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在中心广场分别后,泽尔文没有回蔷薇花园,他去德利肯特庄园找了他“可能收到舞会邀请的朋友”尤里卡。
这时,距离泽尔文失踪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在他来之前,他的这位朋友几乎已经绝望地打算去公爵面前自首了。
泽尔文在尤里卡的房间洗了个澡,又换了套合身的礼服。当尤里卡听说他准备去参加今晚的舞会,不禁奇怪地问道:“你去了一趟乡下,终于发现城里纸醉金迷的好处了?”
泽尔文没有理会他无聊的打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尤里卡走上前,他们两个并排站在一起,镜子里映照出他们的身影,尤里卡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镜子里的泽尔文穿了一身黑色的复古礼服,内搭的白色丝质衬衣腰身微微收束,黑色的长靴包裹着他笔直修长的小腿。
“你看起来和开屏的孔雀没有区别。”尤里卡酸溜溜地说,“你要干什么,今晚的舞会是为你开的吗?”
泽尔文听见这句话后微微牵起唇角,他察觉到自己行为上的幼稚,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因为分别前的那些话,他竟然对今晚的舞会产生了莫名的期待。
今晚的议会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大厅里的三十四盏吊灯都被点亮,室内恍如白昼。乔希里刚刚结束了他的第一支舞,对方是阿卡维斯大公最宠爱的孙女塔西亚,一位文静内向的小小姐,她跟着她的舅舅安德烈今天刚到杜德,名义上是为了探望老公爵夫人,但背后的政治考量不言而喻。
今晚的开场舞本应该由身为长子的泽尔文来担任,可惜他迟迟没有现身,于是乔希里代替他的哥哥牵着塔西亚的手,走到了大厅中央。在全场的瞩目中,两人跳完了今晚的第一支舞。
乔希里相貌清俊,气质亲和友善,叫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很快就对他生出了好感。当一舞结束,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时,女孩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
“看来塔西亚对乔希里很有好感。”柏莎夫人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道。
一旁的安德烈应和道:“乔希里殿下的确是一位气质出众的年轻人。”
柏莎微笑着说:“乔希里十七岁了,我和他的父亲也开始准备考虑他的婚事。”
这回安德烈没有接话,他只是微微笑着,对此不置一词。柏莎有些失望,她看了眼身旁的丈夫,公爵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还沉醉在刚才的音乐中。
这时,大厅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众人顺着声音扭头看去——泽尔文正走进议会厅。少年乌黑的短发向后梳了上去,俊美的五官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使他看起来显得比平时更加成熟俊美。从进门开始,他的出现几乎吸引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注意。
大厅里的其他人纷纷停下交谈,在少年经过自己身旁时,他们起身向他点头致意。不过泽尔文目不斜视,并不停下脚步与他们攀谈,他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公爵所在的位置走来。
柏莎微微皱起了眉头,公爵则直接表达了他的不满:“你迟到了,泽尔文。”
“我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泽尔文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我没有收到邀请。”
“你要谁来邀请你?”公爵压抑着怒气对他说道,“你母亲问过你是否要参加白天的节日游行,结果你是怎么说的?”
泽尔文听到这句话后神情一顿,他看向一旁的柏莎,对方回避了他的目光,她将手轻轻覆在丈夫的手上,用一种轻柔的语气说道:“扎克罗,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你答应了不会逼泽尔文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扎克罗听了妻子的话后,沉着脸没有继续发作,泽尔文则望着母亲冷艳的侧脸,他讥诮着扯了下嘴角,最终一言不发地转开了视线。
正在这时乔希里带着塔西亚走了过来:“抱歉哥哥,今晚本来该由你来带塔西亚小姐跳第一支舞。”
“没关系。”泽尔文的目光扫过那位娇小文静的小姐,并不在意地回答道。
而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塔西亚则有些羞涩地躲闪了一下目光。柏莎夫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冷淡地撇了下嘴角。
悠扬的乐曲声很快又响了起来,第二支舞已经开始了。有其他的贵族青年来请塔西亚跳舞,不过她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泽尔文,委婉的拒绝了别人的邀约。但泽尔文今晚似乎完全没有下场跳舞的打算,他只是坐在角落,像是被迫留在这个热闹的社交场里。
“你在浪费时间泽尔文,”公爵皱着眉头对他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跳舞,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呢?”
“我只是想来看看这儿的画。”泽尔文随口说道。
柏莎夫人听到这句话后不由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绘画感兴趣了。”
“或许就在最近。”泽尔文回答道。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这对母子间古怪而冷淡的气氛,这种时候如果公爵不出声的话,通常没人愿意开口说话。只有初来乍到的安德烈高兴地说:“真巧,塔西亚也喜欢画。”
“是吗?”泽尔文竟然真得饶有兴趣地转过头,对那位初次见面的小姐笑了笑,“我对绘画一窍不通,您如果愿意让我听一听您对这些画的看法就再好不过了。”
周围安静得厉害,人人都像见了鬼似的瞧着他,只有塔西亚受宠若惊地红了脸:“当然,我也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一旁的乔希里回过神,也微笑着站起来:“请一定要让我也来凑个热闹。”
泽尔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虚伪,不过乔希里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奚落。于是三个人一块站了起来,朝一旁走去。果然,大厅里不少人都留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一同围了上来。
塔西亚性格内向,但点评起墙上的画来并不是泛泛而谈,这倒是出乎乔希里的意料之外,他们两个时不时交换一下对这些画作的看法。倒是一旁的泽尔文看起来对绘画的确一窍不通,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让人怀疑那个率先提出看画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今天的舞会也有不少鸢尾公馆的客人参加,他们聚在一起,几乎每一位都是成名已久的艺术家:诗人易思、雕塑家罗万希尼、音乐家卡尔特希曼……许多人围在他们身旁。
里昂正与罗万希尼聊天。那位雕塑大师问道:“那幅画现在在哪儿?”
他指的是那幅《情人》,因为油彩脱落的原因,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事情已经在城里传开了,今天有不少人来这儿特意想看看那幅画。
“就在那儿。”里昂看了眼不远处围聚在一起的人群,泽尔文他们已经快要走到那幅画跟前了。
“你的学生依然不肯承认那画上的是个男人吗?”
“他还不是我的学生,”里昂淡淡地纠正道,“不过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说着他朝周围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作为刚被公爵接见过的画家,博格今天应该也收到了邀请。他的助手立即会意,很快就将博格·科里亚蒂带到了他们身旁。
“你的手怎么了?”里昂问道。博格的右手缠着绷带,看起来受了严重的伤。
果然,听他问起伤口,博格不太自然地回答道:“我白天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里昂一双眼睛冷峭的注视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医生有说过这会影响你将来画画吗?”
博格讪笑道:“但愿不会这样,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在您身边学习。”
“过会儿再关心手的问题吧,”罗万希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我只想知道那幅画上的主人公究竟是男是女。”
“她毫无疑问是个女人。”博格回答道。
罗万希尼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满意,他皱起眉头,有些粗鲁地说:“这太可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证明你对人体一无所知。”
受到一位大师的当众批评,博格的脸霎时间红了,不过和背上同性恋的绯闻相比,他宁愿被人误解自己只是画技不佳:“……我的确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诗人易思好心地替这位局促的年轻人说话:“你知道美的女神从来不止一面,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总有些相似。”
罗万希尼嘟囔道:“算了吧,画笔可要比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精准的多。”
他的话引起了诗人的不满,两人为此争论起来,他们的话也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好奇,一行人决定亲自去看看那幅画。
于是一时间,几乎半个议会厅的人都聚在了那幅画旁。
在场的许多人其实都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画面中的人物在去掉了雾蒙蒙的油彩之后,显露出清晰的背部肌理,整幅画的构图充满了故事感。
诗人客观而公正地说道:“就算这是个男人,他也画得好极了。”
“但他不该耍这些手段,”罗万希尼是个正直又老派的雕塑家,他坚持说,“他明明熟悉人体,却故意把一个女人画成一个男人的样子,我看不到一丝对艺术的尊重。”
在他们争论的同时,泽尔文站在一旁第二次仔细打量这幅画,它和他第一次看见时的样子已经不同了,但似乎又很难说得上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关键是他发现自己对这幅画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人群中博格趁机为自己辩解:“请相信我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事实上我学画的时间还很短,正是因为如此,当我发现我将她的背影画得走形时,才会在她身上复上一层油彩,可是没想到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这个解释倒是说的过去,这幅画刚送来的时候,画面上的女人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如果说他故意这样做,那的确太过多此一举。
泽尔文的思绪还停留在画板上,带窗户的房间,墙上的镜子,角落里的画架……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他对这幅画上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就在今天早上,他刚从这个房间醒来。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泽尔文银灰色的瞳孔微微一震,他确定博格不可能去过那儿,既然如此,是谁画的这幅画?
一个难以置信又显而易见的答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她说洛拉是她的老师,而正是她的老师为教堂绘制了壁画,还有那些堆在床上的旧画具……
“还记得你在林场说过的话吗?我会让你看见那些你所没有看见的。”
她说的对,她的确让他看见了那些别人都没有看见的。
泽尔文藏在礼服下的右手张开又握紧,像是要借此压制住内心这一瞬间窥见真相时产生的颤栗。
身旁的争论还在继续,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愚弄了所有人,现在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