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小小一间农户,不过是几间屋子。几张薄薄的木板,自然也挡不住多少声音。是以之前两人说话,便是极小声,如今隔壁一阵响动,隐隐听见那妇人的声音,似乎是唤身旁的人起来。那猎户先前喝了酒,迷迷糊糊起夜,似乎是起来踢到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有妇人的劝慰声,骂声终于渐渐的歇了,随即便是开门声……就这样折腾了大约一刻,夜里才又渐渐地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迟迟不见有人回来的动静,隔壁又传来了一阵推门的响动,想来是那妇人也跟着出去了。
屋中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敛起身正想跟出去,回头见床上躺着的人也起来正在穿鞋,不由一愣:“你在这儿等我。”安知灵却摇摇头。谢敛见状也不勉强,等她快速穿上了鞋子,两人一块跟着从屋里出去。
正是月黑风高的时候,两人从屋子后头绕出去,这外面一大片农田,不远处是一条灌溉农田的水渠,方圆少有人烟,只几间小小的茅草屋,以供这附近的农户午间在地里休息。
如今放眼望去眼前一片漆黑,倒是不知那先前出去的两人都去了哪里。这时忽然又听见一声响动,像是石头撞击什么的声音,两人顿时一凛,飞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掠去。
那地方不远,正是农舍前面一片小树林的后头,那儿有一条小溪,田间灌输的水渠便是从这溪水里流经。
水边隐隐有个人影,正是那猎户的妻子,只见她蹲在溪边也不知在干什么。安知灵躲在树后看了一眼,从树后走了出去,忽然道:“嫂子……”
那溪边的人,听见声音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脸色苍白,在月光下活像是见了鬼。安知灵揉了揉眼睛,站在离她几米外的林子里,睡意朦胧道:“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那妇人手足无措地往前走了几步,好似在挡住身后什么东西,一边用手搓着身上的围裙,“你大哥起夜,这么久没回来,我就出来看看。”
安知灵打了个哈欠:“你出来找人怎么也不打个灯笼?”
那妇人语塞了一瞬,才吞吞吐吐道:“这——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夜里不打灯笼也熟悉。”她瞧着眼前小姑娘半梦半醒的模样,又走近了些,不自然道,“妹子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出来了?”
“哦,”安知灵瞧着她身后的人从林子里绕了出去,走到溪边蹲下身查看,一边面不改色道,“我哥哥睡觉打鼾,给我弄醒了,索性出来寻个茅厕。”她一本正经地娇嗔道,“早知道,我就与嫂子一屋了。”
那妇人勉强扯出一个笑,她伸出手要去拉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急切道:“好,我……我带你去。”
安知灵却不露痕迹地躲了一下,忽然道:“诶,嫂子你身上什么味道?”
那妇人闻言一僵,也不敢凑得更近,过了好半晌才支吾道:“……乡下不大讲究,白天干农活身上大概有味吧。”
安知灵看她身后的人站起来,缓缓地往他们这边走来,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妇人脸上,倏忽一笑:“是么,我怎么闻着却像是血腥味哪?”
那妇人大惊失色,却见她目光越过自己落在了身后,冲着背后问道:“怎么样?”
“死了。”安静的夜里忽然冒出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来,妇人猛地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同行者。她当即腿一软,便立刻瘫在了地上,面色煞白,早已说不出话来。
安知灵望着溪边,正能看清楚那儿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整张脸浸在溪水里,月光下,溪中隐隐还有血迹。
那妇人见事情已经败露,脸色惨白地委顿在地,忽然哭了起来,起先是默默流泪,渐渐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安知灵蹲下来:“嫂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妇人原以为被他们撞破了自己杀人的事情,只觉得也是死到临头,正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却听她这样好言好语地问自己,不由一愣,连哭声都止住了。安知灵再接再厉:“我今天瞧着你也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做出这种事情必定也是走投无路。如今你已杀了他,不如将事情与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还能帮你一把。”
三人进了屋内,重新点起烛火,那妇人脸色苍白,泪痕犹存,还是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安知灵只得道:“我猜你是将药下在今晚的酒里想要迷晕了他,等他半夜出去药效发作,再将他淹死在水里,可惜你摸到溪边,发现他还未彻底昏过去,你就用石头砸了他的头,先将他砸晕了,又将他淹死。等明天天一亮,只需对人说他是昨晚自己出去,失足摔在了石头上,又跌进了溪水里,就能将自己撇个干净。”
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许了的样子,安知灵又道:“你挑今晚下手,我猜或许是想让我二人给你做个见证。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了,对不对?”
她这样说完,不想那妇人却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低声咬牙道:“他该死!”
一旦开了头,后边的话便好说了许多。安知灵与谢敛两人只在一旁静坐着听她缓缓道:“我本不是这地方的人,叫人骗到了这里一贯钱卖给了他。这么多年,我时时想着要逃出去,但这里地方偏僻,从没成功过。每回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时间久了,我便也不敢了。”
她挽起袖口,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给他们看,那双手青紫交加,可以想见其他被遮盖起来的地方还会有多少伤口。安知灵听她接着说:“但后来我怀了孩子,逃跑的念头渐渐的也就绝了。但我生了孩子以后,日子也没见好,反而因为是个姑娘,更叫他生气,有时候连着孩子一块打……”
她先前提起自己的经历时眼中满是麻木,但提到孩子瞬间又红了眼睛。她拿袖口擦擦眼睛,抽了下鼻子又接着说:“这些我都能忍,可是孩子长到八岁,前些日子他忽然拿了一贯钱回来。他打猎自然是赚不到这么许多,我起了疑心,偷偷跟着他去了集市,才发现他竟是与人约定要将孩子卖到镇上有钱人家里去做下人。”
“我那孩子才八岁,能做什么?我已经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我的孩子跟我受一样的苦啊……”妇人哭诉道,“我当时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来,先将孩子藏了起来。等他回来发现孩子没了,自然对我又是一顿毒打。但我咬死了不说,他拿我没法子,便说这一贯钱要他还回去是不可能了,我要是不想将娃卖了,就想办法替他再去找个人来交货。”
安知灵颇为意外地一哂:“正好我们就来了?”
那妇人点点头:“这地方哪儿有什么出山的路,都是他诓你们的。等明早天一亮,他把你们领到山上推进捕猎的陷阱里,就能将你们转手卖给那崔瞎子。”
安谢二人虽早有察觉那猎户不怀好意,但不想这个妇人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将他杀了,安知灵道:“你今天这样倒是因为我们?”
妇人摇摇头,红着眼眶:“我听说他要卖娃的时候,就想杀了他,不然也不能早就买了药粉。不过你们来了,我才敢下这个决心。”
“那你接着有什么打算?”
妇人闻言有些惊讶地擡头望着她,期期艾艾道:“你……你们不会说出去?”
安知灵一讪:“我们就是两个过路的,这地方拐子都没人管,还指望有人管管杀人不成?”
“谢……谢谢你们……”一时间峰回路转,那妇人尚还回不过神来似的,只语无伦次地连着说了许多个谢谢。
“你们这里一直有买卖外乡人的事情?”安知灵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转头看他。
妇人犹豫了片刻才道:“多半是娶不上媳妇的才会花钱找拐子买人,不过也不多,毕竟都没什么银子。”
谢敛点点头又问:“你刚才说那男人是想将你孩子卖去镇上大户人家做工?”
“年初开始有人带消息回来,说镇上封乡,许多大户人家的下人都跑了,正四处招工。若是愿意去镇上,肯定比待在这里来的钱多。许多人家动了心思,就叫自家姑娘跟着人去了镇上。起先那些姑娘去了以后,果然送了银子回来,但渐渐的几个月了再也没带来什么音讯,村里人都说是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妇人说道这儿眼眶又是一红,“银子再多有什么用,我宝儿才八岁,这么小年纪送过去,跟卖孩子有什么两样?”
“嫂子说的是,”安知灵点头道,“不过等明日买主上门来找你要这一贯钱,你打算如何?”
那一贯钱应当是早已被花净了,否则那男人也不会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旁人头上。果然那妇人闻言咬着嘴唇,哀哀道:“我……与他立个字据……”
谢敛冷冷道:“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是会如此轻了了的。只怕到时候,反倒还要你来替你丈夫抵债。”
“那……”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个主意,你倒不妨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很抱歉因为我一月份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这个月的更新可能无法保证了QAQ看我能不能这个月偶尔炸个尸吧,对不起。
但这一更,最最最主要还是为了爬上来里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