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月明时见卿 > 正文 第33章 说开

月明时见卿 正文 第33章 说开

所属书籍: 月明时见卿

    他今夜前来,真的只是为了改信一事吗?

    陆明时只当她默认,继续说道:“我承认,你来找我时,我怀疑过你。我怀疑是程鹤年借你来试探我,也怀疑过你是长公主的人,总之不肯相信你是单纯地觉得此案关系重大,要让我知情。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逼问你,后来又改了主意,决定利用你,但……”

    陆明时缓缓低叹道:“我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信任你。”

    孟如韫心里忽然一阵酸涩。

    今日从程鹤年手里接过那封信时,有一瞬间,孟如韫心里倏然一空,不知所措。就像陆明时从未想过信任她一样,她也从未想过陆明时会骗她。

    她理所当然地把他视为上一世的陆明时,托知己于形迹之外,寄神交于笔墨之间。所以当他说心悦她时,她的心,几乎在一瞬间就塌陷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陆明时也会骗她。

    程鹤年离开后,孟如韫心里有一个问题已经盘旋了一整天,像一根针,来来回回在她心口上穿刺。

    她在想,陆明时从什么时候开始骗她的呢?是从自己将石合铁的案子告诉他时开始,还是更早一些,早到隐晦诉说情意的雨天茶楼?

    而今陆明时告诉了她答案。

    他说,他从未信任过她。

    听见青纱帐里压着颤意的呼吸,陆明时心里也猛得一疼,声音极轻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孟如韫沉默了许久,在陆明时看不见的地方,用手指狠狠按住自己酸胀的眼睛。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待开口说话时,将声音压得很低,怕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发颤的哽咽。

    “罢了,陆大人的顾虑都是有原因的,石合铁的案子牵涉这么广,我又与程鹤年相识,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陆明时轻笑道:“理所当然?你倒是挺会为我开脱。”

    “您做都做了,眼下又何必作出这副悔不当初的姿态。我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您心里好过一些,”孟如韫慢慢说道,“您心里好过了,就别再逼我了。”

    “可如今我心里不好过,一日不从你嘴里听到实话,我就不好过一日,一辈子不从你嘴里听到实话,我就不好过一辈子。”陆明时的语气清浅柔和,“你瞒我的桩桩件件,要我替你说吗,孟如韫?”

    他念出“孟如韫”这个名字,语调微微扬起,柔和里带着几分缱绻。孟如韫听在耳朵里却像落了一道惊雷,她蓦然擡眼,隔着影影绰绰的青纱帘,望向那个朦胧挺拔的背影。

    许久未听见她回应,陆明时微微偏头,“怎么,还不清楚我想听什么吗?”

    孟如韫心跳得厉害,不敢开口,缓缓攥紧了被角。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孟如韫心乱如麻,一时分辨不清自己是逃避、害怕,还是期待。她紧紧盯着青纱帐外的身影,陆明时也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像立在她床前的一盏玉人灯,静默地等着。

    “我……”孟如韫的声音绷得近乎沙哑,一开口就泄了气,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青纱帐帘被挑开,探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一盏尚有余温的白水。孟如韫缓缓饮尽,然后披衣下床,踩着木屐点亮了屋里的灯烛。

    看陆明时的意思,今夜是不容她随口敷衍过去了。

    暖黄色的灯烛照亮半间屋室,孟如韫长发披落在肩上,右边侧脸被灯光映得柔和清丽。

    陆明时盯着她,缓缓出声道:“季婆婆说你眉眼很像孟夫人,可惜太多年未见,我已记不太清她的样子。当初在内城墙下看见你时,只觉得有几分亲切,从未敢奢想你们还活着。孟夫人她还好吗?”

    孟如韫望了陆明时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母亲已经过世三年了。”

    陆明时愣住,许久道:“对不起,我不知……”

    孟如韫摇了摇头。

    陆明时走到她身边,他比孟如韫高一个头,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罩住。

    “当年听说孟大人在牢狱中自尽,孟夫人遣散家仆,一把火烧了孟家,众人都以为她也带着一双儿女死在了里面。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孟如韫擡手用簪尾挑亮灯芯,将当年母亲如何带着她们兄妹三人从密道逃出孟家,出城路上遭遇土匪,最后寄身在鹿山上鹿云观的过程告诉陆明时。其实这些事对孟如韫而言都发生在上辈子,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之久,有些细节,她要停顿很久去回忆。

    灯心微微一晃,陆明时握住了孟如韫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一柄冷白的玉如意,在灯烛旁停留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暖意。然而裹在他手心里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她皮肤下血液的涌动,她的手背渐渐有了温度,仿佛慢慢活了过来。

    孟如韫下意识挣了一下,反被握得更紧。

    陆明时几乎从身后环住了她,握着她的手拨弄灯芯,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嗅见她发间绵密的冷香。

    “矜矜,”陆明时放轻了声音,叹息道:“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孟如韫微微偏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神里。陆明时有些失态,孟如韫何尝不是,这个若有似无的环抱里有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像窗外无声的夏夜,一点点浸润着她。

    被两人反复挑拨的灯芯“啪嗒”一声灭了,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冷白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陆明时缓缓放开了她。

    “前尘旧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能与你相认,我很高兴,”陆明时顿了顿,“如果你也乐得如此,就更好了。”

    “陆大人何出此言?”孟如韫问道。

    “陆大人……”陆明时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问她:“矜矜,你喊我陆大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你是把我当作萍水相逢的陆明时,还是看作幼时的故人,你的——子夙哥哥?”

    他的音调散漫温柔,最后那句“子夙哥哥”仿佛隐隐带着诱使。

    陆明时又问道:“得知我骗了你时,你心里,是把我当作陆明时在怪罪,还是当作子夙哥哥在埋怨?”

    孟如韫脸上隐隐发热,低声道:“我方才说过了,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吗,我反倒要怪你了。”陆明时忽然一笑。

    孟如韫不解地望着他,陆明时从身后贴过来,攥住她的手腕,撚开她的掌心,与她五指交缠,另一只手箍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她披落在肩头的长发结结实实贴在陆明时胸前。

    这是一个比方才的试探更具有侵略性的拥抱,孟如韫绷紧了身体推拒,陆明时在她耳边笑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等我问完了,就放开你。矜矜,听明白了吗?”

    孟如韫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瞪了他一眼。

    “我且问你,知不知道我心悦你?”

    孟如韫哪里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直接,心中如擂鼓,却慢慢摇头,“你从未说过。”

    “那我现在告诉你,矜矜,我心悦你。”

    孟如韫想问他心悦的是谁,是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的孟如韫,还是故人旧梦里的矜矜。

    见她没有反应,陆明时又问道:“那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心里怎么想的……孟如韫觉得自己的回答未必如他所愿。

    孟如韫说道:“小时候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你是陆大人,还是子夙哥哥,对我而言并无分别。所以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却从未提过旧事,因为从前事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陆明时闻言一顿,“可是对我很重要。”

    “对你当然重要,否则依着陆大人的脾气,骗了就是骗了,没必要特地来同我解释。”

    孟如韫想起前世的事,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仅凭她是孟午之女的身份,凭幼时一句娃娃亲的身份,他就能为她做那么多事。曾经孟如韫觉得很感激他,可是这一世重生后再与陆明时相识,她却觉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矜矜只凭一个身份就能得到陆明时的偏爱,可如果一个活生生的“孟青衿”站在他面前,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孟如韫无心试探,却偏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陆明时同她道歉,“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怎么生气都是应该,只求别瞒着我。”

    孟如韫问他,“若你今日不知我的身份,还会来同我说这些吗?”

    “此话何意?”

    “你若是同我说,我听着,你若是同故人说,这些话我就不想再听了。我刚刚已经说过,我对幼年的事已经记不清楚,所以陆大人不要来找我诉衷肠。”

    这话说出口,孟如韫自己都觉得过于冷漠,可水已经泼出去与地上的土滚成了一团烂泥,她收不回来,索性与他把话说明白。

    “什么叫不要与你诉衷肠?”陆明时皱眉,将孟如韫的肩膀掰过去,直面着他,望进她的眼睛里,“你知不知道,能把你找回来,对我有多重要?”

    孟如韫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原谅我不能与大人您感同身受。”

    陆明时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缓缓放开孟如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夏夜的微风仍有几分凉意,陆明时兀自冷静了一会儿,低声说道:“父亲和兄长都死在战场上,母亲悄悄将我送到阜阳,听说了孟家的事之后,她最牵挂的就是你和岚光兄长。母亲说,从容赴死是长辈的选择,独独苦了孩子,你本该在锦绣中长大,受父母连累早夭,可怜可憾,她要我每年清明都为你和岚光兄长祭拜。”

    孟如韫静静听着,心头被无限悲哀所笼罩,她脑海中隐约涌现出一些朦胧的光影,然而每个人的脸都看不清。

    她最清晰的记忆就是鹿云观里,母亲常年哀恸的面容,和清苦艰辛的生活。

    “你确实不知,”陆明时的声音里带了自嘲的意味,“然而我却全然是因为陈年旧事未清才茍活在世间。从前只有恨和怨,如今又找回了你——矜矜,我本来真的很高兴,我以为,我在这世间,终于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闻言,孟如韫的心忽然软了下去。

    她想起前世空荡荡的陆都督府,陆明时行在其中,形单影只如鬼魅。人前他喜怒不显,威不可测,不怎么动气,也很少对人笑,独处时其实也无多大分别。

    只有一次,她撞见陆明时伏案入梦后惊醒,双目赤红,瞳中隐有火光,烧尽了,只剩乌沉沉的长夜,漆黑又空荡。

    他梦见什么了?是昭毅将军陆谏战死沙场,还是陆家以通敌罪落了个满门抄斩?

    刻骨的恨、难以磨灭的恨,是孟如韫在陆明时身上见过的最真实的情绪。

    如今他说,他很高兴。

    孟如韫相信他很高兴,她从不怀疑他对“矜矜”真挚的情义,这情义如此深厚,曾救她出永无止境的执念,可这情义又如此深厚,在“矜矜”这重身份下,“孟青衿”显得格外单薄。她是丑是美、是慧是愚都不重要,只要她是矜矜。

    孟如韫的心如浸在一片寒冰未碎的湖中,时而浮出水面被暖煦的春风抚过,时而沉进水里被冷凉的寒冰划上。

    她望着陆明时的背影,发现了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她爱他,爱他是陆明时,所以也期望他,爱自己是孟如韫。

    可在他如此厚重的情义面前,她的爱,浅薄得不值一提。

    “对不起,我……”孟如韫走近他,咽下自己哽咽的声音,望着他怅然孤寂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句,“子夙哥哥……”

    陆明时转过身来,望向她的目光复杂又幽暗。

    这句“子夙哥哥”喊得如此勉强,陆明时没聋,也没瞎。

    她藏着瞒着不与他相认,他生气,可勉强她亲近,他又心有不忍。

    在孟如韫心中愁肠百结之时,陆明时心里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她的“子夙哥哥”是程鹤年,她会不会痛快乃至十分期待与他相认,听他情意绵绵诉衷肠。

    这个念头一出,仿佛所有的失望都能得到解释。

    “矜矜,你这样喊我,当真心甘情愿吗?”陆明时一字一句地问。

    孟如韫欲言又止,纵然她回答说“是”,陆明时也不会信。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窗外传来了子时敲更的声音。

    陆明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眼里露出几分自嘲的笑,“罢了,今天本该是我来道歉,怎么说着说着,把你逼成这样。”

    他伸手将孟如韫披在外面的衣服拢了拢,放轻了声音,“太晚了,去睡吧,我这就走。”

    他打算原路从窗户翻出去,孟如韫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会生我的气吗?”她问。

    “不会。”

    “你会再也不理我吗?”

    陆明时缓缓叹了口气,“我会一直对你好。”

    那便够了。孟如韫想,这已经是她借着矜矜的身份蛮不讲理得来的情义,她该知足了。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