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栩站在山谷前,表情有些呆愣,睁圆的眼眸里还映着点点火光,轻盈地舞着。
她是来“上学”的,结果她刚刚到学堂,她的学堂就……被烧了!
熊熊大火形成了滔天之势,盘云直上九千里,不见尽头。燎原之火依旧在蔓延,随风而涨,焮天铄地。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前面的火场,问站在她身边的师兄扶光:“我们要去救火吗?”
扶光依旧是眸烁如星,玉质清华的模样,双手环胸,身姿如松。他的手心托着一朵钨金质地的金色莲花,莲花在他的掌心缓缓地匀速旋转,显然是一件极品法器。
他静静地看着火势漠然不动,声音沉稳:“不,你去了容易让火势更盛,你也会因此引来祸事。”
相比较于去救火,扶光此刻更在意许栩的安危。
同时,他还要静观情况,确定周围是否还潜伏着其他的危险。
这火,燃得蹊跷。
“这倒也是……”许栩跟着轻叹。
她也知晓,她的体质特殊……
可惜,就算两个人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依旧未能幸免于难。
学堂被火烧得彻底崩盘,固山法阵破裂炸出的碎屑四处飞溅。这些碎屑看似寻常,实则带着鱼死网破般的灵力攻击,寻常人被击中必定会殒命当场。
这也是固山法阵最后的挣扎。
扶光出手极快,双手掐诀,在二人身前布下防护结界阻挡。
许栩也在同时出招,虚空击掌,击碎了大部分的碎片。
可惜,许栩仍旧被一个石块砸了头。
这石块仿佛有着灵性,一次次被灵力余波波及,撞在山壁上弹射几次后,才机缘巧合之下躲过了所有攻击,在防护结界形成前进入了结界内,击中了许栩。
许栩被砸了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轻呼了一声,身体晃了晃后终于站稳。
缓过神来后,她首先做的事情竟然是安慰扶光:“正常的,问题不大。”
这种霉运缠身的情况,许栩早已习以为常。
就算防御得当,概率极小的倒霉之事也会降临到许栩身上。
就像脚下有影随行,青烟与风相伴一般理所当然。
这不是他们的意识松懈,而是天命对她体质的天罚之果。
无从防范。
这也是扶光在看到大火后,依旧选择守在她身边的原因。
扶光赶紧转过身查看她的情况,看到她的额头出现了破损,流出血来。
眼看着血就要流到许栩的眼前,扶光手疾眼快,快速捂住了许栩的伤口,发出“啪”的一声,与此同时从自己的千宝铃内取出药膏来。
许栩并未觉得扶光的举动奇怪,而是很快明白过来,问道:“流血了?”
“嗯。”
她反过来安慰扶光:“我只要不看到血就没事,你不必慌张。”
扶光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不擅长照顾同伴,此刻也不够体贴。
正常人……谁会在同伴受伤的时候一巴掌拍过去,并且拍在伤口上?
尤其那巴掌拍得极重,怕是许栩额头破损的伤害,都不及那一巴掌来得严重。
此刻,他只能道:“你把头仰起来,我帮你上药。”
“好的。”
许栩听话地仰起头来,闭着双眼,竭尽可能地配合。
她的身材娇小纤细,却有着一头浓密到有些过分的长发。
为了使长发不会妨碍她斗法,她将头发编成了粗粗的麻花辫,上面挂着精致的小发饰,尾端由蝴蝶样的法器发饰束住,垂在身后时发饰闪闪发亮,被火光衬托出殷红的光。
这般仰起头来,长发直直垂下,竟然显得与人差不多长短。
扶光帮她将血擦掉,小心翼翼地将染了血的帕子隐藏,接着涂上药膏。
药膏是天级极品,涂抹后伤口逐渐愈合,变得微不可察,怕是没两日就能彻底痊愈,毕竟伤得不重。
扶光在她的身前布下严密的结界,道:“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灭火。”
这法阵崩盘得太过厉害,若是不加以控制,怕是会祸及周遭,还是不能完全地袖手旁观。
“好,你小心着些。”许栩也不执着跟着,她知道,她若是跟着反而会给扶光增添麻烦。
这方面,她格外懂事。
扶光临走前没有忘记叮嘱:“一会儿可能会有其他的弟子来到此处,他们也是三问阁的弟子,你若是遇到他们,要和他们和睦相处。切记,莫要冲动出手,你容易误伤到他们。当然,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你要看情况判断。”
许栩回答得乖巧,没有半点刚刚受伤的不悦情绪:“好的,我知道了。”
扶光祭出手中金莲,金莲瞬间变为一杆长枪,枪缨乃是绽开的金莲,仍旧在旋转着。
他踏上长枪,御枪而去,衣袂飘飘,仙姿卓然。
许栩一个人乖乖地站在山间,等得久了,最后干脆抱着膝盖坐在了一块石块上,一身银白衣衫,长长的辫子,倒像是山间长出了一颗银白蘑菇来。
不久后,她看到一个人由远至近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男子身材修长,一头如墨般的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戴着乌金色发冠。
他的五官立体,轮廓分明,眼窝深邃,微微上扬的眼角,配上那双剑眉更显凌厉。这样的双眸内却暗含狡黠,薄唇抿着,嘴角是仰月的形状,看人时总是轻蔑的、不屑一顾的。
若非他的相貌如皓月清朗,如霜雪无瑕,这种神情放在寻常人身上,都会尽显刻薄、倨傲。而在他身上,便只是有些邪气的月,多了寒意的雪,光华难掩。
较为特别的是他一侧耳朵上有着一个耳坠,耳坠是琥珀色圆球,像是某种树木的果实,被雕刻上了诡谲的图案。
圆球下坠着暗金色的流苏,与发丝一起被风吹得轻微摆动。
他一身玄色衣衫,腰侧挂着一个凶面獠牙的鬼脸面具,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法器,还是什么装饰物。
许栩猜测,他也是来学堂上学的弟子,当即热情地对他打招呼:“你也是要加入三问阁的弟子吧?我们的学堂被烧了!”
扶光说,他们要入的三问阁不算是宗门、门派,毕竟去的弟子都有原本的师尊。
与其说是入门派、拜宗门,不如说是去学堂。
她认真记下了,一直称呼三问阁为学堂,而她是来上学的。
“……”男子看向她,对于她这份不合时宜的爽朗有些诧异,情不自禁地挑了挑右眉。
她并未在意他的疑惑表情,朝男子摆手示意:“你别怕,我的师兄去灭火了,过一会儿就好了。你站过来,这里有结界,能一起保护你。”
男子垂下眼睑,看着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容貌俏丽可爱,鹅蛋脸带着些许婴儿肥,圆溜溜的杏眼里尽是无邪,仿佛是真的充满了善意,而非作假。
最为吸引人的,恐怕是她那灿若骄阳般的笑容,仿佛可以散尽周遭的阴霾,可瞬间治愈心灵。
他原本还有些糟糕的心情被驱散了些许,终于有心情出声回答,声音轻飘飘的:“无妨。”
似乎,在看火景的同时,身边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也分外有趣。
他虽没有进入许栩的结界,却也站在了许栩的身边。
毕竟这里是看火势的最佳位置。
他很乐意亲眼看着这鬼地方,被他放的火燃烧殆尽。
许栩站起身来,和男子间隔三人位的距离站于一排,再次主动去问:“你叫什么?我叫许栩。”
男子似乎有些犹豫,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偏对上那双真挚的双眼,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司如生。”
许栩嘟囔道:“三个字的名字,司是姓?”
司如生沉默半晌,才声音低沉地回答:“嗯。”
如今修真界,除了五大家族拥有各自的姓氏,天下其他修者皆无姓氏。
许栩是特例,她属于被五大家族赐姓。
诸如扶光,以及她的其他同门,都是无姓修者。
如果遇到三个字的名字,想来第一个字就是姓氏了。可司姓并非五大家族的姓氏,这才引得许栩询问。
司如生对于这个话题很排斥,本不想再聊下去,却注意到了她的佩剑。
剑身很大,立在许栩身边,高度可及她的肩膀,上面有着金色纹路和璀璨彩石。
他下意识询问:“这是……剑冢的雕塑?”
“你见过啊!”许栩很是兴奋地问道,有种罕逢知己的喜悦感,之前的话题很快被她甩到脑后。
“自然,去过剑冢的人怕是都看过这个雕塑,毕竟它就在门口。”
“我也是一进门就看中了这柄佩剑,所以选了它。”
司如生一向倨傲的面孔上出现了些许破绽,诧异地问:“你选了……它?”
“没错,它多好看啊!”
“嗯,雕塑自然要雕得好看一些,可它终究是雕塑。”
“它被放在了正中间的位置,所以肯定是它最厉害,于是我选中了它。”
剑冢大阵门口有一排雕塑,去过剑冢的人恐怕都见过。
许栩带着的便是其中一个,并且是在最中间位置的那一个。
司如生又是片刻失声,沉默许久才道:“雕塑按照大小排列,它最大,所以被放在了中间。”
“所以它最厉害了,是不是?!”
“……”雕塑怎么厉害?“这剑若是没认主的话,也许还能换。”
“认不了,它没法炼化,甚至没有灵力,我都无法收起它或者御剑……”许栩很是惋惜地叹气,“不过我不在意,既然选择了它,它就是我的剑,我会一直带着它。”
司如生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她聊天。
他居然还在思考她的剑能不能换,忘记了一块石头是无法炼化认主的,当真是无用的思考。
居然有人进入剑冢后把雕塑拔走了,闻所未闻。
看她的穿着模样,应该是仙门弟子,仙门都没人劝阻她吗?
仙门派来三问阁的弟子都是她这样的?
看起来像个乐观的傻子。
显然是将最蠢钝的弟子发配来了。
这让司如生意识到,魔门让他来这里就是要羞辱他的,让他换一种方式屈辱地活着。
这学堂被烧得不冤,他应该再加大些火候,让学堂没得更迅速一些,省得碍眼!
思及如此,他嘲讽地轻笑出声,眼眸中杀意肆行。
学堂内的法阵崩盘得更加厉害,飞溅出来的碎屑更多,声势浩大,轰隆巨响响彻云霄。
却在这时,司如生转身欲走,许栩意识到了危险急急地提醒他:“莫要乱走,危险!”
司如生不予理会。
许栩回头看了看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未动。
然而飞溅而来的碎屑还是朝着她而来,她记得扶光的叮嘱,并没有展开攻击,而是再次布下防御结界,以此加固扶光留下的结界。
浩大的爆炸超乎许栩的预料。
轰然巨响之后,浩瀚如海浪般的冲击让许栩的双重结界都无法抵挡,苦苦支撑片刻,结界被震碎,余波让她后仰着朝后跌去。
司如生多少有些轻视了许栩。
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愚钝的女子,竟然可以顺利地进入到他的护身结界内,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身上有着极多法器,个个皆是极品,法阵崩盘的爆炸根本伤及不到他。
这也是他一直从容的原因所在。
而这个女孩子跌过来时,甚至没有刻意地去破开他的护身结界,便直接碰触到了他。他也在这一瞬下意识转过身,扶住了她的手臂,让她稳稳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这让他意识到,如果他和这个女孩斗法,她可以轻松地攻击到他的本体。
在他错愕的同时,飞溅的碎屑已经到来,偏偏所有碎屑都避开了他们所在位置,没有伤及他们分毫。
许栩神情诧异地看着周围,再看向司如生。
许栩是错愕的。
按照她厄运缠身的体质,此刻怕是要被砸得浑身是伤。
可所有的碎片都不偏不倚地避开了他们。
因为震惊,使得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司如生靠得很近,她的手还扯着司如生的衣襟。
这姿势着实有些不妥。
司如生审视地打量她。
司如生身量很高,就算许栩站在他的身前,也不会遮挡他的视线。
他真切地看着一团火龙咆哮似的朝着他们而来。他默然不动,甚至不在意这团火有可能会将眼前的少女吞噬。
偏在此刻,他看到许栩也意识到了危险的到来,紧急关头,干脆以掌去挡。
她……在保护他?
不动用灵力,用身体抵挡攻击?
她是体修吗?身体强韧?
还是说她什么法术都不会?那她是怎么破开他护身结界的?
接着,火势从他们二人的两侧掠过,依旧未靠近他们二人。
不偏不倚地,完美地避开了他们。
许栩终于发现了不对,当即双眼微眯启用法诀,眼眸中金光乍现,瞬间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气场。
她低下头,可以看到黑色气场缭绕在她的身边,无声地围绕着她,渗入到她的肌肤里。
丝丝缕缕,如墨如雾。
转机出现在她另外一只碰到了司如生衣襟的手,她看到司如生身上是艳红的气场,那气场如火如霞,逐渐驱散了她身上的黑雾,她的指尖甚至染上了那艳红的雾。
她惊诧地抬头,重新去看司如生。
司如生与她对视的瞬间,收起厌恶,恢复浅笑的模样,任由她扶着,微微低下身来声音低沉地问:“怎么?舍不得松开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退开了半步,松开他后出声询问:“你是魔门的弟子?”
司如生没有回答,又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在懊恼,因为轻敌,居然被一个呆子近身了,真是退步了。
谁知,许栩再次追上了他,到了他身前,甚至兴奋地踮起脚来距离他更近,眼神真挚地看着他:“你是那个祥瑞?!”
祥瑞。
这两个字刺痛了司如生,让他的神情瞬间狠戾,所有伪装瞬间卸下。
应该是看到了司如生的表情,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有些得意忘形了。原来祥瑞真的可以驱散我身上的黑雾……”
祥瑞,乃是三界之福。
他的存在可以给三界带来和平和安稳。
就连他自身也是如此,此处就算是危险重重,到处都是大火,危险都会不偏不倚地绕开他,什么恶劣的地方,他都能轻易地全身而退。
许栩听说过魔门有祥瑞转世,却从未想过,这祥瑞真的对自己会有帮助。
仿佛她的人生都在这一刻出现了转机,使得她兴奋至极。
她对着司如生笑着道:“能遇到你太好了!”
那笑容纯粹,极为灿烂,如荒谷迎来一阵清香风,带来三千桃花灼灼,百里繁花艳丽。
“遇到我太好了?呵——”司如生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最终也只是冷笑一声。
他看着许栩的眼神出现了些许戏谑、玩味。
他最喜欢看着这种烂漫少女,在他的面前一步步变得绝望,最终殒落了。
他热衷于摧毁这些美好的东西。
若是真的进入了三问阁,那么他也有得玩了。
“但愿你以后也会这么觉得。”司如生呢喃般地道。
遇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遇到他,一点也不好。
*
“他哪里是什么祥瑞转世!他连恶煞都不如!”高亢的骂声传遍魔门千里,带着不甘与愤怒。
被司如生屠杀了满门的老者,竟然闹到了五大家族的项家门口,对着山门喊着自己的苦难。
“百余条性命啊!杀得遍地尸身,血流成河,流得漫山遍野。他怎配祥瑞二字?他是畜生,他是夺命恶鬼!此子不除,三界将不得安宁!”
听到老者的哭诉,其余魔修议论纷纷。
“又是司如生!”
“此子狠如蛇蝎,却奉他为祥瑞,多次做出滔天恶事,却次次饶过他,着实说不过去。”
能让魔门修者恨到如此境地的,恐怕也只有司如生了。
因为司如生身份特殊,不能杀。
偏他又生性暴戾,嗜杀如命。
这时,有人走出项家大门,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老者。
老者和围观魔修齐齐跪拜,见到有姓修者,他们这些蝼蚁皆需跪拜,甚至不得直视,哪怕是窥视他们的鞋面。
“司如生他没受伤吧?”项家修者问道。
一句话,让老者心如死灰,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没……”
“那就好。”项家修者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啊,被送走思过了,会有人教导他收敛性情,散了吧。”
“可……”老者还欲再说。
项家修者当即施压,浩瀚灵力压得周遭的人头狠狠磕地,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萦绕:“记得收拾干净,别让那群人的血脏了我项家的地界。”
说完,重新进入山门,再不理会这些人的愤怒。
待项家修者离开,喊冤老者急吐一口鲜血,晕厥当场。
终于有人议论出声:“那孽障只有筑基期修为,被杀的修者中不乏金丹期大圆满修为的,是怎么被司如生杀害的?”
“他是祥瑞之身,项家定然给了他不少法器,不然他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有这般法力?”
“听说,司如生被送去了新建的三问阁。”
“居然把他送去了?”
“说什么三问阁是为了三界平稳才成立的,送去了这个祸害,简直荒唐!”
“什么三界和平,若是三界真的挑起战乱,也是因为他!”
“不出三日,那孽畜就会烧了整个山脉,杀得一命不留,这三问阁绝对不会安稳成立,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