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名叫卢玉平,算起来是卢玉彬的堂弟,男孩贪玩,提着鸟笼偷偷溜了出来,不想半路让鸟飞了。听了明湛的吩咐出去找人,又刚好遇见了从凉亭出来的谢敛,便将他带来了这里。
明湛将他的鸟儿找了回来,他一路都显得极高兴,紧紧牵着她的手,活蹦乱跳的,一路上逗弄着笼子里那只失而复得的鸟。可惜那笼子里的鸟却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只躲在里头怏怏的,无精打采的模样。
明湛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不远处谢敛拦下一个仆从,叫他去戏园里找找这孩子的乳娘,过来将人领回去。她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听男孩问她:“它是不是病了?”
明湛低头看了那笼子里的鸟一眼:“带回去把笼子藏在吊兰里,白天再挂出来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她刚刚在树上吹叶笛能将鸟引过来,现下男孩对她很是信服,不由点头:“好,不过你刚刚在树上吹得什么曲子?”
“曲子?”明湛一顿,失笑道,“那算什么曲子,顶多算个口哨罢了。”
“不过为什么你吹吹叶子那鸟就过来了?”
明湛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那时候靠得主要不是叶笛,而是其他的本事,只能笑了笑说:“我外公教我的,我也不知道。”
卢玉平露出些遗憾的神色来,好在小孩子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低头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好似很快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明湛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知道刚刚那院子的主人是谁?”
“你是不是瞧见我姑姑了?”
“你姑姑?”她想到窗缝里的那双眼睛,不由一顿。
“那屋子本来是我姑姑的住处,不过她得病死了,那屋子很久没人住。不过乳娘说姑姑的鬼魂还在里头,我若是不听话,就把我给关进去,叫姑姑好好教训我。”
“已经死了……”明湛自言自语道,“你姑姑是谁?”
卢玉平听了却奇怪地擡头看她:“姑姑就是姑姑,还能是谁?不过我也没有见过她,乳娘说因为她疯了,所以他们就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许她出去。”
谢敛交代完了下人,走过来正听见他们说话:“你们在说谁?”
“说我姑姑。”卢玉平往他身后看去,发现凉亭外不远已有下人领着一个妇人过来了,便一下从石凳上跳了下来。他提着鸟笼走时还规规矩矩地同明湛道谢,请她下回到家里做客。
“你倒是很得卢家人青眼。”等那孩子走了,身旁的人忽然说了一句。明湛疑心他话里有话,但看他神色再正常不过,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正想着,谢敛却转过头,突然问:“你刚才看见我跑什么?”
明湛一惊,以至于竟磕巴了一下:“哪……哪里的事。”谢敛见她这样,好像微微勾了下嘴角,转开眼去没抓着不放,那神态无端有点勾人的情状,明湛自觉丢人,忙清了清喉咙:“刚刚那孩子说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是卢家内院的事情,我如何知道?”
“哦。”
“不过卢家闹鬼的事情,我近来倒听说了一些。”
明湛觉得他多半是故意的,因为他说完又冲她指了指等在不远处的那个卢家下人:“英国公找你过去。”
“找我?”
“大约是为云秀的事情。”
他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像等着什么。亭中安静了片刻,才听明湛吞吞吐吐道:“不如表兄与我一起?”她说完也不擡头,过了半晌,才听他含了几分笑的声音应:“好。”又叫她莫名耳热了一下。
领路的仆役走在前头,二人落下几步跟在后面。他像是有意选了条僻静的小路,这园子设计得颇为雅致,一路走来分花拂柳,很有些曲径通幽的趣味。
路上只听谢敛低声道:“英国公府一直有闹鬼的传言,府上对这事的态度讳莫如深。圣上修道,宫中常有术士往来,传言英国公得圣恩,圣上曾命人来过府上做法,但传言不曾绝,应当是不奏效。近来卢老夫人去凤鸣寺,多半也是为了这事。”他最近正调查英国公府,这些传言自然也听了不少。
明湛皱着眉头又问:“那孩子的姑姑是谁,你知不知道?”
“英国公有个胞妹,但年轻时进宫,早已死在了宫里,那屋子应当是她未出阁时的住处。”
“既然死在了宫里,如何就闹鬼闹到家里来了?”明湛像觉得有趣,“她是怎么死的?”
“涉及宫闱秘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明湛看了他一眼,忽然状若无事地开口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真得很像我表兄?”谢敛停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你看,自从我来到明家,你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不’字。凤鸣寺不该贸然行动,下回不要爬树,宫闱秘事不知道为好……”她转过脸看着他,笑了笑,“你好像把我当成了小孩。”
谢敛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想,沉默许久才说:“换成其他人我也会这么说。”
明湛安静了片刻,自嘲道:“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前面领路的小厮已经停下了脚步,明湛稳了稳心神,才发现已到了国公府的正堂外。仆从站在门外正等她进屋,谢敛不便再陪她进去,两人站在院外的白墙下,他像是有话要说,最后却只嘱咐道:“进去后不必担心,应当也不用你说什么。”明湛点点头,又听他说:“我在这儿等你。”
虽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等明湛一脚迈进堂内还是不免怔忪片刻——实在是这堂上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大哥?”
明和见她进来,也跟着站起来:“先来见过英国公。”
她见过了这一室的人,等坐下其他人闲谈许久才像刚刚回过神来。堂中除了明和谢谨也在,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英国公自然没有私下单独招待她的道理,难怪谢敛说进来后不必说什么,想来是已经猜到明和与谢谨应该先一步过来了。
这堂中英国公与他夫人坐在上首,英国公本名卢康德,年纪已有五十来岁,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他武将出身,不说话时很有威严。卢云秀同卢玉彬在旁陪坐,明和、谢谨与明湛同坐一旁,另有钟致、钟礼坐在对面。加上侍奉的下人,堂中竟有十多人。好在正堂宽阔,倒也毫不拥挤。
卢云秀见了明湛十分高兴,等她进来后边偷偷地坐到了她身旁。这堂中诸人寒暄,她便拉着明湛悄悄地在底下说些小话。明湛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只记得多半是问她身体可有大碍这样的体己话,便也一一低头应了,还勉强打起几分精神,顺道恭贺她及笄。
再后来卢云秀话便少了,明湛擡头看过去发现正是钟致在与她父亲说话。二人说的多是些军政上的事情,明湛听不懂,卢云秀自然更听不懂。但女孩含笑看着对面说话的人,目光中笑意盈盈,仿若他在说什么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钟家两兄弟其实很不一样,一文一武,一动一静。钟致面黑而健硕,眉目桀骜,像是那种生性倔强之人,与人攀谈时形容稳健,语气强硬,很有男儿气概。而钟礼生得面白文弱,他举着茶杯眉眼低垂着,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人多时多倾听极少说话,看上去不及他兄弟外向。
明湛正出神,忽见钟礼好似察觉了她的目光,擡头看了过来。他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探究,明湛想起方才引见时,他也是这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装作一愣,像是女子羞涩般转开了目光。
她侧过脸与卢云秀说:“那就是你心上人?”
卢云秀不防她冷不丁冒出这一句,像是吓了一大跳,一脸慌乱地收回了目光,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你、你说什么?”话虽如此,一抹红霞却是掩不住地已经浮上了面颊。
明湛也是没有料到这些世家小姐脸皮这么薄,苦笑道:“别紧张,我不过随便问问。”说完,她又转头去听其他人谈话,果真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我有……这么明显吗?”
“嗯?”
明湛转过头,却看身旁的人一脸懊恼地绞着帕子,低头小声道:“大哥说就是这样钟大哥才不喜欢我。”
“我听说你们两家有意定亲,他若不喜欢你,怎么会答应这桩婚事?”
“成亲……也不一定要喜欢的。”卢云秀神色有些低落,小声道,“钟大哥是个好人,我们两家关系又好,爹爹提起这事,也是知道他必定不会拒绝。”
“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去问问他?”
“那怎么行!”卢云秀像叫她这个提议吓了一跳,“再说……问了就有结果吗?”
明湛不说话了,恰巧这时谢谨唤了她一声,堂中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慢了一拍才听谢谨提醒,原是英国公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酬谢。
她站起身答应:“本也不是为了酬谢,大人无需放在心上。”
卢康德闻言抚须笑道:“明小姐对我卢家有恩,卢家若是毫无表示,岂非不识礼数。明小姐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说来,只要能够做到,卢家必当尽心竭力。”她若执意不求赏,对卢家来说便是欠了一份还不清的人情,寻常财物卢家已不放在心上,倒是人情才最难两清。
明湛微微一顿:“大人盛情,小女近来倒确实在寻一样东西。”英国公笑道:“明小姐不妨直言。”
“我听说赤珠是天下难寻的宝贝,近些年也只有宫中有过一颗。”
她话音未落,堂上气氛忽然就凝重起来,钟礼手中的茶盖在杯盏上轻轻敲击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他擡头略有些惊异地看了过来。
明湛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英国公脸上也没了笑意,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想要赤珠?”
明湛还来不及回话,这时外头忽有守卫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对钟致跪报:“大人,刚接到急报,凤鸣寺一案中收押的牢里的犯人跑了!”他话音刚落,便是卢家众人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此前人都关在山下牢营,今日用车马转移去府衙牢中,半路遭到伏击,叫人跑了。”
钟致一刻也不耽误,迅速起身,还未开口,上首的卢康德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堂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钟致既已离开,钟礼也正准备起身告辞,这时,又有家仆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又有何事?!”
进屋的下人哆哆嗦嗦地看了眼堂中的客人,似有些忌惮但有碍于情况紧急,还是跪在堂中抖着嗓子回禀道:“玉碎阁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记惹!祝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