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从演武场上下来的时候,四周人群尚未散开。孙江脸色惨白地站在场边,相比之下,宋子阳的脸色比他还是要好上不少。
闻玉慢吞吞地走到他二人边上:“宋师兄可打算说话算话?”
“我会辞去你们文渊的教习一职。”他言简意赅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闻玉听他愿意信守诺言,也不多留,又转头去看一旁的孙江,其他人不等她问,替她开口戏谑道:“孙师兄如何?”
还有人起哄:“宋师兄说到做到,孙师兄可别翻脸不认账啊,否则丢的可是你们整个剑宗的脸。”
其余剑宗弟子听了这话,面上无光,一时也不好再上前解围。
孙江一张一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但是一想到二人先前的赌约,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你这身本事不比剑宗出来的差,分明是一群人联合起来给我下套,故意耍我!”
其他人料到他要赖账,但是没想到赖得这么难看,有人嚷嚷道:“你要是不服,可以也挑一回!”
一旁有人笑道:“不错,照你的意思,温师妹不是你们剑宗的弟子都能挑成,你一个剑宗弟子总不见得不行吧?”
这周围除了文渊与剑宗弟子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宗门的弟子也留下来看热闹。孙江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闻玉忽然开口:“你要是做不到,此时答应我另一件事情,先前的赌约便算了。”
孙江一听竟还有这种好事,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前一亮:“你说!”
闻玉擡起头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瞧见站在人群后的杜书君,遂转头同孙江说道:“你当众好好同杜师姐道个歉,保证此后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要是有一分不诚心,先前的赌约照旧。”
杜书君一愣,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知道她今天这番全是为了自己,惊讶之中又有些感动。孙江却生怕闻玉后悔,立即答应下来:“好,你可不能反悔!”
和跑去各个山头喊上十遍“我孙江下流无耻”相比,和杜书君当众道个歉算得了什么。孙江一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奋力拨开人群挤到杜书君跟前,求情道:“杜师妹,今天是我错了杜师妹!是我没皮没脸纠缠你,是我不要脸!还望杜师妹行行好,饶了我这一回。”
杜书君见他扑过来像是作势要抓住自己的手,不禁吓了一跳,听他说完,又面露厌恶:“你方才在演武场是怎么说的?”
“先前都是我的不对,我确实知道错了,还望师妹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孙江朝着杜书君抱拳鞠了个躬:“之前是我满口胡言,从今往后,我必定不敢再这样胡说八道!”
他这番道歉诚不诚心的不好说,但是眼下倒是规规矩矩的,做足了姿态。杜书君冷冷地看着他,受了他一拜,才又冷着脸道:“你日后莫要出现在我眼前,旁的我也没什么同你好说的了。”
她虽没有说是否接受道歉,但这语气却像是此事就此揭过的意思,孙江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闻玉的脸色。闻玉果真守信,松口道:“行了,你走吧。”
孙江一时间如释重负,今日他已是颜面扫地,如何还敢久留,立即逃也似的从演武场边离开了。
其他人见此间事了,再没什么热闹好看,便也渐渐散去了。只有文渊几个弟子还有些打抱不平,觉得闻玉此举实在是太过便宜了那姓孙的。闻玉却没多解释,她要是坚持要孙江履行赌约,虽能得一时的痛快,但是剑宗跟着丢了颜面,免不了加深两宗的恩怨;何况这件事情的源头是因为孙江纠缠杜书君,她不想将杜书君拖下水,叫人跟着看笑话似的议论她。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杜书君才深深朝她敛衣福身道了声谢。孙江先前有句话说得不错,文渊女弟子少,其中也确实有人抱着来宗门找个如意郎君的心思。杜书君好不容易得到上山读书的机会,因此很看不起这样的人。
闻玉迟了许久才上山,到了文渊之后也并不如何用心读书,整日在学堂里懒懒散散,并不用功。又因为模样生得好,身旁也有不少弟子假意接近,围在她身旁。因此杜书君自然而然的便将她和那些不是真心来山上求学的女弟子归在了一类,平日里见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没想到她今天竟会这样帮自己教训那个孙江,因此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闻姑娘!”
闻玉擡起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跑了过来——正是都缙。
都缙走到演武场旁,见了她又惊又喜:“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人。”这会儿场边其他人还没走完,少年仿若未觉,“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还在沂……”
闻玉面色一变,赶在他出口前打断道:“确实许久不见,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剑宗我还是头一回来,不如你带我去四周逛逛!”
都缙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果真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转眼就叫她给拉走了。其余还留在原地的文渊弟子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闻姑娘”和“温姑娘”听起来也差不多,且她刚才露了一手漂亮的功夫,这会儿见她在剑宗有熟识倒也不怎么意外了。
闻玉拉着都缙到了一个四下无人处,这才松开了他。都缙也不算太笨,这一路过来,加上闻玉的反应和先前听见的传言,他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于是等闻玉一松手,他便开口问道:“你是来山上找卫师兄的吗?”
“他回来了?”
“我没听说师兄回来的消息。”都缙摇摇头,见她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成了文渊弟子了?”
他们在沂山相处过一段时间,卫嘉玉去找闻朔愿意将都缙带在身边,可见这师弟也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二人坐在白鹿岩一处松林的溪边,都缙听她说完从沂山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么说来,你和卫师兄约好了在九宗碰面?”
“嗯。”闻玉低低应了一声,说起这个她也有些奇怪,她上山已经快有半个月了,按理说卫嘉玉脚程再慢也该到了,难不成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他按着原计划,先送万雁去了洛阳?
都缙见她神色烦闷,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于是只说:“你放心,卫师兄如果回来,我听到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我们剑宗的谢敛师兄和卫师兄关系亲厚,我得空帮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他那边会不会收到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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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身穿剑宗宗服的男子出现在龙吟潭,路上遇见几个文渊弟子,见了他有些诧异,但擦肩而过时还是礼貌叫了一声“谢师兄”。见他朝着山上问事阁的方向走去,心中了然。
问事阁是九宗收集江湖上消息的情报机关,向来由文渊负责。卫嘉玉是文渊首席,因此手中控制着整个九流的运作。只是他如今下山已有一段时间,不在山上的这段日子,偶尔有消息传回山上,便由与他关系亲近的这位谢师弟代为处理。
谢敛来到问事阁时,书阁里已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人影站在窗边。他听见身后有人上楼的动静,这才缓缓转过身——正是已经离山几月的卫嘉玉。
卫嘉玉是在几天前回来的,但是山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多,谢敛是其中之一。
卫嘉玉转身见他回来,同他微微笑了一笑,随口问道:“我听说今天白鹿岩十分热闹?”
今天白鹿岩挑线香,谢敛也在场,回忆起上午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将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最后又不忘加了一句:“她确实有些本事。”
卫嘉玉很少从他这个寡言的师弟口中听见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评价,因此眉目间终于显出些许兴味:“和你比如何?”
谢敛沉吟片刻:“寻常比试她不如我,生死搏命我不如她。”
卫嘉玉听见这话,终于显出几分严肃,不由得沉吟道:“她叫什么名字?”
“温如玉。”
温如玉……卫嘉玉低头在心里将文渊弟子名录过了一遍:“我记得她是今年山中刚招收的新弟子,家中做木柴生意。因为母亲过世,所以按理要到明年才会上山。”
“你疑心她的来历?”
“一个木柴商的女儿,何来这样好的身手?”卫嘉玉望着窗外皱眉道。谢敛思索片刻:“我会去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他说完这话又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卫嘉玉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下去,他望着窗外重重叠叠的群山,过了许久才道:“最后一次有人见她是在山脚下,可是我派了不少人去附近的城镇打探消息,都还没有回音。”
“再等几天,或许就会有消息了。”谢敛不知要说什么,只能这样笨拙地安慰道。他换了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叫其他人知道你已经回山的消息?”
“鸳鸯楼那边恐怕很快就会发出赏单。”卫嘉玉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山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但是……
“我想在他们之前,先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