锐气,哪里还有刚才白着脸的受惊模样。他先喊了一声:“罗总管。”人群中一个模样略显狼狈的中年胖子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叠的出来几步应声道:“老奴在。”
“先去安置好庄里受伤的人,师兄带来的人都是一庄出身多少会些医术,让他们看看。库房的钥匙在你身上,需要的药材从库房里取,不够的派几个心腹出去买回来。今天的事情先不要传出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他说着就找急忙慌的退下了。这边花染衣对着另外几个也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庄里的人手平时都是骆伯伯负责调派,这回出了这事,有劳骆伯伯跑一趟,把这些个有异心的先从我师兄带来的人手下接手过来,关到后院去等候处置。”他说完顿了顿,神色一寒又补充了一句:“若有反抗,不论身份,一律当场格杀。”
他这话一出,堂内有几个与花珉玉勾结的总管长老都不敢再有异动。花染衣又将几件事情指派了下去,原先一下子挤了四十多人的大堂终于渐渐空旷了下来,等吩咐完其余各事,屋内差不多只剩下十余人。
除去花染衣,莫筱,花珉玉,徐皓之外,只剩几个庄内平日里位高权重的长辈。大门开着,雨停了许久,地还是湿的,天光却已大亮,照进满室寂静的厅堂。堂上众人皆没有言语,就是花珉玉,此时被人扣在一张椅子上,白着一张脸,心知大势已去目光也显得涣散。
花染衣背着身子站在堂前,对着花锦重的灵位定定的站了许久没有说话。这会儿功夫里,已经有下人进来清扫了一下屋子,没有多久,就将大堂恢复了原样,好像刚刚这儿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花染衣对着灵位重新上了三炷香,等香插上了才回过身来面沉如水地对其他几位擡手说道:“在座的许多都是世代在庄里生活的老人了,虽然不是花家的人,但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知道这一次花珉玉妄图夺取庄主之位,除了刚刚那几个,私下也联系过在座的其中几位,但都被拒绝了,这份大义,染衣感激于心。”他说着弯腰作了个揖。他话说的客气,礼也到位,顺便也算敲打了一句,在座的岂有不明白的道理,纷纷起立回礼,但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又听花染衣接着说道:“留各位在此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想请各位做个见证。”
“来人。”他朝着屋外喊了一声,“把东西端上来。”不多久,就有小厮端着一个盘子上来,托盘上两杯酒,酒色澄澈,盛在白玉的杯里,放在了花珉玉面前。
花珉玉看着眼前的酒杯,面色阴鸷:“你什么意思?”
“这两杯酒其中一杯下了毒,三哥可以挑一杯喝。”这时候他还喊他三哥,但这声三哥已经是说不出的讽刺了。
“我为什么要挑一杯?你还真能在这灵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着我喝了这毒酒吗?”花珉玉冷笑了一声,“哈,花染衣你当我傻吗,我今日输给你是不假,那又怎么样,二叔能看着你做出这种毒害兄长的事情来?你至多不过是把我赶出花家罢了。我只要还有命活着,将来扶云山庄是谁的还要两说!”
这时候他还哪有昔日里扶云山庄三公子锦衣玉裘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张俊脸扭曲的近乎狰狞,只能像一个毒妇那样发出无力的诅咒。这模样太难看了,连带着让花染衣觉得这场谋划已久的胜利都显得那么无趣。
但他又忍不住觉得得意,他忍了那么久,不就是想看到花珉玉这副模样吗。失败者丑陋的模样会有损于一个胜利者成功的荣光,但却不会有损于一个复仇者的快意。
“我现在杀了你二叔又能拿我怎么样?”他擡了擡眼皮轻轻的啧了一声,“弑父的罪名你都安在我头上了,杀兄又如何?三哥啊三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心虚吗?二哥从没来梦里找过你吗?”
他这话一出,别说是花珉玉,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神色不悚然一惊的。花珉玉更是瞬间又白了脸色,颤着声音道:“你……你胡说什么!别以为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就能随便把这种罪名安在我头上!”
花染衣看着他这副见了鬼的样子,目光之中都不由得带上了些讥讽似的怜悯:“十样锦的香料,配上罂粟花入药的毒,半年毒性就能浸透全身,毒一入心脉,神仙也难渡。你以为三夫人这手真是做的天衣无缝,鬼神不知?要不是念在那时候你也还年幼身上流的也是花家的血,爹能让你也活到今天?”
十几年前花家嫡长子花瑜玉卧榻小半年后病逝,随即三夫人暴毙,差不多隔年四夫人就也去世了,花老庄主那一段时间极为消沉,只将尚还年幼的花染衣送去了一庄,其余庄中诸事都交给了花锦添打理。可惜最后没隔几年花夫人也伤心过度也离世了。自那之后,几个姐妹相继出嫁,花瑜玉膝下还有一子,交由二嫂带回娘家抚养,除了每年几个团聚的日子回一趟山庄,整个庄内人丁都极其奚落。
那几年山庄内接连办了几桩白事,外面传的也很不好听,有传言说是山庄早年杀戮太过,所以才会子孙凋零,家宅不宁。这话花老庄主也听见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晚年性情大变,极少再涉足江湖事,扶云山庄这几年在江湖中声明也不复当年之盛了。
只是没人想到,后面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你不是还想着来日卷土重来吗?不用等到来日了,我俩今天就在这儿做个了结。”花染衣指了指盘上两个酒杯,“你喝一杯,我陪你喝另一杯,当着爹的牌位,若你选到有毒的那杯酒,那就是爹的意思要你把这条命赔给二哥了。”
花珉玉脸色一变,花染衣见状又讥笑一声摆手道:“我知道三哥素来不信命,不然当初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若是选到没毒的那杯,那也是天意……”他低敛了眉目,自嘲一般说道:“扶云山庄就是你的了,我也不用躺进花家的祖坟里,让我师兄替我收了尸带回一庄去就是了。”
“怎么样?”他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带着说不出蛊惑,配上他眼角眉梢难掩的殊色,叫人难以拒绝。这个提议对花珉玉来说确实是太诱人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些挣扎的神色来,目光犹如一个已经输的倾家荡产的赌徒,突然之间听说下一盘的利润不但能够他从头再来,还足以让他坐拥千万家产。
莫筱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等她说什么,在场的其他几人都已按耐不住上前阻止。“染衣,这事可不是儿戏……”“三公子做出这种事情,扶云山庄怎么还容得下他!”“我知道你还顾念着手足之情,但……”
“好了,我主意已定。”花染衣转身看了一圈身后,目光凛冽,态度强硬,一句话就使在场诸人都不再言语了。这个记忆里存在感非常薄弱的六公子,一直以来除了那张艳丽无双的脸就是他身世不明的血缘为人所窃窃私语。但今日,他站在大堂中央,只是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花家家主之势,无人再敢迎其锋芒了。
一时间无人再多说半句,莫筱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她堪堪往前一步,肩膀就被人按住。这屋里统共只有两个外人,徐皓对上她的眸子,微沉着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莫筱顿了一顿,就在徐皓刚以为她已经作罢之后,她却还是开口了,只不过,她是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花珉玉开的口。“三公子三思。”言语间素来温和柔婉的女子,这一次沉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郑重其事:“纵是自己的性命,也是一桩业障。”
她闭着唇,脸色有些沉,从她进入这个屋子以来第一次露出这副神情来。花染衣听到她的话,神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有些难看。花珉玉原先还有些挣扎的神色在听到莫筱的话之后却突然坚定了下来。
“我跟你赌。”他如同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目光之中就只剩下狠戾了。他斜了莫筱一眼,眼里尽是恨意,语气凶狠地说:“莫谷主还是求佛祖保佑我选到的是毒酒吧,不然一会儿,我让你和这个小杂种一块下地狱。”
莫筱眼里难得闪过一丝懊恼,不想自己这话反而激了他。花染衣倒是回头对着她微微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莫筱漠然着神色避开了他的目光。
“三哥选一杯吧。”他伸手指了指那盘上的酒杯,由着他死盯着那两杯酒,堂上一片死寂。
花珉玉饶是表面上装的再镇定,此刻伸出去的手也不由得有点发抖。他紧抿着唇,目光在两个酒杯之间来回巡视,每到一处就忍不住擡头看花染衣一眼。但对方神情漠然的看着他,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在偶尔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花珉玉忍不住舔了舔唇,最后闭了闭眼,随手拿起一杯道:“行了,就是这杯了。”花染衣瞧着他手上的那杯酒,面色终于露出一丝犹豫来,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却没有逃过花珉玉的眼睛。花染衣随手拿起另一杯酒,状似无意地问道:“三哥可想好了?”
“别磨磨唧唧的,哪儿那么多废话。”花珉玉此时心中已经定下大半,越发觉得他这一问问的有鬼,擡起酒杯便一口干了,擡手示意。花染衣回了一个讥诮的笑,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地说道:“不论如何,这都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杯酒啦。”说着也仰头一干而尽。
莫筱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听见犹如重物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的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终于再没有了一点表情。
堂上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男人声音略低沉的吩咐了一句:“拖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屋外进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等莫筱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小厮合力擡着尚还温热的尸体走出屋子,明黄色的衣角在视线里一闪而过,衣衫的下摆名贵的料子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的花样,此时拖在地上,像是被人从云端摔到了地上。
花染衣一动不动的站在棺前,看着下人把花珉玉的尸体擡走了。对方最后一秒脸上还交织着惊怒、不甘和痛苦,死不瞑目的模样好似下了地狱也要爬回来的恶鬼。但那又能如何哪?他死了,他还活着。
他终于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棺木。上好的梨花木,触手生凉,好似能寒到人心里去。他将手上的白玉杯随手往地上一扔,杯子摔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角,却没碎,咕噜咕噜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过了片刻,就听他说道:“各位想必都累了,各自回去吧。”
在场众人这时候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至此为止,扶云山庄庄主之争至此才算是尘埃落定了。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几人率先上前道贺,花染衣都只微微颔首,面上却并无喜色,连回应都没有几句。
等满室的人都走了,徐皓才走过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染衣的脸色并不好看,因平日里极少出门而原本就显得比其他人苍白的肤色,此时似乎因为透支了太多的体力更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徐皓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担忧,最后还是犹豫的低声问了一句:“莫……莫姑娘要怎么处置?”
听到这个问题,花染衣低垂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擡了擡眼皮,隔着徐皓看过去,一身浅素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门边上,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也擡眼看着他。那双亮如秋泓的眸子里,眸光黯淡没什么表情。他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同样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男人说道:“先带她回西苑看管起来,不许她踏出院子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跳票一天的补偿这章字数爆了一下。
这几天比较忙,更新会不太稳定,但是还有四章就完结了,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坑,我还有一点点就码完了QAQ不能保证日更是为了防止追上我的存稿,争取这几天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