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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待诏 正文 第75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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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卿跪伏在地,送走了这两位不期而来的祖宗。

    春夜的风乍暖还寒,吹动朱轮华盖车的帷幕,车檐四角悬着金铃,随着马车行进叮当作响。

    裴望初坐在谢及音身侧,阖目无言,他静静听着这金铃声,心中的思绪也随之起起伏伏。

    待回了宫中,谢及音前往椒房宫,裴望初跟过去,她仍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又不愿理他的模样,催他到德阳宫去准备明天一早的仪典。

    裴望初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敢贸然以花言巧语招惹她,故站在她身后道:“若非你刚刚去得及时,崔缙恐要伤筋动骨,你救了他这一回,他若是能想通,心里必会记你的好。”

    谢及音正在净面,一听这话,有些恼怒地扔下帕子,“七郎这意思,是怀疑我为了他跑到廷尉司,一纸休书是为了保他性命?”

    裴望初不言,倒像是有几分默认。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及音轻声刺了他一句,不想理会他这无理取闹的模样,转身去内室安寝。

    过了约一刻钟,隔着半朦胧的纱织屏风,仍见他长身玉立杵在外面的影子,孤零零的没人理,怪可怜的。

    谢及音翻了个身,望着那影子许久,终是从床上坐起,清了清嗓子,“你进来吧。”

    屏风侧的落地宫灯明暗一晃,裴望初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来,见她懒得擡头,遂屈膝跪在床前,教她垂目就能看见他。

    只听他轻声问道:“你不高兴我去廷尉司,是不愿见我为难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及音又好气又好笑,“若说你愚笨,你能猜出我心中不悦,若说你聪明,你偏又能庸人自扰。我与崔缙关系如何,你从前在公主府中,看得还不够分明么?”

    适才在廷尉中,她要拿休书给崔缙时,这人像是被下了降头,慌里慌张就来拉她的手。

    谢及音声调里有三分不虞,“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吗,你就这般低看我?”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确实愚蠢,没有辩白的余地。裴望初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是我关心则乱,一时糊涂,不值得殿下为此生气,该受责的人是我。”

    “是呀,你是该受责。”

    想起今夜去廷尉司的初衷,谢及音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耳朵叫他贴过来,低声训他:

    “明天是什么日子,那廷尉司又是什么地方?新朝伊始,钦天监费尽心思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尚书省上下为了登基大典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错,你倒好,一点忌讳都不讲,大张旗鼓跑到廷尉司去蹈践血光,真不嫌晦气!”

    耳朵被拧得火辣辣得疼,然而这句句关心都落在了他心坎上,“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裴望初与她贴得极近,目光向下一垂,扫过她的朱唇。

    “殿下的耳提面命,我记下了。”他低声说道。

    他认错态度倒是好,谢及音敛了脾气,松了手,转而轻轻揉按他发红的耳垂,“你是帝王,动如千钧,下回不能这般任性。”

    裴望初握着她的手抚在脸上,问她道:“今日那封休书,殿下是为了我才写的,是不是?”

    谢及音没有否认,“不然这么冷的天,我何必往廷尉司跑一趟,你当我是你,天天记挂着崔缙那个混账?”

    纵然是奚落也格外悦耳,裴望初问她道:“那殿下想如何处置崔缙,一直关押在廷尉司中吗?”

    提到此事,谢及音半晌不言,似是犹豫不决,又似不忍开口。

    “我明白了,”裴望初不忍见她蹙眉,“这件事交由我去做,你不要过问。”

    “等等,”念及崔夫人已丧夫,膝下仅有这一个儿子,谢及音终是不忍心她再丧子,遂劝道:“他是有些过错,但罪不至死,你既然要大赦天下,不必将此事做得太绝。”

    裴望初面上从善如流,“好,此事听殿下的。”

    堵在心里的一口气顺了出去,谢及音扶他起身,“起来吧,地上凉,再耐穿的锦衣也禁不住你这般磋磨,若是你衣服磨破了双膝,堂堂帝王,叫外人怎么看我?”

    “皇后娘娘体谅,下回先给我预备个垫子。”

    “听你这话,已经想好下回要怎么得罪我了?”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仗着吃透了我,不会真与你翻脸罢了。”谢及音轻哼。

    更出格的事都做过,他也就面上装得宜人,其实心里从不怕得罪她。

    她让他坐在床边,将裤子卷至膝弯处,看了一眼他的双膝,只跪了一会儿,没有留下淤青。

    “没什么事,回去吧。”

    正欲倾身靠近她的裴望初闻言微怔,“去哪儿?”

    “德阳宫呀,明早寅初就要起床准备,我这儿尚忙不过来,你赖在这里做什么?”

    裴望初同她商量道:“眼下才是戌时中,再留我一会儿,你若是嫌烦,我继续跪着也行。”

    最终还是得了些便宜才走,去德阳宫的路上,杨柳风吹面不寒,叫人心中分外熨帖。

    大魏历经多年战乱,如今刚刚平息,国力疲敝,因此登基仪典并未铺张,比起谢黼当年倾洛阳之力办的那一场低调了许多。

    寅时初,洛阳宫中忙碌起来,十二宫二十四监俱不得闲,仔细检查一切,除了帝后所穿的衮服,就连随行女官的服饰、轿辇上的花纹都不能出错。

    裴望初洗漱更衣后先往椒房殿来,将十二旒的天子冠摘下,交予内侍捧着,又将宽垂的衮服袖子束起,从女官手中接过犀角梳,要亲自为谢及音绾发。

    她今日要梳悬凤髻,样式十分繁复,女官事先照着图样练习了好几天,如今才敢上手。

    谢及音问了问时辰,对裴望初道:“今天让女官来吧,不要误了时辰。”

    “无妨,我试一试,让她在一旁提点。”

    裴望初将她的长发梳开,轻轻握在掌心里,金铜镜中可见他附在她耳侧,玄色衮服衬得他眉目添了几分锐气,然而自镜中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极温柔的。

    “今日也算是你我大婚,说了要为殿下绾一辈子的发,这么重要的日子,又怎能假他人之手。”

    他自身后将她的头往上擡了擡,让她能靠在他身上,“若是困,就再眯一会儿。”

    确实是有些未睡足,但谢及音并未闭眼,亦含笑自镜中望他。

    裴望初先取来银丝缠成的假髻将她的发髻垫高,层层堆如高云,又自耳侧分出几缕,照着女官捧至眉际的图册,小心编织出繁复美丽的纹路,绕在云髻两侧,再缀以珠翠,正如凤凰的翎羽。

    他们时而低声闲聊,新帝看上去极有耐心,总有话能逗皇后喜欢。

    女官默默捧着凤髻图解,心中感慨道,这样的男子,在寻常人家已是难得,没想到做了帝王,亦能如此爱重妻子。

    这样深情的帝王,也许待子民也会常怀怜悯。

    绾成了发髻后,用桂花油将鬓角的碎发抹平,再戴上凤冠,即算完成。

    裴望初小心扶她起身更衣,反复问道:“沉不沉,受得住吗?要么就减几支簪子,或把银丝假髻卸了,不必梳这么高。”

    端庄倒端庄,好看也好看,只是想着她受累,总有几分担心。

    谢及音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叫他威严些,“帝王旈冕,皇后凤冠,是你我应承之重,不要大惊小怪的,叫人笑话。”

    侍奉的女官内侍皆恭肃垂目,无论心中作何想,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裴望初有恃无恐道:“皇后娘娘让他们笑,他们才敢笑,只要娘娘愿意护着我,便不会有人笑话。”

    谢及音又擡手掐了他一下。

    整饬完行仪,卯时中,帝后前往宗祠祭拜天地,然后同往宣室殿,接受百官朝奉。

    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合办,既是为了简化冗仪,也是为了擡高封后大典的地位。登基典礼是帝王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与他携手共登宣室殿、接受百官朝拜的妻子,注定不仅是洛阳宫的皇后,更将是大魏的皇后。

    身着漆纱笼冠、朱紫官袍的文武官员,如朝向日月的海潮,在黄门的唱声中一层层涌入宣室殿,跪地叩拜,三呼万岁,又一齐倒身退出,迎来另一波官员。直到内朝五品之上的官员皆朝觐完毕,帝后携手起身,接受他们一齐的跪拜,只听得齐声祝颂,山呼万岁。

    而后是颁旨改元,昭告天下,同时赦免牢狱,减轻赋税。

    裴望初亲书圣诏,为她展卷,识玉捧上大魏玉玺,谢及音深舒了一口气,在众目之下接过玉玺,钤在了圣诏上。

    圣诏布告天下,黄门内侍高呼礼成。

    自大周天下四分以来,一百多年间,北有大魏,南有南晋,四方夷族各自为王,这是第一位自帝王登基之日就堂而皇之摄政的皇后。

    宣室殿内外跪拜的世族官员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当初这位新帝执意要立谢氏公主为后时,他们以为这只是对一女子的钟情与偏爱。

    可是哪个帝王能偏爱到让皇后同受万岁之贺,甚至于代掌玉玺呢?

    见了登基大典上的种种后,这些欲在新朝中立足的世家们,又各自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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