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
丁香镇的春天如一幅布面油画那样美丽。田间的花开了,嫩黄色的鲜花点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小路旁,一群野鸭子摇摇摆摆地上了岸,一头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啄食。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经过,一辆马车停在三岔路口,温芙从车上跳下来,双脚刚踩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她望着眼前熟悉的乡间风景,忽然就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丁香镇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叫她感到亲切。
亚恒跟着她跳下了马车,临别前温南对他们叮嘱道:“不要回来太晚,我已经告诉了妈妈你将带一位朋友回来做客的消息。”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温芙转过头对身旁的男人说道:“走吧。”
他们朝着岔道的另一边走去,那条路通往山坡上的圣母教堂。来之前温芙带了一束紫色鸢尾,她打算先去修道院后面的旧墓地看望洛拉。
亚恒陪她朝教堂走去,他一路观赏着沿途的景色,一边对她说道:“我好像来过这儿。”
温芙听见这话,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
亚恒回忆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放弃:“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乡间的小镇都长得差不多。”
上午的教堂正在举行集会,每个周末的早上,镇上的居民几乎都会来教堂做祷告。温芙药先去寻找接替霍尔神父看管墓地的负责人,于是亚恒站在教堂外的大树下等她回来。
他们到的时候,集会已经接近尾声,很快人们陆续从教堂中走出来。每一个镇上的居民在经过亚恒身旁时几乎都会忍不住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毕竟丁香镇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很少有陌生人来这儿,而像亚恒这样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则更加少见。
亚恒对于这些目光并不在意,直到有位穿着格子大衣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莫莉太太是生活在这镇上的家庭主妇,一位虔诚的信徒,她每周总是准时参加集会,今天她也按照惯例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块来教堂做祷告。
和其他人相比,她注视着他的时间实在是过于久了,久到连亚恒都无法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很快,莫莉太太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同伴,然后径直朝他走来:“你好。”
亚恒在树下站直了身体,礼貌而又困惑地向她回以致意。
莫莉太太有些羞涩地开口问道:“实在不好意思,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您是加西亚先生吗?”
听见这话,亚恒微微一愣,那位太太见他没有否认,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不由高兴地松了口气:“我就说我不会记错,毕竟镇上可没有像您这样的年轻人。您还记得我吗?三年前您来到镇上,正好我的孩子病了,您好心地替我将他送到了医院,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情。”
她这样一说,亚恒倒是突然对这件事情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那是一对双胞胎?”
“没错!那次分别我没来得及向您道谢。”莫莉太太高兴地说,“我还记得您上次找我问路,打听过洛拉小姐的住处。我猜您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她去世的时候,我还以为能在她的葬礼上再一次见到您。”
亚恒其实已经不记得那一次来拜访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了,不过他倒是立即就抓住了“葬礼”这个词:“您说那位小姐已经去世了?”
“您不知道吗?”莫莉太太也感到有些意外,“怪不得,您离开后的当天夜里她就去世了,医生说她死于心梗。”
她有些唏嘘地说道:“不过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她去世之后,镇上的人为她举行了葬礼,可惜我们没法联系上她的家人,我以为您或许知道一点有关她的身世,还和霍尔神父说起了这件事情。不过谁知道没多久,霍尔神父也死了……”
亚恒感到有些混乱,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长发女人的脸。她在他离开的当晚就去世了?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莫莉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间她注意到了站在亚恒身后的人,不由惊喜地喊道:“咦,温芙,你回来了?”
亚恒回过头,才发现温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像是叫人抽空了灵魂那样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亚恒下意识地想要朝她走去,却在注意到她蓦然间擡起的目光时,停住了脚步。她黑色的瞳孔里透着一股阴霾,那阴霾下仿佛埋藏着什么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莫莉太太却对此一无所觉,她以为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于是热情地向亚恒介绍道:“温芙是洛拉小姐的学生,您如果想知道有关洛拉小姐的事情,我想她会愿意告诉您的。”
亚恒的脑子里突然间“嗡”的一下,闪过瞬间的空白。上午的太阳猛烈地照在教堂外的草坪上,亚恒像是这时才想起他原来从未问过温芙的老师是谁。
莫莉太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亚恒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正朝着修道院后的墓地走去。这里荒草丛生,留下的几乎都是些无人探视的旧坟墓。在路上,亚恒慢慢回想起三年前他来到这儿时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他还在巡查队的时候,某一天他的叔叔赛里奥尔·加西亚将一个盒子交给他,让他去一趟距离杜德不远的名叫丁香镇的地方。那个盒子很轻,亚恒曾好奇过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不过他的叔叔告诉他:“出于老公爵夫人的命令,这是一趟秘密的差事,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亚恒不解地问:“既然是一件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老公爵夫人会选择让我去?”
赛里奥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还记得那块你从小偷身上找到的怀表吗?相信我,对你来说,这是上天赐予你的机遇。”
亚恒当然记得那块金色的怀表,他记得上面有艾尔吉诺家族的蔷薇花标志,或许那真是蔷薇花园的东西?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和他要去见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在某个早上,他独自一人出城前往乡下,并且很顺利地在中午前就抵达了丁香镇。洛拉独自一人生活在镇上偏僻的小屋里,亚恒辗转问了几个镇上的居民,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那个女人。
时隔三年,亚恒模糊地记得她瘦弱且一脸病容的模样。在对方打开门后,他将那个木盒交给她,并且告诉她这个盒子来自那位住在蔷薇花园的老夫人。
洛拉在听完他的话后怔怔的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在意识到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谁之后,有一瞬间她的面容有些苍白,仿佛面前的盒子里关着一个魔鬼。
她缓慢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接过盒子,心事重重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个木盒。
亚恒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往盒子里瞧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封信以及一瓶药水。女人沉默着读完了那封信,亚恒注意到她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安到逐渐变得平静,等读到信的结尾时,她甚至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后目光中有一种诡异到近乎麻木的安宁。
“是个坏消息吗?”大约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亚恒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人像是这时才注意到他还等在门外,她极为勉强地向他擡了擡唇角:“谢谢您大老远为我送来这个。”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沉默片刻之后对他说:“辛苦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失魂落魄地关上了门。亚恒在门外踌躇了片刻,到最后也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这似乎只是一趟十分普通的差事,他在当天下午就回到了杜德,不久之后,他的叔叔告诉他,老公爵夫人将他调到蔷薇花园成为泽尔文殿下的亲卫。
巡查所的其他同伴都羡慕他的好运,不过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的各项考核成绩一直都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
安娜要他每过一段时间就向她汇报泽尔文的一举一动,因为这个泽尔文并不喜欢这个祖母为自己挑选的护卫,亚恒也感到十分苦恼。
在泽尔文成人礼前夕,在某天半夜,亚恒突然被叫到了孔雀宫。当他赶到花园的时候,老管家巴洛一脸严肃地从老公爵夫人的房间出来。卧室的房门被打开时,他看见叔叔赛里奥尔正跪在老公爵夫人的脚边,房间里传来他分辩的声音:“您太过仁慈……”
“不要为你愚蠢的自作主张找借口!”安娜怒喝道,她的吼声叫屋里屋外的所有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很快房门就被重新关上,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亚恒愣愣地站在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许久之后,他的叔叔面如死灰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面对他的茫然不安,赛里奥尔颤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没等他说话,巴洛已经先一步挡住了亚恒的视线。管家擡手一脸严肃地请亚恒走进房间,老公爵夫人正在里面等他。
亚恒只好转身走进了老夫人的卧室,已经很晚了,早已过了她一惯的休息时间。安娜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但是亚恒注意到,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那样明亮,仿佛深夜不熄的烛火,与她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亚恒走到她的面前下跪亲吻她的手背。
安娜没有说话,亚恒能够感觉到她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这种沉默地打量叫人感到不安。好在许久之后,她终于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让你来保护泽尔文的安全吗?”
亚恒低着头,半晌才用干涩的嗓音回答道:“因为我的忠诚。”
“你的确是个好孩子。”安娜用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告诉我,你的叔叔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亚恒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情,他略带不安地擡起头,对上她深邃的目光,随后又低下头:“您是指什么?”
“那块怀表,”安娜那双枯瘦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颌,逼迫他擡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你知道了什么?”
亚恒有些紧张无措地看着她,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很难想象那只掐住他的手来自一位病中的老人。但他不敢挣扎,只好继续诚实地回答道:“他说那是上天赐予我的机遇。”
安娜在听见这句话后,露出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冷笑。她审视着他同样也在审视他的话,大约因为他的目光如此澄澈坦然,终于她很快又松开了手。
“那的确是你的机遇,你的叔叔应该感谢你,因为你的诚实和忠心,我愿意再给加西亚一次机会。”
她疲惫地转过身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从明天开始你不必再跟在泽尔文身边了,我会将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如果你能够成功,那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救下你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