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雁出嫁那天,刺史府到处挂满了红绸,锣鼓喧天,每位路过府上的都可以进门来讨一杯喜酒喝。
卫嘉玉当初去姑苏本是想避开万雁出阁的日子,好将送亲的事情让给万鹄。不想提前从姑苏回来,按理说这个亲到底还是要他来送。不过也不知道他回来后同卫灵竹说了什么,到最后护送队伍出城的便换成了万鹄。万学义等在城外渡口接应,再派手下护送。
送嫁这日,新娘未时出门,花轿后跟着十里的红妆,还有不少奴仆护卫陪同。等队伍出城之后,沿途的人烟就稀少许多,一群人走了一两个时辰,也渐渐人困马乏。在面前领路的的万鹄提醒众人打起精神,因为这一片离城已远,又多山岭,听说西风寨就在这附近。虽说谅这群匪徒应当也不敢劫刺史府的送亲队伍,但还是小心为上。
出城之后,万鹄就寸步不离地骑马走在花轿旁,这一整天下来,他还没和万雁说上一句话:“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自从那天从德兴赌坊回来,万雁便连着几日没有理他,显然是气他独自跑去赌坊还差点出了事。这会儿眼看着就要到码头,等万雁上船,这一去山高路远,就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相见了。
“姐,你跟我说说话吧,骂我一顿也好,别日后想起来的都是我干的那些混账事。”
轿子里的人还是没说话,万鹄等了好一会儿,咬了咬嘴角,反省道:“反正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这么冲动,惹娘生气。这么多年我就没让她省心过,读书读不出个样子来,习武也没什么资质,不要说跟二哥比了,这回跟他一块来的女人,身手也比我强……是,你常说没人要求我跟二哥一样,但是……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他叹了口气,“姐,要是你是我就好了,你一定比我有出息。”
万鹄在外头自暴自弃地说了好一会儿,轿子里头都悄无声息的。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他望着那晃动的轿帘,里头确实坐着一个人影,万鹄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姐?”
“嗯。”轿子里传来一声短促又极轻的鼻音。
万鹄松了口气:“你不生我的气了?”
里面静了好一会儿,正当万鹄忍不住又要说什么时,忽然间前面的马发出了一声嘶鸣,所有人悚然一惊,只见突然之间,大路两旁忽然冲出了一群人马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万鹄顾不上别的,忙赶到队伍前,只见对面马群分开两旁,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万鹄见他们腰间挎刀,一身匪气,心中已有猜测,还是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刺史府的车队也敢拦!”
为首那人嗤笑一声:“万小公子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上回我让人请你来我们西风寨做客,没想到那个不顶事的没把事情办好。不过你放心,这回我来是想问万小公子你讨个人,你这车队里有个用剑的女人,前些日子烧了我们西风寨的船。我知道她今天就在这队伍里,你把那女人交给我,今日你们万府的大好日子,我高龙不和你为难。”
万鹄没想到他是冲着闻玉来的,但转念一想就想通了。三蛇岭那晚,闻玉火烧寨船,必定是叫这群人记恨上了,这段时间到处追查她的下落。上回德兴赌坊,闻玉出手救他回去,总算叫他们发现了行踪,但那之后闻玉就几乎没出过府,没能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他们不能直接冲到万府抢人,趁着今天万家送亲,就想赶在车队离开金陵地界之前将人拦住,否则等闻玉一走,他们再想找她报仇,可就难了。
何况今天是万雁送亲,来的都是些万府奴仆,西风寨大约吃准了他们不愿事情闹大,会选择交出闻玉这个外人。
万鹄一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心中更是觉得这群人可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说我这儿没有你要的人,就算有,你们西风寨还敢光天化日拦路抢人不成?”
高龙唇角向下一撇,勒着马朝前走了两步:“万小公子既然不识擡举,那就不要怪我们下手无情了。”他说完这话,也不再跟万鹄废话,冲着手下一擡手,他身后西风寨的人瞬间就将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把那女人给我找出来!”
这队伍里一眼望去皆是男子,丫鬟妈妈们都坐在马车上。于是这群人目标一致,朝着几辆马车直奔而去。有人跳上马车的车顶,从腰间取出一把弯刀,朝着车篷一刀刺下,两指厚的木板在他手下,没两下别裂开了一个口子,那人将木板一掀,车里的女子惊叫一声,差点惊厥过去。凡是坐在车里的都匆匆忙忙从马车上逃了出来。
万鹄怒气冲冲,连忙拉住缰绳,正要跑到轿子旁第一时间护住轿子,却见几乎同时,周围那些吹拉弹唱的下人们已经扔下了手里的东西,从身上抽出了刀剑。非但如此,车队后头马车上箱子里,也眨眼间跳出几十个人来,显然已经藏了一路,就等着此刻。他们个个身手矫健,佩着官府的兵器,竟是早有准备,立即与那些冲上来的西风寨盗匪缠斗到了一处。
高龙见此情形,这才知道中计,这压根不是什么送亲的队伍,而是官府上山剿匪的队伍。
没想到这万学义竟是敢拿儿女的婚事当诱饵,还故意叫自己的儿子送亲,就是为了叫他们相信这就是万府的送亲车队,引他们现身,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西风寨屡屡受挫,如同丧家之犬整日被官府撵在屁股后面追着打,一想到官府的大牢里还关着不少弟兄,就叫他越发气急攻心。此时振臂一呼:“弟兄们,给我抓住这几个姓万的带回去,也叫这群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这样说,西风寨的众匪纷纷响应,两边人数相差不大,硬碰硬也不一定是谁怕了谁,何况这可是在他们的地盘,难不成还能叫这群官府的人占了便宜?
两拨人马打在一处,一时间兵戈声不止。
这群官兵现身时万鹄简直比高龙还要惊讶,他明明亲眼看着万雁上了轿子,跟着队伍出发,现如今在轿子上的究竟是谁?他眼看着擡花轿的轿夫扔下轿子跑了,不禁心急如焚。于是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后边跑去,还没到轿子旁边,已有人先他一步冲到轿门前,掀起帘子举刀便要朝着轿中刺去。可不等他看清轿中人的面貌,忽然轿子里头一柄短刀已隔着轿帘一刀刺进他胸口。
举着砍刀的壮汉踉跄两步,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倒地。
万鹄惊愕地站在原地,望着从轿子里钻出来的女子,喉咙收紧一时发不出声音。他自小和万雁一起学武,万雁有多少本事他是知道的,光是这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取人性命的胆魄,也绝不是万雁有的。
这个人不是万雁——
万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是谁?万雁又去哪儿了?
没等他想清楚,闻玉已弯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见她现身,西风寨其他人精神一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女人在那儿!”
万鹄见闻玉从尸体上拔下刀,眼见面前数十名一脸凶悍的盗匪,目光冷冷地看向周围众人,面不改色解下身后长剑,剑锋出鞘的那一瞬间,寒光一闪而过,一双剪水秋眸映在剑锋上,叫四周万物都黯淡失色。只见她手握剑柄,脚尖一点,悬空转了一圈,再落地时剑气如寒霜,许多人只来得及看见她如何起手,却不知她如何落地,这中间身形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兔起鹘落之间,冲在最前面的人已叫剑气所伤。
她这一手威吓住了其他人,一时间吓住了后面冲上来的其他人。
闻玉赶到马车旁,跨步跃上马车,卫嘉玉也刚从车内出来,见她平安无事显然松了口气。眼见西风寨颓势已现,高龙正要下令撤退,忽然从头顶的林中射来一支冷箭。
这地方竟还有第三拨人——没多久一群黑衣人骑马冲下两旁的山崖,朝着大路中央的两队人马直冲而下,一边抽出腰间佩剑,凡是拦在眼前之人,尽数斩杀于剑下!
这帮人身手灵活,招式多变,普通官兵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的行事风格与西风寨那群人差别很大,所有人目标都十分一致,只朝着闻玉所在的方向直冲而来。
这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没人知道这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已经在这儿埋伏了多久,今日又有什么目的。但他们的出现,对西风寨来说倒也不尽是坏处。
原本在官府步步紧逼的围攻下,西风寨众人已有些支撑不住,但这会儿,这群黑衣人的现身,倒是叫他们有了脱身的机会。
闻玉站在马车上,很快意识到这群人像都是冲着这辆马车而来,最先抵达的黑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拔剑直直朝她劈来。闻玉立即举剑格挡,与她交手之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首领。闻玉冷冷注视着他:“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看了眼她手上的闻道:“你有两个选择:束手就擒,或者把命留在这儿。”
那人说话时流露出轻蔑之意,就像第一次在沂山,封鸣见她使了那招“丘山陷”后的反应一样。闻玉看着四周倒地的尸体,夕阳下寂静的山道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眉眼越发的冷淡,只微微扬起下颔,告诉他:“你也有两个选择,带着这群人滚,或者把命留在这儿。”
那人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微微收紧了下巴。二人内力灌注在剑上,相持片刻,终于双双退开几步,其他人又立即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闻玉飞扑而来。
不过闻玉反应很快,她先一步将身后的卫嘉玉推到万鹄所在的保护圈内,随即矮身从一旁的马车下面滑了出去,转眼间已退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她躲过这一击后,随即翻身骑上一匹马,砍断了与身后马车绑在一起的木轴。卫嘉玉看出了她的意图,还未站稳身子,就要冲出去阻拦:“闻玉!”
他少有这种失态的时候,几乎算得上惊慌失措。不过闻玉动作更快,她先一步抖抖缰绳,随即毫不犹豫地叱了一声“驾!”
得了自由的马儿立即撒腿朝着前方跑去,转眼间就只剩下一路扬尘。
她显然也已看出这群人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果然那群人见她逃跑,也不再围在马车周围,立即抢马朝她追去。
马蹄声在山谷响彻云霄,还在原地的官兵压根没有力气追上去阻止,转眼之间,方才还兵荒马乱的山道上,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闻玉:放完狠话,转头就跑。能屈能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