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一战,马璒被擒,他率领的胡人骑兵也逃的逃、俘的俘。
王瞻被擡进屋里养伤,军中大夫按着他给他包扎伤口,却听这位一向脾气温和的王家公子拍着床板高声痛骂:“袁琤!裴望初!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你把别人都当傻子!你为何不敢进来见我?!”
裴望初在外间安排战后的事宜,被他吵得头疼,走进去对王瞻道:“别人都当裴七郎已死,我若不换个身份,如何在洛阳周旋,卫炳不会信任我,王司马也不会听我的话,子昂兄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
“我体谅你?”王瞻被他气得抚胸直咳,“别的事都好说,你解释一下嘉宁殿下的事,你不仅诓我在殿下面前给你做人情,还劝我别与死人争……那你倒是死干净些!咳咳!”
想起“袁琤”从前给他卜卦,说他与嘉宁公主命格不合,又明里暗里撺掇他成婚留嗣,那副伪善的样子恨得王瞻牙根痒痒。
裴望初并不觉得心虚,他轻轻挑了挑眉,对王瞻道:“子昂兄还是好好养伤吧,待你见了殿下,请她给你作主便是。”
王瞻气噎,做什么主,嫌给他刷的存在感还不够多吗?
可惜王瞻连伤都未来得及好好养两天,马璒被擒,胡人落败,远在洛阳的王铉和萧元度没了外患,迅速翻脸开战。
黄眉军在洛阳一带声势浩大,萧元度想以前朝太子的身份在洛阳自立为帝,王铉见势头不妙,拿出了当初用一万骑兵与裴望初换得的盖了大魏玉玺的圣旨——如今圣旨被伪造成了一封传位给大司马王铉的禅让诏书。
两方各不相让,都说对面是乱臣贼子,一边逼各大世家站队,一边试探着开战,大有要么弄死对方、要么将大魏一分为二的架势。
收到洛阳的消息后,裴望初嘲讽道:“胡人虽然败了,但南晋五皇子登基,刚好腾出手来趁虚而入。我若是南晋新皇,必趁大魏内乱不止、国力空虚的机会发兵北上,既能树立新皇的威望,又能抢占城池,何乐而不为?”
王瞻问他道:“你更希望我父亲登基,还是希望前太子登基?”
裴望初不答反问:“子昂兄希望我支持谁?”
王瞻道:“河东裴氏若在,必然支持萧元度,但我总觉得巽之兄心中另有想法,毕竟当初若非你的谋划,我父亲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我生为王氏子,于情,当全力支持父亲自立为帝,于理,我却看得清楚,父亲他重权而多疑,非爱民之人,他若登基,恐会重现太成帝之祸。”
他十分真诚,将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裴望初听罢问道:“那你觉得谁是合适的大魏新帝人选?”
王瞻苦笑道:“我哪有为黎民百姓选新帝的资格,不过是随遇而安中求无愧于心罢了。”
“我的想法与子昂兄一样,无论是王司马还是萧元度,我都不支持。”
裴望初屈指扣了扣桌子上的羊皮地图,让王瞻看如今的形势,“萧元度为复位,强逼百姓落为草寇,他虽做过几年太子,如今却是山匪出身,上不得台面,王司马我就不必说了,这两人将洛阳一带闹得乌烟瘴气,南晋新皇若趁机起战事,必会自宣城发兵,经南陵、当州,渡丹水,先占建康。”
王瞻瞳孔微缩,“建康——”
“嗯,嘉宁殿下在建康。”
王瞻当即道:“我这就带兵往建康去,保护殿下。”
“这件事不劳烦你,”裴望初点着羊皮地图,让他仔细听着,“眼下你手里有一万人,我再给你三万精兵,你到洛阳去,先与王司马一同镇压黄眉军,然后废王司马,争取世家的支持,抓住机会自立为帝。”
王瞻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让我登基——”
“子昂兄是不敢么?若是王司马登基,很可能立你为太子,与其让他再折腾几十年,不如跳过这一步。”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兵去洛阳?”王瞻大惑不解。
裴望初道:“我自然要去建康保护殿下,你放心,我在建康守着,南晋半年之内别想越过汜水。”
王瞻沉默了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你刚才说既不支持萧元度也不支持我父亲,是不是本来有自立为帝的想法?”
裴望初并不否认,“是这样想过。”
若是利用好天授宫的势力和魏灵帝亲生儿子的身份,想在眼下这个群龙无首的大魏自立为新帝,对裴望初而言并非是件异想天开的事。
王瞻也想通了这一节,因此更加不解:“那为何又改了主意,要拥我上位?”
裴望初解释道:“因为建康我必须去,而洛阳的局势不能再乱下去了,我觉得子昂兄做皇帝,应该会比那两位合适很多。”
“你为何不让我去守建康,你自己带兵杀去洛阳称帝?”
“因为你守建康,我不放心。”
“什么?你……”王瞻无语,“你不放心我守建康,却放心让我去洛阳夺位?恕我实在不能理解。”
裴望初耐心解释道:“你去洛阳夺位,能成事固然好,不能成事也无妨,不过是后面麻烦些,但建康决不能有失,嘉宁殿下在建康,此地于我是重中之重,难以利弊衡量,所以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即使是你也不行。”
王瞻沉默半晌,似懂非懂道:“所以你是为了嘉宁殿下,要放弃逐鹿洛阳的机会?”
“不是为她,是为了我自己,”裴望初淡声道,“是我承担不起可能失去她的代价。”
王瞻觉得他简直太荒唐了,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在心里拧巴了半天,苦笑道:“实在没想到,巽之兄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裴望初闻言笑了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古得江山者众,但得殿下一句‘沧海水、巫山云’的,却只有我一个。”
“你!”王瞻气噎。
若非独他得嘉宁公主青睐,难道自己就甘心去洛阳而不去建康吗?
裴望初安排好了一切,第二天就启程前往建康,害怕走得慢一步王瞻会后悔。
王瞻心里确实也有些后悔,他不该被裴望初的豁达一时震住而答应杀入洛阳自立为帝这件事,且不说他并非十分甘心将嘉宁公主拱手相让,王司马毕竟是他的父亲,王夫人是他的母亲,他这一答应,到时候可是得背父叛母……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做出来。
因此王瞻越想越后悔,写了封毁约的信派人快马追赶裴望初,请他自己掉头到洛阳去。
建康虽属大魏,却毗邻南晋,西州被平定后,建康城中很快吹起了南晋新皇要攻打大魏的风声。
谢及姒心里有些发慌,问谢及音要不要早做准备,谢及音道:“当初离开洛阳来建康,是因为胡人铁骑有屠城的暴虐行径,不走就只能等死。如今建康之外的大魏也不太平,又能走到哪里去?何况,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能再次带着这些百姓跋涉千里。”
“那咱们便在建康等死么?”谢及姒问道。
“建康本地有驻军,洛阳来的百姓,拿起刀剑也皆可御敌,”谢及音道,“你想离开就尽早离开,我打算留在建康。”
谢及姒闻言仍心有不甘,经过这一年多的波折,她眼睁睁看着谢及音带着洛阳百姓一路到建康,指引他们安居置业,从当初被世人视为不祥的“怪胎”,逐渐变成怜悯子民的“神女”。
她觉得谢及音是个极有手段的人,不相信她会眼睁睁在建康等死,她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敷衍自己,她一定留了别人不知道的自保的手段。
于是她暗中留心谢及音这边的动静,恰逢崔缙也千里跋涉,来到了建康。
崔缙是受王铉之命,来请谢及音回洛阳。
王铉想在身份正统上与前太子萧元度抗衡,仅有一张盖了玉玺的遗诏实在是勉强。他听闻谢及音因携洛阳百姓避难一事而赢得民心,便想请她站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借她的名声为自己登基增加说服力。
崔缙见了谢及音,劝她道:“王司马眼下已是众望所归,你留在建康,将来连公主的身份也保不住,不如随我回洛阳,待王司马登基,可以收你做义女,你还是高贵的皇室公主。”
谢及音闻言冷笑道:“与其指望我做王家的公主,不如你我就此和离,你直接去做王家的驸马,岂不是更直接?”
崔缙道:“我若是为了自己,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建康,我这是为了你。”
“不必,”谢及音直言拒绝了他的好意,对岑墨道,“送客。”
崔缙被赶出了宅子,万般无奈,只好去忙另一件事——找谢及姒打听玉玺的下落。
太成帝死后,玉玺至今没有找到,他既然没有将玉玺交给卫贵妃来保小太子登基,那很有可能是交给自己的女儿带出了皇宫。因为谢及姒自幼更得太成帝的宠爱,所以崔缙倾向于怀疑玉玺在谢及姒手里。
他对谢及姒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打听到她置办的宅子后,直接带人闯进她家中,乱翻乱砸一通,拎起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威胁她交出玉玺。
谢及姒又恨又怕,泪眼哭诉道:“我以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他不曾将玉玺交予我,那时我已嫁到卫家,一举一动都受卫时通监视,就算父皇敢给,我也不敢要……青云哥哥,你要相信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又动之以情,倾诉了一番青梅竹马的故情。崔缙见她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十分情切,心中已有动摇,再加上确实没有翻出玉玺,虽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信。
谢及姒低泣道:“我若得了玉玺,必然会交给青云哥哥,否则我一介女流,要玉玺做什么?”
崔缙神色转缓,“那你觉得先帝还有可能把玉玺交给谁?”
谢及姒闻言一顿,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忽而冷笑了几声。
“青云哥哥是不是忘了,父皇还有一位公主。”
“你说嘉宁?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及姒抹了抹眼泪,越想越觉得事情如此,“若是玉玺不在皇姊手中,她何必要赚爱民如子的名声?王家六郎又何必放着洛阳的皇位不争,千里迢迢护送皇姊到建康?眼见着南晋就要打过来了,皇姊却不慌不忙,不急着逃难,必然是因为她手里捏着玉玺,知道王六郎早晚会来救她,青云哥哥,你说是不是?”
崔缙实在不愿相信这种可能,他想不通,若是玉玺真在谢及音手中,她为何不交给自己的驸马,反而要交给王瞻一个外人?
谢及姒殷切地望着他手里的襁褓,女儿正因受惊而放声大哭,她急声道:“青云哥哥若是不信,一试便知,若是玉玺真在皇姊手中,出了事,她一定会首先带上玉玺的!”
闻言,崔缙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