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花店外面是一条繁华的马路,泰德出门之后,立即拐进了附近偏僻的巷子里,试图摆脱身后追出来的人。可惜温南对这一片也很熟悉,当温芙在巷子里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角落里扭打在一起。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温南将泰德压在身下,一拳拳地朝他脸上招呼。
温芙上前将人拉开时,泰德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个人样来了。他的鼻梁断了,鲜血糊了一脸,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痛又惊地对着温南喊道:“你等着!我要去巡查所,我要让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温南像是一条被激怒的狼狗,听见这话之后也立即冲着泰德大喊道:“好啊,我们一块儿去!你这个骗子,忘恩负义的小人!在那之前,先把你从我父亲那里卷走的钱算清楚!”
“那是我的钱!”泰德也不甘示弱地叫道,“就算去了审判庭,我也敢这么说!”
温南一听,简直气红了眼,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妹妹再一次冲了上去。泰德惊恐地挥舞着双手格挡他的拳头,温芙不得不再一次上前试图拉开他。
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中,泰德的右手用力一挥,他手指上的戒指刮到了温芙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痕,有细密的血珠渗出来。温芙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泽尔文黑着脸上前帮忙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并且递上一块手帕,温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眼睑下一片火辣辣的疼。
温南这才注意到温芙脸上的伤,他吓了一跳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泰德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
被戒指刮开的伤口不深,血很快就被止住了,相比之下倒是温南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但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似的,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巨大的愤怒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疲惫。温南垂着脑袋,木然地睁着眼睛,很快感到眼前起了一阵水雾,他才意识到眼泪已经沾满了他的脸庞。
温南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一个男子汉不应该整天哭哭啼的。他紧紧咬着牙,不想从喉咙间泻出压抑的啜泣,起初他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但是随着眼泪越来越多,很快他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好像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无助地跟着母亲挨家挨户地借钱,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来。
温芙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蹲下来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温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泽尔文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等巷子里的哭声终于渐渐停止了,温芙才伸手替他擦去了眼泪。温南的眼睛红红的,他觉得有些丢脸:“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对她说。
温芙知道他是因为刚才的情绪失控在向自己道歉。
“没关系,”温芙说,“我很高兴你今天在这儿,否则只有我的话,可能没法把他打成这样。”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话,温南终于不由得笑了出来。温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几个人正要走出巷子,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泰德去而复返,并且身后还跟着几个巡查队的人。
“就是他!”泰德指着温南愤怒地大喊道,“就是他把我打成这样的!”
·
短短半年之内,这已经是温芙第三次光顾巡查所了。
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那几个巡查队队员听完泰德义愤填膺的控诉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泽尔文。他们显然认出了他,不过泽尔文没说话,他们只好面面相觑地将他们带到了这儿。随后温南被带去审讯室问话,温芙与泽尔文倒是被立即请到招待室得到了贵宾般的款待。
招待室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情享用它。温芙有些不安地站在门边,一边等待着外面传来消息一边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泽尔文冷不丁地出声:“你已经盯着它看了十分钟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它,我可以让人把它取下来送去你住的地方。”
温芙回过神,她转过身才发现泽尔文正站在自己身后,并且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药瓶。他打开药瓶的盖子,伸手沾了一点里面的药膏,随后朝她擡手示意了一下。
温芙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我可以自己来。”
泽尔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要我再找人送面镜子?”
温芙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放下手。泽尔文满意地伸手微微擡起她的下颌,近距离看,她眼睑下的伤口略微有些红肿,好在伤口不深,血也早已经止住了,应该不会留疤,但是瓷白的皮肤上多了一道红线依旧刺眼。
温芙闭着眼,感觉到温热的指腹从眼睑下划过,带着凉意的药膏渐渐被指腹的温度融化,起初停留在皮肤上的手指触碰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渐渐的不自觉用了点力气,最后长久地停在她的眼睑下不动了。
泽尔文注视着面前闭着眼睛的女孩,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温芙睁开眼,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泽尔文略带失焦的瞳孔微微凝聚,但他没有转开视线,两人谁都没说话,长久地对视了一会儿。
“真可怜。”许久之后,泽尔文叹息似的低声说道。他用拇指的指尖从那道伤口上轻轻擦过,余下几根修长的手指几乎拢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疼吗?”
“不是因为你吗?”温芙问。
泽尔文的指尖一顿,他的目光上移,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
温芙静静地注视着他:“有关今天发生的一切,你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泽尔文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否认。
不久前奥利普留意到这家准备转卖的花店,并且无意间发现了店主人泰德与温芙一家过去的渊源。
泰德曾经是温芙父亲的合作伙伴,两人合开了一家颜料店。可惜随着商店经营规模的扩大,两人的合作理念产生了一些冲突,最终走向决裂。两人商量好这家店归温芙的父亲所有,而泰德将会拿到一笔钱。
后来温芙的父亲病重,在去世后,温格太太才知道为了买下这家店,他的丈夫向银行借了一大笔钱。而泰德在拿到原先说好的那笔钱之后,竟然又以自己的名义将店铺转卖,随后卷走所有钱离开了杜德。
他们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温格太太不得不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并且将城里的房子抵押出去,才还清了银行的债务。为了养大两个孩子,他们搬去了乡下再也没有回到城里。
泽尔文必须承认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确怀有私心——在得知这一切之后,他很好奇温芙再一次见到泰德的反应。
可是温芙的反应远比他想象中平静,即使是现在,温芙在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间扯着唇角冲他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因为我没有像温南那样痛苦,所以你感到失望吗?”
泽尔文的神情未变:“我以为你很高兴再见到他。”
“别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温芙静静地看着他说。
泽尔文顿了顿:“我无意窥探你的痛苦。”
“那么你想干什么?”温芙的语气依然温和,话语却很尖锐,“你想确认我和你是同一种人,你希望当你痛苦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不好过。”
泽尔文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他不想承认或许真的就像她说的这样,他们都看见过对方最不堪的那一面。他见识过她藏在温顺表面下的虚伪和谎言,她也看见过林场的河边他歇斯底里的怨恨和诅咒。
温芙长久地注视着他银灰色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过了一会儿之后,泽尔文忽的也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当你愤怒的时候,你也希望我跟你一样愤怒。”
温芙的神色一僵,她平静的表象终于褪去了,乌黑的瞳孔中映出一点儿恼怒。
这很好,泽尔文想,比她面无表情伪装的模样要好得多。
正在这时,招待室的门开了。亚恒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他看见站在墙边的两人,似乎愣了一愣。
屋子里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泽尔文退开半步,他手里还拿着药瓶,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刚才两个人只是在擦药。
亚恒是来接泽尔文的,今天的出行显然是泽尔文的私人行程,以至于作为他的亲卫,亚恒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他将刚刚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那位泰德先生情绪激动,他拒绝私下和解,除非温南道歉并赔偿他一百个银币的医药费,否则就要将人送去审判庭接受公审。”
温芙皱眉道:“温南不可能道歉。”
事实也正是如此,温南向审查员表示自己宁愿上审判庭接受公审,哪怕最后被关进监狱也不可能向泰德道歉。
事情暂时陷入僵局,最后在天黑前,温芙交了一笔保释金,带温南先回到住处。
从巡查所出来时,亚恒看着她面色沉重的模样,不禁开口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谢谢,但你不用这么做,”温芙勉强冲他扯了下唇角笑了笑,“我会想出办法来的,而且我已经不是鸢尾公馆的主人了。”
“那样更好,”亚恒看着她说,“这样你得到的就是一位朋友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