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绕天的奇异幻景突然出现,令混战的众人纷纷罢手,全都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五色火龙。鲁鸿儒目光迷离;林神通神情微惊;徐傀儡一脸的沉醉之色;斋藤骏虽是第二次见到这一幕,却依然头皮发麻,看得目不转睛;罗慕寒明白自己上当受骗,神色又惊又怒;荒川隼人目瞪口呆;秋本久美子仰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来,怔怔地看向身边,凝视着彩光映照之下的易希川。
演厅里的上百个观众,原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此时被这一幕吸引,全都呆呆地仰着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在这一瞬之间,现场的每一位观众都忘了自己身处险境,陶醉于如此神妙奇幻的幻景当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呼之声。在观众席的首排,贝特朗惊得张大了嘴巴;伊莎贝拉惊讶之余,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维克多一脸的难以置信,情不自禁地微微摇头。
易希川知道流火古怪,不敢轻易触碰,因此他心中虽然着急,却只能任由黑衣在地上燃烧,龙图也就继续燃烧着,真龙绕天的幻景也就一直持续着。
五色火龙的体型极为巨大,大到演厅根本容纳不下。火龙在空中盘旋,不断地撞击高处的墙壁、横梁、立柱和幕布。幕布易燃,迅速燃起了火焰,火焰蔓延得很快,不一会儿横梁也着了火,紧接着便是立柱。
片刻之后,黑衣燃尽,流火熄灭,空中的五色火龙消失了。易希川急忙从灰烬中捡起龙图,只见龙图一如旧貌,完好无损。
罗慕寒恼怒不已,看见易希川捡起龙图,当即扔掉黄金圆筒,燃起流火,向易希川攻去。易希川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短衫,无法携带龙图,当即龙图交到秋本久美子的手里,然后挡在秋本久美子的身前,闪避流火,抵挡罗慕寒的攻击。
此时演厅高处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得极快,已然无法控制了。
那群青帮混混围攻几个罗家弟子,付出了折损数人的代价,将几个罗家弟子砍翻在地。眼看着大火燃起,再加上蒋白丁和阿潘都已离开演厅,那群青帮混混于是不作停留,迅速奔出厅门,追寻蒋白丁和阿潘去了。
上百个观众渐渐从真龙绕天的幻戏当中回过神来,眼见头顶大火燃烧,不少人心中都想起了不久前巴黎魔术馆大火冲天的场景,知道用不了多久,演厅高处的大火便会燃烧下来,再不逃离演厅,势必葬身火海。正好罗家弟子毙命倒地,青帮混混仓皇逃走,再也没人堵住厅门,因此观众们纷纷跑下观众席,争先恐后地冲出厅门,逃到了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外面。
鲁鸿儒知道大火一旦燃烧起来,便再也难以控制,他虽是万国千彩大剧院的老板,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焦急的神色。林神通一心报仇雪恨,对头顶的大火视而不见,挥动铁链,杀向鲁鸿儒。两人再次交手,拼杀了起来。
徐傀儡冲道野樵和王鞭叫道:“你们先撤!”随即冲上前去,与斋藤骏杀成一团。
道野樵和王鞭对徐傀儡言听计从,一个护着骷髅傀儡,一个背着昏迷不醒的双鱼,立即向厅门而行。
斋藤骏喝道:“把圣物留下!”分出一团碧绿色火焰,越过道野樵的头顶,挡住了道野樵的去路。
道野樵手持骷髅傀儡,往左移动,碧绿色火焰便往左移动,往右移动,碧绿色火焰便往右移动,总之不偏不倚地挡在他的身前。
他当即冲着王鞭喊道:“你先走!”说着朝斜侧奔行,将碧绿色火焰引开。
王鞭立即背着双鱼冲出厅门,从万国千彩大剧院里撤了出去。来到剧院外面,他将昏迷不醒的双鱼交给几个离场的观众照看,随即逆着人流冲回剧院,再次回到了演厅。
道野樵看见王鞭去而复返,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双鱼姑娘呢?”
王鞭向来寡言少语,此时却开口道:“交给路人照看了。你我既为同门,当同生死,共去留。”话未说完,已奔至道野樵的身前,脱下灰衣抓在手中,罩向碧绿色火焰。碧绿色火焰被灰衣罩住,虽然很快将灰衣引燃,却也随着灰衣燃烧殆尽。
道野樵喝了一声:“好!”干干脆脆的一个字,既是在回应王鞭的那句“同生死,共去留”,也是在为王鞭罩灭碧绿色火焰的功夫而叫好。
然而一团碧绿色火焰灭了,斋藤骏又分出两团碧绿色火焰,烧向道野樵和王鞭。
徐傀儡道:“我倒要瞧瞧,你身上究竟有多少磷粉!”两根铁扦交替疾刺,不断地攻击斋藤骏的腰间,要将两只白皮口袋挑落,让斋藤骏失去磷粉,无法再操控碧绿色火焰。
斋藤骏哪怕脚伤未愈,动作依然灵活非凡,腾挪闪转,进退有度,将徐傀儡的刺击一一避开。他又接连分出了四团碧绿色火焰,围攻道野樵和王鞭,绝不让两人有任何带骷髅傀儡离开的机会。
易希川看见双鱼已经离开演厅,心下稍安。此时头顶火势渐猛,他一边抵挡罗慕寒的攻击,一边对秋本久美子道:“久美子,你快离开演厅!”
荒川隼人刺出钢钎,攻向罗慕寒,用日语道:“久美子小姐,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秋本久美子本就是为救易希川而来,此时易希川身陷危局,她岂肯离他而去?她看着易希川,道:“你不走,我不走。”声音虽然轻细,却坚定不改。
荒川隼人听到这话,眼角余光一瞥,瞧见了秋本久美子一脸深情地望着易希川。他妒火中烧,忽然大吼一声,原本刺向罗慕寒的钢钎半途转向,向易希川划去。
易希川猝不及防,被钢钎划破了手臂,痛哼一声。罗慕寒趁机狂攻,易希川难以招架,脚步踉跄,连连后退,眼看着便要被罗慕寒的火掌击中。
秋本久美子见易希川遇险,想也不想,便朝易希川的身前冲了过去。她要替易希川挡下罗慕寒的攻击。可易希川看得清楚,一把抱住秋本久美子,迅疾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挨下了这一掌。
流火一触即燃,易希川的后背一阵灼痛。他先前被流火击中,便脱下了黑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衫,此时短衫迅速着火,他根本来不及脱下。
他将秋本久美子推开,以免秋本久美子被流火波及,随即抬起双手,抓住短衫领口,用力一扯。他的手臂力道十足,短衫顿时撕裂开来。他将着火的短衫掷向罗慕寒,他本人则赤裸着上身,后背已是一片烫红。
罗慕寒根本不给易希川喘息的机会,一掌将短衫拍落,随即两只燃烧着流火的手掌,迅疾如风地攻向易希川,要用流火将易希川当场烧死。
易希川无法抵挡,只能往后退,可身后便是秋本久美子。他心知自己难逃一死,一旦自己丧命,秋本久美子极有可能也会死在罗慕寒的手下。一瞬之间,他的心里生出了与罗慕寒同归于尽的想法,打算不退反进,一把抱住攻来的罗慕寒。如此一来,就算他被大火烧燃全身,也要死死地抱住罗慕寒,依靠惊人的臂力,让罗慕寒挣脱不得,与罗慕寒一同葬身火海。
然而这样的念头刚刚在易希川的心里冒出来,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忽然附近的观众席上传来了一声严肃无比的大喝:“慕寒,住手!”
这声音对于易希川而言,只怕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心中不由得一惊:“罗盖穹!”
罗慕寒原本已将易希川逼入绝境,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正是他爹罗盖穹的声音,令他心中大惊,当即转头向观众席望去。
一望之下,他又惊又喜,只见罗盖穹果真立在观众席上。罗盖穹的下巴留着胡须,嘴角长有肉痣,站在撤离的观众之中,比周围的观众高出了半个身子,极为显眼。罗盖穹正抬手指着他,目光也盯着他,神色极为严肃。
罗慕寒的惊喜只在瞬息之间,很快便看清罗盖穹的身体略微透明,并非真人。
在罗盖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头戴黑色高帽的洋人,正是维克多。
罗慕寒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是维克多的亡灵魔术。他早就见过这一幕,当初维克多在巴黎魔术馆表演亡灵魔术时,曾请他上台,当着他的面变出了罗盖穹的亡灵,那亡灵太过逼真,甚至令他跪地磕头。此时他的反应已足够迅速,瞬息之间便明白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腹部骤然剧痛,一截沾满鲜血的钢钎扦头,已从他的腹部穿刺而出。他低下了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扦头。
在罗慕寒的身后,荒川隼人一击得手,便如当初罗盖穹在夜船上偷袭他那般,他如法炮制,趁罗慕寒分神的一瞬间,分毫不差地报还在罗慕寒的身上。他冷声作笑,笑声极为畅快,随即用力一拔,要将钢钎拔出。
罗慕寒又惊又怒,双目充血,一片赤红。他自知死在顷刻,在钢钎拔出之时,忍着剧痛转身,一把抱住了荒川隼人,十指钉在荒川隼人的身上,指甲甚至刺进了肉里。他浑身流火大作,火焰一下子蔓延到荒川隼人的身上。
荒川隼人的冷笑一下子僵住了,神色变得惊慌无比,不断地用钢钎刺进罗慕寒的身体,想要挣脱,可是罗慕寒力气极大,又是死命抱住了他,他根本挣脱不得。
荒川隼人的身上很快燃起了大火。他惨声叫骂,叫骂渐渐变成了哀号,哀号变得越来越弱,最后没有了任何声息。他和罗慕寒抱在一起,被暗红色的火焰吞噬,双双焚身而死。
易希川护在秋本久美子的身前,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看得心惊肉跳。这本是他想好的同归于尽之法,想不到转眼之间,居然在罗慕寒和荒川隼人的身上变为了现实。
演厅里的火势越来越大,上百个观众已经撤离了一大半,剩余的观众纷纷挤向厅门,罗慕寒和荒川隼人焚身而死,没有任何一个观众对此加以关心。
伊莎贝拉扶着贝特朗,随在观众之中,离开了演厅。维克多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来到易希川的身前,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这里不安全,快走吧。”
易希川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若非维克多在关键时刻变出罗盖穹的亡灵,此时被大火烧死的便是他了。他大为感激,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和斋藤骏厮杀的徐傀儡,对维克多道:“多谢你出手相救!我的事还没解决,你先走吧。”
维克多点了一下头,道:“朋友,保重。”快步走向厅门,离开了演厅。
随着维克多的离去,观众席已然走得空空如也,大火熊熊、热浪滚滚的演厅之中,只剩下对决的林神通和鲁鸿儒、厮杀的斋藤骏和徐傀儡、被数团碧绿色火焰围攻的道野樵和王鞭,以及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
易希川原本想立即杀入战局,帮徐傀儡对付斋藤骏,可斋藤骏是秋本久美子的师父;他又想助林神通对付鲁鸿儒,可林神通是秋本久美子的杀母仇人。
一时之间,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望着眼前的这些人,见这些人大都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依然惨烈无比地厮杀,连演厅高处的火势越来越大也不管不顾。眼前的厮杀,满地的鲜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是为了争夺三大圣物和幻戏秘诀,这不禁让他想起林神通、鲁鸿儒和斋藤骏等人为了三大圣物和幻戏秘诀,在这些年里的所作所为,从十八年前云机社和秋家联姻,到十五年前鲁鸿儒灭云机社,再到两个多月前斋藤骏摆下幻戏擂台,一直到今天万国千彩大剧院里的大混战。
一瞬之间,他大起厌恶之心,忽然叫道:“都住手!”
然而没有一个人将他的话听在耳中,眼前的厮杀依然继续着。
易希川大声说道:“为了圣物和幻戏秘诀,你们各种处心积虑,耗费十余年甚至大半辈子,到头来你杀我,我杀你,失去的东西更多,这么做值得吗?”
鲁鸿儒与林神通一阵拼杀,两人都已经负伤累累。鲁鸿儒将林神通逼退,斜视了易希川一眼,道:“你懂什么?身为幻戏师,幻戏便是生命。为了得到神妙非凡的幻戏,做什么都值得。”
鲁鸿儒所说的话,易希川自然明白。幻戏变化莫测,神妙无比,便如鸦片一般,会让人上瘾,幻戏师一旦深陷其中,轻则废寝忘食,重则神魂颠倒,为了藏有神秘幻戏的圣物,为了某个神奇幻戏的秘诀,幻戏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
易希川自从年幼时第一次接触幻戏开始,便为之深深着迷,从此钻研幻戏,沉醉其中难以自拔,有时为了某个神奇的幻戏,会把该做的正事抛至脑后。但在他看来,幻戏本该是美妙的,尤其是琢磨秘诀恍然通悟的那一刻,他享受幻戏带来的这种美妙感觉,却决不会为了得到某个幻戏秘诀而伤害他人。
他摇头说道:“遇到神妙非凡的幻戏,就该自己去琢磨,而不是处心积虑抢夺他人的秘诀。你们这般作为,实在配不上幻戏师这三个字。”
林神通对鲁鸿儒满怀深仇大恨,但听见鲁鸿儒说的话,竟深觉有理,反而听见易希川的话,仿佛是在扇他自己的耳光,要知道他当年为了谋夺秋家的“画骨术”秘诀,各种处心积虑的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林神通被鲁鸿儒逼退后,没有立刻杀回去,而是转头盯着易希川,厉声道:“一个后生小辈,也敢来训教我。”
鲁鸿儒道:“你云机社为了收录云机诀,数百年来威逼利诱,见不得人的手段不在少数,易戏主训教你,倒也没什么不对。”他言辞极尽讥讽,语气却异常平静。
林神通的目光扫过鲁鸿儒和斋藤骏等人,说道:“不错,我云机社为了收录云机诀,是威逼利诱,是见不得人。可你鲁鸿儒为了抢夺云机诀,用来对付我云机社的手段,又岂止威逼利诱?你斋藤骏为了秋家的‘画骨术’秘诀,用在秋娘身上的手段,又何止见不得人?试问在场各人,又有谁的手段是干净的?”
秋本久美子只知道斋藤骏和秋娘是两情相悦,她还曾为两人不能终成眷属而感到惋惜,从不知斋藤骏对秋娘使用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她听见这话,花容一颤:“你……你说什么?我师父用什么手段……见不得人?”
林神通瞧着斋藤骏,目光中大有鄙夷之色,道:“斋藤骏,当年你假意接近秋娘,骗得她身心相付,以至于嫁入我林家之后,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她哪里知道,你不过是虚情假意,为了从她那里得到‘画骨术’的秘诀罢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看向秋本久美子,只觉秋本久美子与当年的秋娘竟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神色一怔,微微皱眉。
秋本久美子望着斋藤骏,道:“师父,他说你接近娘亲,是为了……为了……”
斋藤骏大袖一挥,不再操控碧绿色火焰攻击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而是将分散在各处的十几团碧绿色火焰合而为一。他操控这一大团碧绿色火焰掠至厅门,封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斋藤骏没有继续攻击徐傀儡等人,但也不让徐傀儡等人有机会将骷髅傀儡带离演厅。他负手而立,一言不发,既没有反驳林神通的话,也没有回应秋本久美子。
火光映照之下,林神通看着秋本久美子,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道:“秋娘是你的娘亲?那你是……”猛然盯住斋藤骏,“斋藤骏,你当年掳走我孙女,莫非这女子……”抬起握住铁链的手,指向秋本久美子。
斋藤骏道:“不错,她是秋娘的女儿。”声音极为冷淡。
林神通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盯着秋本久美子,道:“你是秋娘的女儿,是……是我林神通的孙女……你当年不过两岁,想不到……想不到如今已长这么大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吐字粗哑,却能从语气中听出一丝难以克制的欣喜之情。
斋藤骏说道:“你害死秋娘,不配再叫她孙女。我抚养她长大,授她一身幻术绝艺,如今她已是我斋藤骏的传人。”
“放屁!”林神通怒喝道,“秋娘盗走云机诀,我虽然要她归还回来,却没有害她,她是自尽而死。倒是你,当年杀死我儿,掳走我孙女,后来大战之时,你日本幻术团一败涂地,你拿我孙女作要挟,这才孤身一人逃得性命。你抚养我孙女长大,如今还带她来上海,到底是什么居心?你是不是怕对付不了我,想再次拿她作要挟?”
斋藤骏尚未应话,秋本久美子已颤着声音道:“师父,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她望着斋藤骏,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惊讶和迷茫。
斋藤骏道:“久美子,支那人奸猾狡诈,你别信他。”
林神通冷笑道:“当年秋娘出嫁之时,你明知秋娘钟情于你,为何不大闹成亲现场,反而自己一个人回了日本?你当真爱着秋娘,岂会眼睁睁地看她嫁给他人?你把‘画骨术’的秘诀骗到了手,便对她弃之不顾,谁奸猾谁狡诈,你心里清楚。”
斋藤骏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作回应。
易希川听了林神通的这番话,不禁想到荒川隼人若是没死,秋本久美子当真被逼嫁给荒川隼人,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之不理。秋本久美子若是真心出嫁倒也罢了,可她明明不愿嫁给荒川隼人,明明所爱之人是他,那他自然要大闹婚礼现场,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秋本久美子争取回来。
易希川如此暗想之时,秋本久美子也是一样的心思。她回想斋藤骏讲述的那段过往,秋娘成亲的那一晚,斋藤骏只是去秋家看了一眼,得知秋娘嫁给了林天成,便自行登上轮船,离开上海返回了日本,没有为挽回秋娘做出任何努力。她不知道斋藤骏当时是怎样的想法,但若换成是她自己,她实在想象不出易希川会如此轻易便放弃她。
她不禁暗暗摇了摇头。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她的思绪立刻蔓延开来:“师父说来上海是为了找云机社报仇,说夺取圣物是为了引云机社露面,引林神通现身,可如今林神通已经现身了,师父还要拦着骷髅傀儡,不让这件圣物离开,难道他不是想报仇,原本就是想夺取圣物?莫非真如林神通说的那样,师父抚养我长大,只是为了拿我作要挟?师父明知我不喜欢荒川隼人,却根本不问我的意愿,便同意了荒川隼人的求亲,难道他只是想用我来拉拢荒川隼人,让荒川隼人为他效命……”
秋本久美子越想得多,越是惊讶,越是害怕,尤其是看见斋藤骏负手而立,并不反驳林神通的话,她不禁脸色苍白,浑身发颤。
易希川立即握住了秋本久美子的手,只觉她掌心寒冷,冷得像冰一样,知道她心中已是大起波澜。
此时演厅里的火势越来越猛,高处的火焰渐渐蔓延而下,热浪滚滚袭来,再拖上一时半刻,只怕没人能从演厅里活着出去。易希川道:“久美子,过去的是是非非,一时之间如何分辨得清?你现在别为此多虑了。这里火势太大,我们先出去再说。”说着扶了秋本久美子,便往厅门而去。
厅门被一大团碧绿色火焰挡住,斋藤骏看着秋本久美子走向厅门,不仅没有收回碧绿色火焰,反而操控碧绿色火焰发出恐怖的“嗞嗞”之声,说道:“久美子,你可以跟着易希川走,但龙图必须留下。”
自从真龙绕天的奇异幻景消失之后,龙图便一直拿在秋本久美子的手里。秋本久美子没想到斋藤骏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斋藤骏,只觉得斋藤骏无比陌生,仿佛变成了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师父,你能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吗?你这次来上海,是为了替我娘亲报仇,还是……还是为了幻戏界的圣物?”
斋藤骏道:“仇要报,圣物也要拿。三大圣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徐傀儡冷笑出声,从道野樵那里拿过骷髅傀儡:“你口气不小,能否活着离开这里尚且难论,居然还想夺三大圣物。你想夺龙图,易戏主那里你未必能过得去,骷髅傀儡就在我手里,你更是想也别想。”
鲁鸿儒一直听着几人的对话,这时忽然道:“斋藤骏,云机诀是不是在你手上?”他这些年为夺云机诀,想尽办法对付林神通,可林神通只说云机诀早已失落,从来不肯说出云机诀藏在何处。他一直以为林神通是故意隐瞒不说,直到昨晚双鱼提及斋藤骏几乎通晓所有的中国幻戏,云机诀极有可能已落入斋藤骏之手,他才开始转变想法。斋藤骏曾在十五年前与云机社大战一场,说不定那时斋藤骏便得到了云机诀,否则斋藤骏身在日本,如何短短十五年间便将几乎所有的中国幻戏融会贯通?他一直琢磨此事,此时面对斋藤骏,终于亲口问了出来。
斋藤骏大袖一抖,明明空无一物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册羊皮古卷,羊皮底色泛黄,上面烫有“云机诀”三个火红色的大字。
鲁鸿儒看见“云机诀”三个字,神色一震,眼露精光。林神通则是目光森然,手臂微微发颤,以至于手中的铁链摩擦地面,响声阵阵,说道:“当年秋娘盗走云机诀,我苦寻不得,原来她把云机诀交给了你。”
斋藤骏将云机诀缓缓翻开,除去封皮是羊皮制作而成,内页全是发黄的蚕茧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记载了千百年来九州四海各式各样的神奇幻戏的秘诀。
斋藤骏随意翻了几页,口中说道:“十五年了,这本云机诀与我朝夕相伴,上面的幻戏已尽数为我习得。云机诀、龙图、骷髅傀儡,我斋藤骏收齐三大圣物,荡平支那幻戏界,便在今日!”
他一开始尚且声音平缓,一字字说来,语气越发冷傲,到最后“今日”二字一出,浑身气势已变,变得极为凌人。
此话一出,算是道出了他此番来到中国的真实目的。当初罗盖穹派罗家弟子远赴日本打探他的底细,后来在外滩的幻戏擂台上借铁傀儡之口道出,说他野心勃勃,想击败中国所有厉害的幻戏师,正是实情。他研习云机诀,夺龙图,摆擂台,引出中国有实力的幻戏师并一一击败,还想找出云机社,一雪十五年前的落败之耻。他一直按照自己的目的一步步行事,只不过面对秋本久美子时,却说这一切是为了替秋娘报仇。倘若他当真是为了替秋娘报仇,早就可以来上海找林神通,何必花费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等到将云机诀上的幻戏尽数学会了才来上海?
直到此时此刻,秋本久美子才终于醒悟过来,知道了斋藤骏的真实目的。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脸色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易希川看在眼里,急忙搂住了她。
“真是口出狂言。”徐傀儡冷笑道,“以你操控磷火的本事,便是对上我徐傀儡一人,你也无必胜把握,何况还有林首领和易戏主在,还有我扶娄派的两位门人,哪怕鲁鸿儒忘本负义相助于你,你们二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鲁鸿儒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把我与日本人相提并论,你也太低看我鲁某人了。”
徐傀儡道:“你坏事做绝,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鲁鸿儒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冷笑。
斋藤骏冷眼看着徐傀儡,道:“那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操控磷火的本事,到底如何。”双手一晃,手中的云机诀消失了,随即将双手伸进两只白皮口袋,抓出了两大把磷粉,几乎将白皮口袋掏空,只剩下一丁点磷粉还在袋中。他扬起双手,往空中一撒,磷粉顿时弥漫开来。只见他手掌一翻,弥漫的磷粉闪动起了碧绿色的火光。这些火光不再聚集成团,而是极为细小,如同火星一般,密密麻麻地遍布空中。
斋藤骏大袖扫动,无数火星四散飞掠,飞向徐傀儡、鲁鸿儒、林神通、道野樵和王鞭等人,至于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则没有加以攻击。他与秋本久美子已是十五年的师徒关系,终究带有些许感情,他不愿误伤秋本久美子,因此没有攻击与秋本久美子站在一起易希川。他知道易希川虽然幻戏卓绝,但身手一般,只要解决了其他人,回头再收拾易希川,自然轻而易举。
密集无比的火星突然掠来,徐傀儡不由得神色一紧。倘若是碧绿色火焰,哪怕有数十团之多,终究看得清楚,只要动作足够迅捷,便能躲过。但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火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根本无从闪避。徐傀儡当即脱下外衣,狂舞起来,将飞来的火星卷落在地。但火星实在太多,一旦飞掠过来,居高而下,几乎将他四面八方全都罩住,只靠一件外衣,终究难以全部挡下。
徐傀儡的肩头一痛,已溅上一粒火星,里衣顿时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他伸手拍打碧绿色火焰,却拍之不灭。紧接着他的右臂又是一痛,同样溅上了火星,燃起了火焰,随即后背也灼痛起来。
眨眼之间,徐傀儡身上的里衣已有三处着火。他眼角火光大亮,瞥眼看去,只见道野樵和王鞭的身上已有多处燃起碧绿色火焰。
鲁鸿儒处心积虑对付林神通,为的便是得到云机诀,当他看见云机诀在斋藤骏的身上时,立刻对斋藤骏起了杀心。
只是他尚未动手,斋藤骏已经率先出手,漫天火星飞掠而来。他一边后退,一边和徐傀儡一样,脱下外衣,用尽全力,将飞来的火星尽可能地卷落在地。
林神通看见无数火星飞至,当即往戏台的方向大步奔行。火星如同蜂群一般,在后紧追不舍。他一口气奔上戏台,用铁链卷住幕布,一下子将幕布扯了下来。
幕布虽然已有大半燃起火焰,只剩下一小半,但幕布原本就极为开阔,剩下的一小半也足够宽大,比徐傀儡和鲁鸿儒所用的衣服大了数倍。林神通甩动铁链,靠铁链卷动幕布,顿时带起了阵阵大风,将追来的火星卷得七零八落。
幕布上溅了不少火星,只不过卷动了几下,便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但林神通得益于幕布的保护,却是毫发无损。他卷动幕布,在无数火星之间荡开一条路,飞步冲下戏台,没有反击斋藤骏,而是向鲁鸿儒挥动铁链,将满是碧绿色火焰的幕布扫向对方。
比起曾重创云机社并夺走云机诀的斋藤骏,林神通更加仇恨囚禁折磨了他长达十五年的鲁鸿儒,此时鲁鸿儒已被漫天火星逼得手忙脚乱,正是杀之报仇的大好机会。
林神通已是年届六旬的高龄,只剩一只右手完好,但出手依然迅猛无比,再加上幕布极为宽大,正在对付漫天火星的鲁鸿儒根本无从躲避。
鲁鸿儒被幕布扫中了大腿,裤子上立刻燃起了碧绿色火焰。碧绿色火焰极为古怪,他连番拍打,却始终不灭。林神通得势不饶人,趁势狂攻,幕布来回扫动,攻击鲁鸿儒身体的各个部位。鲁鸿儒卷动衣服,想要应付幕布,可漫天火星趁机飞入,落在了他的身上,浑身上下又有几处地方燃起了碧绿色火焰。
鲁鸿儒浑身灼痛不已,深知继续留在演厅,用不着等到演厅高处的大火烧到,他便会被碧绿色火焰活活烧死。他自恃身份,不愿当众脱掉里衣和裤子,于是打算冲出演厅,迅速找到水,浇灭身上的碧绿色火焰。
一时间,鲁鸿儒卷动衣服,将不少火星卷向林神通,逼林神通用幕布回救,随即夺路奔行,冲向厅门。尽管厅门被一大团碧绿色火焰封堵住了,但鲁鸿儒此时身上已经多处着火,顶多不过冲出厅门时再被碧绿色火焰烧上一次,只要冲出厅门找到了水,便能立刻灭掉身上的火焰。
但鲁鸿儒刚刚奔出没几步,离厅门尚远,斋藤骏已从斜刺里杀来,银鞘匕首连番刺击,将鲁鸿儒逼退回去。林神通已将火星卷落,幕布也已烧成灰烬,直接挥动铁链,击向鲁鸿儒的后背。
鲁鸿儒腹背受敌,避开斋藤骏的刺击,反手探出,一把抓住了铁链。他虽然避免被铁链击打后背,但铁链经过火焰的烧灼,变得滚烫无比,他的掌心一阵剧痛,已被烫烂了一层皮。
鲁鸿儒向来沉稳,此时身遭火焚,掌心剧痛,脸上终于露出了凶厉之色。他抓住铁链用力一拽,借助这一拽之力,向铁链另一头的林神通扑去。
林神通知道鲁鸿儒想做殊死一搏,一旦被扑来的鲁鸿儒碰到,碧绿色火焰便会蔓延到他的身上。他手腕一扭,铁链荡回,击中了鲁鸿儒的小腿。鲁鸿儒的小腿受此一击,脚步微微一滞,林神通趁机斜身一让,堪堪避过了鲁鸿儒这一扑。
但在鲁鸿儒的身后,斋藤骏紧跟着杀到,银鞘匕首横掠而过,在林神通的右臂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林神通冷哼一声,甩动铁链,反击斋藤骏。
斋藤骏一击得手,看见铁链一动,立即退步。但他的身后风声袭来,徐傀儡的铁扦已经刺到。
徐傀儡的里衣着火,无法拍灭,最终不得不将里衣脱掉。他赤裸的上身有多处被烧灼的痕迹,烫得一片通红。此时围攻他的火星已被他全部卷落在地,他当即刺出铁扦,向斋藤骏杀去。
林神通被迫反击斋藤骏,鲁鸿儒这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他浑身多处着火,于是再次往厅门冲去,想要冲出演厅寻水灭火,可眼前忽然人影晃动,道野樵和王鞭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道野樵和王鞭同样脱掉了衣服,甚至连穿在外面的裤子也已脱去,这才避免被碧绿色火焰活活烧死,但身上有许多地方被灼伤,可谓遍体鳞伤。两人不由分说,取出武器,联起手来一阵狂攻,又将鲁鸿儒逼了回去。
鲁鸿儒无法离开演厅,一番拖延,连头发都已引燃,此时即便他想脱掉里衣和裤子,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道野樵和王鞭根本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不断地发出嘶吼声,心神变得越发慌乱,以至于连林神通趁着徐傀儡缠住斋藤骏之时,突然甩出铁链攻击他的脑袋,他也未曾察觉。
林神通这一击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这根束缚了他十五年的粗大铁链,狠狠地击在鲁鸿儒的脑袋上。
鲁鸿儒原本还在抵挡道野樵和王鞭的围攻,受此一击,顿时闷哼一声,踉跄了数步,最终头晕目眩,扑翻在地。他挣扎了数下,但头部遭受重创,难以起身,碧绿色火焰越烧越盛,很快将他的身体吞噬。
鲁鸿儒浑身痛苦万分,心中万念俱灰。他多年来设下各种陷阱,坑害了许多成名的幻戏师,这些幻戏师不仅被迫交出了幻戏秘诀,也连带着送掉了性命,今晚他同样设局对付易希川,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各方势力搅和进来,大好的局势竟然一坏再坏,不但让贵叔和金童身死丧命,让蒋白丁身受重伤,数十个青帮混混折损大半,还让他赔上了经营大半辈子的万国千彩大剧院,最终连他的性命也葬送在此。
熊熊大火之中,鲁鸿儒倒地不起,浑身抽搐了几下,就此再无动弹。
林神通亲手对鲁鸿儒送上了致命一击,甚至在鲁鸿儒失去动弹之后,他还挥动铁链,照准鲁鸿儒的身体,狠狠地抽打了几下。
他看着鲁鸿儒被活活烧死,大仇得报,多年来的积怨终得宣泄,忍不住一阵狂笑。他的嗓音极为嘶哑,笑声难听至极。
鲁鸿儒一死,林神通、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立刻联起手来,合力围攻斋藤骏。斋藤骏的白皮口袋里只剩下一丁点磷粉,别说难以对四人造成伤害,他便是想把手伸进白皮口袋里,此时也难以做到。四个人各站一方,疯狂地围攻他,他根本找不到一丝间隙来抓出最后的一丁点儿磷粉。
转眼之间,斋藤骏便从占尽优势,变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一直站在外围,没有插手,全程旁观了这场恶斗。眼见斋藤骏受制于人,只怕片刻之间便会死在四个人的围攻之下,秋本久美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斋藤骏欺骗了她,知道斋藤骏当年欺骗秋娘也极有可能是真的,但她毕竟和斋藤骏朝夕相处了十五年,师徒之情难以说断就断,而且方才斋藤骏燃起漫天火星之时,并没有攻击她和易希川,足见斋藤骏对她并非彻底绝情,因此她想上前帮助斋藤骏。
但秋本久美子的脚步刚刚一动,易希川立刻拉住了她,道:“小心!”
易希川说话之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地上。就在他和秋本久美子的脚尖前方,一团碧绿色火焰如同流水一般,迅速地流淌而过,秋本久美子若是迈前一步,便会正好踩中碧绿色火焰,后果将不堪设想。
易希川越发惊讶,只因除了这一团碧绿色火焰外,其他方向的地面上,还有三团碧绿色火焰正在流动。这总共四团碧绿色火焰,悄无声息地贴地流淌,如同罗慕寒的“流火”一般,分别流向正在围攻斋藤骏的四人。
林神通、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正全力围攻斋藤骏,斋藤骏已是难以招架,多处负伤。四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斋藤骏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地面上正在悄悄流动的碧绿色火焰。
斋藤骏遭受围攻,腾不出手来抓取白皮口袋里的磷粉,不可能再燃起碧绿色火焰,但这四团碧绿色火焰并非他用磷粉燃成,而是由落在地上许多的火星慢慢地聚集而成,因此徐傀儡等人都没察觉。
“当心脚下!”易希川急忙出声提醒。
这一声提醒刚刚出口,四团碧绿色火焰已流至徐傀儡等人的脚下。徐傀儡听到提醒,瞥见脚下绿光闪动,立即向侧面一跃,避开了碧绿色火焰。林神通同样反应迅速,避向一旁。道野樵和王鞭的反应却慢了些许,鞋子顿时着火,急忙将鞋子蹬掉。
四人被碧绿色火焰袭击,围攻的阵势顿时乱了,斋藤骏趁势反击,银鞘匕首随身而转,横削出去,势如雷电,划伤了道野樵和王鞭,徐傀儡和林神通则退得极快,避过了银鞘匕首的攻击。
四人分散开来,不敢轻易靠近斋藤骏,只因在斋藤骏的身前,那两团被徐傀儡和林神通避过的碧绿色火焰,正围着斋藤骏来回流动。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地面上,方才落地的火星纷纷聚集,凝聚成了一团团碧绿色火焰。这些碧绿色火焰不再飞上空中,而是贴着地面飞快地流动,其中不少碧绿色火焰流至斋藤骏的身前,将他层层守护了起来,剩余的碧绿色火焰则飞快地流向徐傀儡等人。徐傀儡等人不得不时时盯住脚下,躲避往来穿梭的碧绿色火焰。
易希川没想到斋藤骏的火幻术已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比之罗慕寒的“流火”还要厉害几分,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秋本久美子一直知道斋藤骏擅长火幻术,但这满地流火的一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身为斋藤骏的传人,从来不知道斋藤骏有此实力。她不知道斋藤骏是故意对她有所隐藏,还是看过了罗慕寒的“流火”幻戏后,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创出了这一招新的火幻术。
徐傀儡身在战局之中,想到前两次与斋藤骏交手,斋藤骏都没使出漫天火星和满地流火的本事,可见未尽全力,不由得暗暗心惊。破解斋藤骏的火幻术,其实不难,只要有足够多的水,便能轻而易举地对付这些碧绿色火焰,但演厅里极为干敞,找不到任何水源,应对满地的碧绿色火焰便很不容易。
徐傀儡躲避着地上的碧绿色火焰,又见斋藤骏已被十余团流动的碧绿色火焰层层保护起来,想靠近斋藤骏已是足够困难,还想将之击杀,可谓难上加难。
易希川见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遇险,这三人救过他的性命,告知过鲁鸿儒的真面目,又舍命助他进入后台救出双鱼,如此大的恩情,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曾经面对过斋藤骏的火幻术,吃了不少亏,一直不知该如何破解。此时他盯着流动的碧绿色火焰,忽然念头一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大都是在混战中死去的青帮混混和罗家弟子,碧绿色火焰流动之时,总是会避开这些尸体,显然碧绿色火焰一旦碰上可燃的实物,便会立即燃烧起来,就此失去攻击能力。
易希川知道斋藤骏虽然欺骗了秋本久美子,但以秋本久美子的性子,未必便能与斋藤骏彻底断绝师徒关系。他原本不想当着秋本久美子的面对付斋藤骏,但他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徐傀儡等人死在斋藤骏的手上。他对秋本久美子道了一声:“久美子,对不住了。”随即松开了搂住秋本久美子的手,离开了秋本久美子的身边。
秋本久美子不明白易希川说出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易希川要去做什么,捧着龙图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易希川。
易希川冲上几步,来到一具尸体跟前。他俯身抓住尸体,暗暗道了一声:“得罪。”提起尸体,朝地上流动的两团碧绿色火焰掷去。两团碧绿色火焰顿时被尸体压住,尸体迅速燃起了火焰,但两团碧绿色火焰也就此附着在尸体上燃烧,失去了攻击能力。
易希川如法炮制,不断地抓起尸体,将一团团流动的碧绿色火焰压灭。徐傀儡等人看见易希川这么做,纷纷反应过来,也抓起尸体压灭碧绿色火焰。
原本数十团往来穿梭的碧绿色火焰,眼看着越来越少,到最后一无所存,只剩下守护在斋藤骏周围的十几团碧绿色火焰,以及封堵厅门的一大团碧绿色火焰。但有了用尸体抵挡火焰的法子,对付这些剩余的碧绿色火焰,便不在话下。
秋本久美子看到这里,才算明白过来易希川的话中之意。斋藤骏原本依靠火幻术占尽了优势,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徐傀儡等人一一击败,但易希川突然出手,顷刻间便逆转局势,碧绿色火焰对徐傀儡等人已不成威胁,斋藤骏自然难保性命。斋藤骏一旦落败被杀,也算是死在了易希川的手上,易希川所说的“对不住”,便是这个意思。
斋藤骏虽然欺骗了她,也欺骗了她的娘亲,甚至在十五年前杀死了她的父亲林天成,但在她记事的岁月里,一直将斋藤骏当作最亲的人,对斋藤骏的感情极为复杂。她对斋藤骏大感失望,只想就此离他而去,但他若是死在眼前,她却又于心不忍。
秋本久美子内心挣扎之时,徐傀儡等人已向斋藤骏围杀而去。保护斋藤骏的十几团碧绿色火焰,只用几具尸体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斋藤骏只能再次动用银鞘匕首,与徐傀儡等人厮杀起来。
易希川只破了斋藤骏的火幻术,没有向斋藤骏杀去。他知道斋藤骏没有了火幻术的助力,已是必死无疑。
他远远地看见秋本久美子的神情,便猜到秋本久美子的心思。他回到秋本久美子的身边,轻声说道:“久美子,我们走吧。”扶着秋本久美子,往厅门走去。
两人走到厅门前,停下了脚步。
厅门处还有一大团碧绿色火焰封堵去路。
易希川俯身抓住一个罗家弟子的尸体,打算将尸体掷向碧绿色火焰,将这最后一团碧绿色火焰灭掉。
但他还没将尸体掷出,身后忽然传来斋藤骏的一声大喝。
大喝声中,那团封堵厅门的碧绿色火焰,突然掠过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的头顶,向斋藤骏急速飞去。
斋藤骏抵挡不住徐傀儡等人的围攻,陷入了绝境,于是动用了最后一大团碧绿色火焰。他操控碧绿色火焰飞至头顶,飘浮在空中,不断地“嗞嗞”狂响。
徐傀儡等人不敢大意,一边围攻斋藤骏,一边盯着头顶那团碧绿色火焰的动向,只要碧绿色火焰飞掠下来,便立即躲闪,并抓起地上的尸体对付火焰。
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隆声突然响起!
空中的那一大团碧绿色火焰并没有飞掠下来,而是当空炸裂开来,幻化成无数火星,密如急雨,飞溅而下。
易希川见过这一幕,那是在罗家戏苑的双水戏台上,他与罗盖穹斗戏之时,斋藤骏第一次现身,便动用了这一招。但徐傀儡等人没有见过这一幕,事先全无预料,密集的火星突然飞溅而下,根本无从躲避。
徐傀儡右手握着铁扦,左手拿着骷髅傀儡,下意识地将骷髅傀儡举起,挡住了溅落的火星。
上次在废弃厂房之中,徐傀儡为了对付斋藤骏,事先用“辟火术”对骷髅傀儡进行了防火处理,因此骷髅傀儡遇上碧绿色火焰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他今晚来万国千彩大剧院是为了对付鲁鸿儒,事先没料到斋藤骏也会来,因此并未使用“辟火术”处理骷髅傀儡,此时骷髅傀儡溅上火星,顿时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骷髅傀儡身上那些复杂无比的提线,眨眼间便被纷纷烧断。
徐傀儡好歹有骷髅傀儡护身,没有被火星溅上,但林神通、道野樵和王鞭难以幸免,身上溅到了不少火星,迅速燃起了火焰。
斋藤骏早有准备,操控碧绿色火焰炸开的那一刻,便脱下了身上的白衣,挡住了溅落的火星。他趁势反击,银鞘匕首向离他最近的林神通直刺而去。林神通浑身燃火,心神一分,被匕首刺进了腹部,直没至柄。
道野樵和王鞭见林神通被刺,不顾身上已燃起火焰,双双向斋藤骏扑去,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斋藤骏。斋藤骏拔出银鞘匕首,不断地捅刺道野樵和王鞭,但二人强忍剧痛,死不松手,二人身上的火焰,就此蔓延到了斋藤骏的身上。
林神通腹部遭受重创,却不加理会,眼见道野樵和王鞭为救他而遭匕首捅刺,也不援救,反而甩出铁链,一下子将三人死死地缠在一起。他生怕斋藤骏挣脱之后,会有法子灭掉身上的火焰,为了将斋藤骏烧死,竟不管道野樵和王鞭的死活。
徐傀儡大惊失色。他舍不得丢掉燃起大火的骷髅傀儡,而是扔掉了另一手中的铁扦,一把抓住林神通的手腕,道:“你做什么?快松了铁链!”
林神通狞声喝道:“滚开!”沉肩一撞,想将徐傀儡撞开。
徐傀儡避开这一撞,挥拳反击林神通。林神通不作抵抗,生生受了几拳,唯一的右手死死地抓着铁链,说道:“已经死了!”
徐傀儡看向道野樵和王鞭,二人原本就被银鞘匕首捅刺多次,被刺中了要害,浑身又被火焰吞噬,已经全无动弹,显然已是死了。而斋藤骏被二人死死抱住,又被铁链缠死,初时还有所挣扎,此时浑身起火,同样没了动静。徐傀儡一呆,不再争夺林神通手中的铁链。
林神通似乎怕斋藤骏是诈死,没有就此松开铁链,而是将铁链的另一头拴在了一根立柱上。他看着斋藤骏浑身火焰狂烧的一幕,既不救治自己腹部的伤势,也不去管自己身上的大火,反而狂声大笑。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朝思暮想之事,便是有朝一日能活着离开地牢,杀了鲁鸿儒和斋藤骏这两大仇人。他原本以为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以为自己会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脱出牢狱,并一下子将两大仇人同时除掉。
他本就已成废人,根本没打算再活下去,能得报大仇,当真痛快无比。他的笑声比之前杀死鲁鸿儒时更加畅快,也更加嘶哑,更加刺耳,更加难听。
林神通笑了一阵,忽然眼睛圆鼓,大叫一声:“云机诀!”云机诀还在斋藤骏的身上,斋藤骏浑身燃火,意味着云机诀也会跟着烧毁。
林神通看着斋藤骏身上的熊熊火焰,知道云机诀被烧毁已无法挽回,云机社延续了数百年之久,到今日算是彻底覆灭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一下子万念俱灰,再也笑不出声,连声道:“罢了,罢了。”捂住腹部,强忍剧痛,迈着蹒跚的脚步,向观众席的首排走去。
他腹部的伤势太重,浑身又是火焰狂烧,已然无法活命。他在首排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最后看了又一眼戏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徐傀儡在原地呆立了一阵。道野樵和王鞭在眼前死去,二人的四个徒弟也纷纷丧命,他为今晚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但他很快从这种黯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手中的骷髅傀儡燃烧着火焰,再不抢救,势必被彻底烧毁。他飞快地冲出了厅门,去寻找水源,以便灭掉骷髅傀儡上的火焰,至于道野樵和王鞭的尸体,他则不管不顾,任由二人和斋藤骏被铁链捆在一起,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被碧绿色火焰吞没。
秋本久美子站在厅门前,目睹了斋藤骏被碧绿色火焰吞噬的全过程。斋藤骏一辈子玩弄火幻术,一辈子掌控磷火,没想到最终竟会死在自己的磷火上。秋本久美子心中不忍,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易希川原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斋藤骏殊死一搏,最终竟会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此时演厅内大火狂烧,高处的横梁断木带着火焰滚落而下,已不能再作过多的停留。
易希川道:“久美子,别再看了。”扶着秋本久美子转身,一起走向厅门。
两人刚刚走出厅门门口,演厅外忽然传来了呼喊声:“师哥!”
易希川听出是双鱼的声音,心头一喜,脱口叫道:“师妹。”
在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的身前,一道天蓝色的人影迎面奔来,正是双鱼。
双鱼之前被王鞭背出演厅,到了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门外,交给几个离场的观众照看。双鱼在地牢里被逼喝下了令人昏睡的药汤,到了剧院外面,依然长时间昏迷不醒,直到两个英国人的到来。
这两个英国人,曾救过易希川的救命,其中一人的胸前挂着一部相机,正是圣三一堂的英国牧师路德,另一人则是为易希川做过腹部手术的英国医生。
路德生活在公共租界,几乎每晚都会外出散步,偶尔也会到法租界来逛逛。他虽是牧师,却喜欢摄影,常常带着一部相机,将所见的风景和人事拍摄下来,他也时常去剧院看戏,偶尔还会约上朋友,譬如那位英国医生,一起去大世界游玩。
巴黎魔术馆着火的那晚,路德和英国医生正是在大世界游玩,当时两人从街边经过时,曾与乘坐黄包车的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错身而过。今晚万国千彩大剧院燃起大火,路德和英国医生恰好也在大世界游玩,望见远处起火,也向火场赶来,同样是为了救人,以及拍摄火场的情况。
路德和英国医生赶到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门外,见围观的路人已经很多,但大部分人只是旁观热闹,设法救火的人却很少。两人看见剧院的大门外有不少血迹,还躺了一些人,其中有被日本武士杀死的两个扶娄派门人,也有被罗慕寒杀死的两个日本武士。
两人急忙上前查看有无活命之人,只可惜这几人都已死去多时。路德看见了被几个观众照看的双鱼,发现双鱼还活着,只是昏迷不醒,急忙叫英国医生来救治。
英国医生施以急救,双鱼很快醒了过来。
双鱼醒来后,发现自己不是身在地牢,而是在剧院门外,立刻猜到是易希川救了自己。但她左右顾盼,却始终不见易希川的身影,只看见头顶火光大作,浓烟滚滚,万国千彩大剧院居然燃起了大火。
她不知万国千彩大剧院里出了什么事,急忙追问照看她的几个观众,得知易希川和不少人正在演厅里厮杀。
双鱼一惊之下,担心易希川的安危,不顾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尚且身体虚弱,也不顾路德和英国医生的阻拦,更不顾剧院已经燃起大火,直接冲进了剧院。
刚一进入剧院,双鱼便看见徐傀儡的身影从远处掠过。徐傀儡从演厅的方向出来,往住楼的方向奔去,寻找水源去了。双鱼看见徐傀儡浑身是伤,手中的骷髅傀儡已经着火,因此更加担心,一边呼喊“师哥”,一边朝演厅奔去。
她刚刚冲到演厅门外,便看见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出现在了门口。她看清易希川正关切无比地扶着秋本久美子,内心深处不由得掠过了一丝难受。
但这丝难受转瞬即逝,她的神情一下子大变,惊声叫道:“当心!”声音出口之时,她一个箭步掠过易希川的身旁,抢到了易希川的身后。
一声痛哼传入了易希川的耳中,他急忙回头,只见斋藤骏带着一身张狂的碧绿色火焰,不知何时竟从铁链捆缚之下脱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斋藤骏的右手笔直前伸,银鞘匕首已刺进了双鱼的心口。
易希川神色惊恐,目光中喷薄着怒火,不顾斋藤骏满身火焰,一拳狠狠地击向斋藤骏的腹部。
斋藤骏身受重伤,又遭火焚,本就是强弩之末,甚至已是奄奄一息,这才忍着剧痛,用最后一丝力气,从背后悄无声息地偷袭易希川,要拉着易希川一起陪葬,只不过双鱼突然赶到,正好看见他出现在易希川的背后,替易希川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此时他无力躲闪易希川的拳头,易希川的臂力又奇大无比,顿时将他一拳击得连连倒退。
斋藤骏一退,银鞘匕首便跟着拔了出去,双鱼身子一软,倒向地面。秋本久美子急忙将双鱼搂住。
易希川看见银鞘匕首带着血光从身边经过,当即一把夺下,顺势追刺而出,一下子刺进了斋藤骏的胸膛。
易希川的手被火焰燎到,皮肤赤红,一阵灼痛。但他此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回身抱住了双鱼。
双鱼的心口鲜血涌出,天蓝色斜襟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他按住双鱼的伤口,鲜血依旧不住地流出,染红了他的手。
易希川心中大恸,眼泪流了出来,叫道:“师妹,师妹!”
双鱼目光散乱,气若游丝,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师哥……别……别哭……”她想摸一摸易希川的脸,可手只能轻微举起,却无力上抬。
易希川紧紧握住双鱼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师妹,我这就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易希川抱起双鱼,向剧院大门冲去。
双鱼躺在他的怀里,紧挨着他的胸膛,他急促无比的心跳声,一声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微微带着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秋本久美子心中难受,流下了眼泪,跟着易希川往大门而去。她离开之时,朝斋藤骏望了一眼。斋藤骏被银鞘匕首刺入胸膛,全身燃烧着碧绿色火焰,已经死去,只不过他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至死也未倒下。
仅此一眼,秋本久美子离开了演厅。她追着易希川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看见易希川抱着双鱼冲出剧院大门,路德和英国医生立即围了上来。
看见英国医生在场,易希川一阵心喜,看到了一丝希望。然而英国医生查看了双鱼的情况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冲他摇头。他心中一沉,双膝一软,抱着双鱼,跪倒在了地上。
徐傀儡已经用水灭掉了骷髅傀儡上的火焰,此时他提着损毁大半的骷髅傀儡,立在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门外。他看着死去的双鱼,又想起道野樵、王鞭及其四个徒弟全都身死命断,为了完成徐鬼手的遗愿,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心中黯然,原本想安慰易希川几句,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徐傀儡转过身去,提着骷髅傀儡,穿过围观人群,消融在了夜色深处。
贝特朗、伊莎贝拉和维克多离开演厅后,来到爱多亚路的对面,站在巴黎魔术馆的废墟前。
贝特朗点燃了一支雪茄,一边吞吐烟雾,一边望着万国千彩大剧院被大火吞噬,他心中高兴不已,巴黎魔术馆烧没了,作为竞争对手的万国千彩大剧院也要烧没了,算是让他出了一口怨气。伊莎贝拉神情忧郁,想到两座在魔术界享有盛誉的剧院,短短数日之内尽成废墟,不由得感慨良多。
而维克多摘下了黑色高帽,冲天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如同明光烛照,只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由起始,至兴盛,再盛极而衰,终湮灭于世,万事万物,包括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此时在更远的地方,在数条街开外的一条昏黑巷道之中,先前陷入昏迷被阿潘背出万国千彩大剧院的蒋白丁,正靠墙瘫坐,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蒋白丁恢复了意识,但这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想抬手指向身前,却觉得手臂沉重无比,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嘴里发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居然……敢……敢背叛我……”
在蒋白丁的身前,阿潘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不再是从前那副惟命是从的样子,而是变幻了一副面孔,一脸的阴鸷和冷漠。
蒋白丁看向阿潘的身后,那里站在几个从万国千彩大剧院逃出来后追寻而至的青帮混混。他语气带上了求恳,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阿潘没有回头,冷冷地说道:“今晚的事,谁敢说出去,我便三刀六洞伺候谁。”
身后的几个青帮混混相互看了看眼色,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蒋白丁向来对他们呼来喝去,稍有犯错便辱骂惩戒,他们早已心生不满,只是一直压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此时蒋白丁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再救他的性命?他们知道阿潘将蒋白丁丢弃在这条偏僻的巷道里,摆明了是要看着他死,待他死后取而代之。
他们见机极快,立即聚集在阿潘的左右,齐声应道:“是,大哥。”
蒋白丁瞪圆了眼睛,想要破口大骂,可是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就那样大睁着眼睛,眸子里的亮光渐渐消散,只剩下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死气沉沉地映在他的眼中。
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大火依旧燃烧着,烧尽了所有的一切,什么也没留下。
易希川抱着双鱼的尸体,跪在烈火之前,仰面朝天,嘶声痛哭。
秋本久美子手捧龙图,守在易希川的身旁,默默垂泪。
小哥从暗夜深处飞了过来,在易希川的头顶往复盘旋,不住地叫着:“师父来啦,师父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