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酉时将过,永平侯府仍未有消息传来。
照微等得心焦,换了身女官的衣服便又要出宫,对锦春道:“这回你们谁也不必跟着,若有殿前司的人打听,就说本宫已歇下。”
她离宫后驭马跑到永平侯府,因不知容汀兰是否还在府中,没敢走正门,沿着从前的矮墙翻进府中,沿路往春知堂的方向摸过去。
春知堂里亮着灯,门掩着,听不见什么动静。
她蹑手蹑脚地沿着窗缝朝里张望,尚未看见什么眉目,便听见冷冷清清的一句:“别张望了,进来吧。”
春知堂里只有祁令瞻。
照微松了口气,推门走进去,绕过迎面的松鹤围屏,却看见祁令瞻笔直地跪在地上。
“你这是在跪什么?”
照微绕着他转了两圈,见他面前正对的圈椅桌案上只剩下一盏冷掉的茶,不明所以地问道:“那盏茶救了你的命?”
祁令瞻只觉得头疼。
“让你回去老实待着,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照微蹲下来看他,“我怕你被娘亲当场打死,回来给你收尸,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她的表情竟然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意思,好像他们兄妹合谋闯了一个了不起的祸,只有他被逮着,而她聪明机敏地逃脱了责罚。
也不知道是谁上午吓得拽着他不撒手……小白眼狼。
“娘打你了吗?”照微问他。
“没有。”
“那是她罚你跪在这儿?”
“不是。”
照微啧啧两声,抱着膝盖说道:“娘果然还是偏心你,咱俩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罚你,若今日被她逮着的人是我,恐怕腿都得给我打断。小时候我闯了祸,要拉你下水,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会犯错,眼下你给她犯了个大的,结果她一样还是舍不得罚你……”
“照微。”
祁令瞻打断了她半是庆幸半是不服气的絮叨,乌黑无澜的眼睛正正望着她。
“容夫人说,从此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不许我再喊她母亲。”
照微脸上的神色缓缓僵住。
“从今以后,我没有母亲了。”
他的声音和缓轻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照微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头骤然如针扎似的一疼,适才那些为了缓和气氛的调笑,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伸手抓住他泛凉的手臂,想要安抚他几句。
“哥哥,娘亲她只是……只是说气话,或许等她过了气头……”
过了气头会怎样,会原谅他们这背德乱道的行径吗?照微说不出口。连她也知道母亲性格温柔,从不故意说狠话刺人,但说出口的话,永远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她不是一向看重哥哥,舍不得罚他么?怎么突然就……
祁令瞻的眼尾有一寸浅红,是并不明显的伤心色,但照微很少见他露出伤怀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擡起手,轻轻从他眼角抚过。
“可是你在这里跪着,她又看不见,你要求她的宽宥,应该到对门去跪。她一向是家丑不肯外扬,你再说几句软话,她说不定就原谅咱们了。”
这是她幼时犯错后常用的伎俩,通常是“扑通”往地上一跪,干嚎着喊知错了,往往连眼泪尚未挤出来,爹娘就已原谅了她。
祁令瞻却轻轻摇头,“照微,我不是你。”
照微作势要起身,“好,那我去求她。”
祁令瞻却突然拽住了她,将她踉跄拉入怀中,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手臂间的力道渐收渐紧,勒得她肋骨仿佛都在咯吱作响。
“哥哥,哥哥……疼……”
照微下意识推拒他,却见他眼中的神色更幽暗,仿佛碎作无数片的铜镜,支离破碎地映着她的影子。
他声音很轻地问她:“倘若容夫人要你与我断情才肯原谅你,否则就要与你断绝母女关系……照微,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这个问题令照微愣住了,她的呼吸声浅浅一颤。
一面是生养之恩的母亲,一面是相依为命的哥哥,这于照微而言,并并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选择,舍弃任何一方都会令她痛彻心扉。
她的迟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见祁令瞻面上的神色渐渐寂然,照微有些心慌意乱地握住他的袖角,“哥哥,我……”
祁令瞻忽然勒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抚着她的后颈往前压,薄凉的嘴唇覆下时,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消弭于激烈而缠绵的亲吻中。
唇是凉的,齿是利的,呼吸间浅淡的甘松寒香与兰麝气息像诱人沉溺的弱水,一声一声地挤压着她的心跳,寸寸将她湮没至窒息。
照微下意识向后仰,靠住了一条桌腿,祁令瞻倾身追过去,他们两人一跪一仰,委落在地,香云纱的褶裙被压在玉白色的襕衫宽袖下,隐隐逃出一寸裙角,又被迅速吞噬,尽数落在他的掌控之内。
唇齿隐隐泛麻,照微蹙眉轻哼了两声,然而祁令瞻并未像之前那样理会她示弱讨饶的暗示,他并不打算放过她,甚至隐约有变本加厉的意味,伸手在她的后腰处轻轻摩挲,勾住了裙衫的系带,绕在指间把玩,只要轻轻一扯,就能解开这通往万劫不复的极乐之地的束缚。
他的掌心贴在照微后腰上,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这微弱的情绪像刺扎了他一下,祁令瞻缓缓放开她的嘴唇,转而亲吻她的耳垂和秀颈,克制着幽暗的戾气,作出温柔一副温柔态以安抚她。
但照微还是从他未定的喘/息中感受到了他与从前不同的心思,他的眼神扫过的地方,令她隐隐战栗,浑身发烫。
她看得懂他眼中的情/欲,她的心跳声,正向其回应、与之共鸣。
“微微,是我对不起你。”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鼻尖相对,声音低缓而清冽:“是我将你拽入这没有回头路的泥潭中,害你面临这两难的抉择,但是没关系,我说过我会背负一切罪责,我来做这个恶人,只求你不要舍弃我。”
照微混沌的脑海中现出一线清明,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你和娘亲说什么了?”
“只是一些寻常事。”祁令瞻倏尔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回答刚才的问题,母亲……容夫人也不会怪罪你,只是你以后在她面前,说话时要聪明些。”
“怎样才算聪明?”
“不要承认你对我的感情,记住,你我如今的关系,并非出于你自愿。”
照微蹙眉不悦,“胡说什么!我就是心悦你。”
“照微,”祁令瞻面露无奈,“把心事都藏在肚子里,让我省点心,好不好?”
“我若是不敢承认,那你在娘亲眼里成什么人了?一个无亲无义、为一己私欲而强掠妹妹的混账,你这是要气死她吗?”
祁令瞻嘴角轻轻一牵,“难道不是吗?”
“不行。”
照微咽下喉中哽涩,说道:“我不能让她这样误会你,分明是我先招惹你,分明是两个人的罪,我不能这般不讲义气,只叫你一个人承担。”
她扶着桌腿站起来,胡乱理了理衣衫和鬓角,擡腿要去对面的容家宅邸,找容汀兰将这件事说清楚。只是一只脚尚未迈出门便被人捏着后颈拎了回去,她踉跄了几步站稳,转身见祁令瞻“哐当”一声关上门,落了锁。
清冷的月光透过门上木菱格,丝丝缕缕落在祁令瞻侧脸的轮廓上。
照见他眉梢眼角潋滟未息的温柔情/欲,也照见他绷紧的下颌、不耐烦的蹙眉,以及擡眼时眸中压不住的躁意。
他一边揉按酸麻的手腕一边向她走去,“祁照微,我对你真是忍无可忍。”
照微扬起下颌,“你少摆这副要管教我的架势,我如今已不姓祁了!”
“求着你听话些就这么难吗?”
他端详着她艳若榴花的面容,耐心告罄后,生出一点幽暗的戾气。
声音也渐渐泛冷:“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当个体贴的兄长,胁迫你茍合这种事,你若是替我觉得委屈,我倒也能叫它变成真的。”
眼见着他渐渐走近,照微无语凝噎半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骂道:“你简直就是一头不识好人心的中山狼!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
祁令瞻冷清清地睨着她:“为我好?你就这般大喇喇地跑到容家去,告诉你娘其实咱俩半斤八两,皆是寡廉鲜耻之徒,这就算为我好?”
“只要娘亲知道我不是受你胁迫,我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她会收回那些绝情的话,她会原谅你的。”
“若她依然不能接受呢?”祁令瞻又逼近照微一步,质问她:“倘她要你在母亲和兄长之间选一个,照微,你敢狠下心来选我吗?”
照微哑然,嘴唇动了动,“她不会……”
“不是她不会,是你不敢。”
祁令瞻脸上露出浅淡的苦笑,擡手将她垂落在侧脸的发丝拨到耳后,见她似愧似悔地咬着唇,心中情难自禁地又软下来。
“照微,你不敢选,我也不敢赌,所以就让我来担下这些罪责,和失去你的可能性想比,这些事实在是无关痛痒。”
怎么会是无关痛痒呢?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娘亲的看法,又怎会孤身跪在堂中,像一缕无所归依的孤魂?
在娘亲嫁入永平侯府之前,他已经度过许多年没有母亲疼爱的日子,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珍惜母亲待他的好,珍惜她经营的一粥一饭、谨遵她说过的一言一词,他对母亲的敬重,甚至比她这个女儿更像一个亲生儿子,不,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谦逊孝顺。
他怎么可能像他表现出的这般舍弃得如此轻松?
照微越想越是心中难过,突然扑进他怀里,咬着他肩上的衣服无声落泪。
眼泪仿佛滚烫,洇透薄薄的春衫,浸透了他的身体。他轻轻偏头,听见照微含混不清的呢喃:“哥哥,对不起,都怪我今天太不小心,连累你了。”
祁令瞻从未因此责怪她,“纸包不住火,咱们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一辈子……听上去真是极漫长的时光,可是细细数来,不过两万个日夜、几十载光阴。刨去庸庸碌碌,凡尘奔忙,能容他们像此刻这般相互依偎的良夜,实在是少之又少。
祁令瞻听着她的抽噎,心绪散漫地飘浮着,掌心在她后背顺着气,又有意无意地勾住了她腰间的裙带。
素白的裙带缠绕在鸦色手衣上,像落入深渊的雪丝。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却不经意间将她的裙带扯开了。
照微还在兀自伤怀,对此丝毫不觉,直到那鸦色手衣的触感,没有任何阻隔地探入她的腰间。
抽噎声骤然停止了。
“微微。”
落在耳中的声线里藏着诱人的危险,“你真的愿意心疼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