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青年落寞的端坐在算命摊前。
四周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在青年的算命摊前驻步。
因为没有人会信任一个毫无亲和力、看上去无精打采的算命师。
一身警服的罗岳拎着一盒果冻,缓步来到算命摊前,站定。
青年低垂着头,并没发现罗岳。直到罗岳将手上的果冻盒递到青年面前,青年才惊喜的擡起头:“小姚容?”
青年的目光牢牢定格在罗岳脸上,眼中是惊喜幻灭后的漠然。
“你是来算命的?”高梨自嘲一笑。
罗岳心下一滞,看向高梨那只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左胳膊,沉默了很久才擡手将果冻盒放到摊位上,说:“跟我回警局吧。”
然后,一起逮捕花实和傅金。
姚容的尸体是在傅金家地下室发现的,证据确凿,他已经向上头申请了逮捕令。
“小姚容呢?”高梨看着面前的果冻盒,是他最喜欢的口味和牌子。
罗岳不说话。
高梨站起身,与罗岳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姚容呢?”
罗岳目光中带着悲怆,伸手想要触碰高梨的脸颊,却被高梨挥手挡开。
虽然罗岳什么都没说。
可高梨一下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高梨大人,我这就去把罗岳那个冰山脸给你带回来,让他抱住你跟你道歉。你要等我。”
他原以为那是梦。
如今,罗岳真的回来了。
却再也看不到姚容的身影。
高梨后背紧贴着身后的墙,始终不发一语。
“高梨,冷静点。”罗岳低声说,语气中满满的担心。
“我很冷静啊,”高梨擡起脸,冲罗岳笑,“你不是带我回警局的吗?走吧,罗警官。”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上了罗岳开来的警车。
罗岳怔在原地,缓缓攥紧拳头。
他刚刚叫自己——罗、警、官。
还有,被丢弃在摊位上的、自己带来的那盒果冻。
以往不管发生任何事,高梨都绝不会对近在眼前的果冻视若无睹。哪怕他受了重伤躺在病床上,只要一看见果冻,就会忘记伤痛嚷着吃果冻。
高梨舍弃了曾经视若珍宝的果冻。
也舍弃了一直在挂在嘴上的“小岳”。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一模一样的地方将擅自摆摊的高梨揪回警局,那时找高梨算命的姑娘排了一条长长的长龙,高梨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如今,情景重演,却已物是人非,明明近在咫尺,却犹如隔着万丈深渊。
罗岳沉默的开着车,高梨坐在后座,注视着罗岳的后脑勺。
多少次了。
多少次像现在这样犯了错被上司踹出警局,然后罗岳开着警车把自己带回去。
每一次重回警局,同事望向他的目光都带着高深莫测和意料之中。
“上司那么喜欢他,肯定舍不得开除他。”
“他一直都是上司面前的红人嘛。”
“红人就是不一样。”
“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也没人敢怪他咯。”
他能听见每个人的心声。
表面上灿烂微笑,并不代表内心就一定也是笑着的。
表面上对你亲切客套,并不代表内心就一定喜欢你。
尽管如此,还是一次次厚着脸皮回到警局。
因为除了警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除了警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算命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连身边人的死亡都预测不到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坐在算命摊前。
姚容临死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等我”。
而他等来的,却是已经腐烂的尸体。
她临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全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充斥了内心的,只有两个字,愤怒。
铺天盖地的愤怒。
第一次见面时,姚容脱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亲昵的称他为高梨大人。然而,他从未跟顾客说过自己的名字。
明知她是有意接近,却还是放任她走进了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她的笑容跟那个人很像吧。
——在罗岳出现之前,自己曾经的搭档。
那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跟高梨是同一年进警局的。女孩总是围绕在高梨身边,犹如灿烂的太阳,在温暖高梨的同时,也在工作上完美协助着高梨。
女孩喜欢在闲暇时絮絮叨叨的跟高梨讲一些自己的事,不管高梨爱不爱听。
她今天吃了几碗饭,看了几部电影,买了几件新衣服。
还有,关于她的男朋友。
“他很温柔,对我特别好,过马路的时候会紧紧握住我的手,他一冲我笑,我就感觉天都亮了。”女孩闪烁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悸动。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的高梨还不知道。
他只是隐隐预感到,面前的女孩大概会为了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付出一切。
所以,在一次缉毒行动中,当高梨和女孩带着一群下属闯进毒窝,发现领头的持枪毒贩就是女孩的男友时,女孩毫不犹豫的上前护住了自己的男友。
“高梨,求求你,放过他吧。”身上还穿着警服的女孩毅然跪在了高梨面前,大滴大滴流下眼泪。
高梨毫不犹豫的的朝女孩身后的男人开了枪。
女孩维持着护在男友身前的姿势,愣愣地注视着高梨,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慢慢被一层深不见底的死灰覆盖,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在高梨开枪的那一瞬,女孩冲上前替男友挡住了子弹。
他没以为女孩会冲上来的。
他只是愤怒。
愤怒那个曾经满腔正义、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友兼搭档如今居然被区区一个罪犯迷惑了心智。
他只是不愿意女孩一错再错。
他以为只要罪魁祸首消失了,女孩就会恢复以往的活泼和光明。
而且就算他不开枪,那个男人也会开枪的。
高梨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最终还是颓然的跪在了女孩身旁。
昨天还在跟自己抢果冻吃的女孩,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无论如何呼唤,都不会再有一丝回应。而那个她用生命保护的男人,被警察当场控制住,脸上满是对死亡的恐惧,不顾散落了一地的毒品,瘫坐在地上不停往后挪,试图离尸体远一点。
高梨咧起嘴角想笑,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你睁开眼看看。
这就是你深爱至此的男人。
这就是令你奋不顾身付出一切的爱情。
你用死亡向我证明了,所谓爱情,所谓真心,是多么可笑和可悲。
从那以后,警局再没有人肯跟高梨搭档。
表面上,大家赞誉高梨大公无私正义凛然,而背地里,则变成了埋怨指责和冷嘲热讽。
“再怎么说也是一起共事了那么久的搭档吧,而且平时关系那么好,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说开枪就开枪,太可怕了。“
“为了荣誉咯,你看上司现在对他多重视,估计没多久就能升官了。”
“我早就说过他很不可靠了,别看他平时看上去挺亲切的,其实骨子里就透着冷血,毫无人情味。为了自己眼中的所谓的正义不择一切手段。”
“看现在谁还敢跟他搭档,不小心被他一枪毙了可找谁说理去。”
“哈哈,局里那些刚毕业的小女警还可劲花痴他,哪天死在他枪下就知道懊悔莫及了。”
即使没有偶然听见他们背地里的谈话,所有人藏在心里的话,高梨也能一眼看穿。
从小就这样。
只需观察面部表情和小动作就能轻易推断出对方的心思。
所有好的,坏的,他全都知晓。
尽管如此,他还是假装不知,若无其事的跟那些厌恶他的人笑着打招呼,充当那个和蔼可亲、活泼朝气的高梨。
因为不在乎。
因为不是重要的人。
那些不重要的人怎么看待和议论自己,都不关他的事。
他只是想念女孩。
每当夜幕降临,他一个人睡在空旷的房子里,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女孩灿烂的笑脸,可不一会儿,笑脸变成了哭脸,眼泪源源不断的从女孩的眼角滴下来,他着急的想要替她擦掉眼泪,手指刚碰上女孩的眼睛,眼泪就化为了鲜血,流满了他整只手。女孩临死前那张如死灰般绝望惨烈的脸展现在他眼前,缓缓逼近他。
高梨常常想,梦中的女孩触碰到自己后,会不会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找他索命,却总是在女孩碰到自己的前一秒从梦中蓦然醒来。
直到遇见了罗岳。
是罗岳拯救了他。
刚毕业的罗岳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更多的漠然,他笔直地站在警局门口,面无表情的打量周围的人,好像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发生像女孩那样为了所谓爱情跟自己对峙的情况。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在背后对自己冷嘲热讽。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跟自己作为搭档和平相处下去。
于是,高梨摆出一贯的灿烂笑脸,走向罗岳,轻声说:“你看起来很可靠,我们以后做搭档好不好?”
罗岳的确很可靠,虽然年轻,但做事沉着稳重,是个完美搭档。
只要有罗岳在,高梨就莫名觉得心安。罗岳就像能击败怪物的勇士,手持长剑,护在自己面前,替他抵挡千军万马。
一面是情不自禁的依赖,一面是对死去女孩的歉疚。两者碰撞到一起,诞生了名为崩溃的梦魇。
又一次梦见女孩后,她脸上不再有灿烂的笑脸,而是一边从眼眶里流出鲜红的血液一边哑着嗓子说:“你总有一天也会像对我一样对他的。”
“他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死在你的枪下的。”
“总有一天。”
“会离开你的。”
女孩冰凉的双手终于掐上他的脖颈,高梨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可脖颈处的触感却如此清晰,清晰的让他几乎窒息。
“高梨!!”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温热的手掌复上他的脸颊,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罗岳的脸,而自己的两手正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姿势。
罗岳拽下高梨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眉眼中满是焦急:“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梦啊。”高梨若无其事的冲罗岳眨眨眼。
“上司通知我们回警局开会,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就来你家了。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这么自己掐死自己了?”罗岳攥紧高梨的手腕。
“好痛。”高梨皱着眉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罗岳将高梨拽进怀里,往日的面无表情和冷漠淡然此刻全部幻化成了柔声细语:“不要让我担心啊,笨蛋。”
从梦醒后就一直簌簌发抖的身体在罗岳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平静下来。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安慰自己。
这个人不会离开自己的。
不会重蹈覆辙的。
绝不会。
想跟他在一起。
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于是故意烧毁了自己的房子,只为了光明正大搬进罗岳家。
哪怕两人的房间仅隔一堵墙,也无法让高梨满足和心安。
每天晚上像牛皮糖一样钻进罗岳的被窝,罗岳虽然嘴上说着“滚”,手上却已经替他盖好了被褥。
对罗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高梨也不知道。
跟他在一起时会卸下所有防备开心的笑,有了美味的果冻想要跟他一起吃,被噩梦惊醒时转身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他时会觉得莫名心安,工作遇到瓶颈时只要借他的肩膀靠一下思路就会一下子明晰起来。
罗岳对他来说,就像食物、水和镇定剂。
如果罗岳离开他,那么他一定会崩溃。
他需要罗岳。
然而两个人一旦太过靠近,就一定会察觉出原本不曾发觉的东西。
比如,罗岳钱包里那张照片。
虽然罗岳从没跟自己提过照片上那个小女孩,高梨大概也猜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原来看上去冷漠淡然的罗岳也会有割舍不下的软肋。而且这根软肋,深戳在他心底,连提都不愿意跟别人提。
这根软肋一旦变成沾了毒的刺,罗岳必将坠向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罗岳。
他也会。
于是,不安开始在心底慢慢生长。
罗岳温柔注视着自己时,罗岳冲自己微笑时,罗岳皱眉责备自己时,脑海里回荡的,始终是梦魇中女孩跟自己说过的话。
“你总有一天也会像对我一样对他的。”
“他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死在你的枪下的。”
“总有一天。”
“会离开你的。”
无论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梦魇又开始出现,并且更加频繁。梦境中,自己再度冲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开了枪,可枪响后,躺在血泊中的却不是女孩,而是罗岳。女孩站在一旁冲高梨笑:“我早就说过的吧,你总有一天会杀了他。”
每一次梦醒,心中的信念都更坚定了几分。
就算不择手段,也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就算
已经犯过一次错,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然后姚容就出现了。
她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笑容,像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卷进他与罗岳的世界。
太像了。
姚容跟女孩太像了。
跟女孩一样喜欢围绕在自己左右,跟女孩一样喜欢絮絮叨叨的跟他讲一些自己的事,跟女孩一样拥有灿烂的笑容。
不同的是,梦中的女孩会满脸鲜血的掐住自己的脖颈,而姚容却始终面带笑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轻唤他“高梨大人”,举着果冻温柔的递到他嘴边。他感受到她有力的心跳,她年轻的身体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活力。
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是活着的。
罗岳钱包里那张照片带给他的不安在姚容的催化下一点点消散。
所以,即使知道她是别有用心的接近自己,也还是选择了无视。
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不会有什么坏心的。或许她只是单纯喜欢自己而已。高梨这么告诉自己。
而且,仅凭她一个弱女子之力,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什么毁灭性的伤害。
那时的高梨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一旦碰上,必将坠向万劫不复。
失去了戒心的狐貍,总是很轻易就掉进陷阱。
何况他面对的,是另一只更加阴险的狐貍。
而且这只狐貍,正是罗岳的那根软肋。
这只名叫花实的狐貍,悄无声息地打乱了他的生活,踩着一路鲜血,微笑着向他攻击过来,试图夺走他身边所有的温暖,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狂妄而又强大。
这场仗,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因为花实是罗岳的软肋。
而罗岳,是他高梨的软肋。
所谓软肋,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情字。
友情,亲情,抑或爱情。
明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心底却还是隐隐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罗岳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希望罗岳跟曾经为了毒贩男友毅然背叛正义的女孩不一样。
然而,当他们第一次来到傅氏私立医院,在走廊尽头看见花实的身影时,罗岳选择了跟高梨撒谎。
高梨审视着神色不安的罗岳,问:“小岳,你看见什么了?”
只要罗岳回答“我好像看见我妹妹了”。
只要罗岳这么回答。
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他不会设计抓来花实,更不会用银针戳瞎她那只恶魔之眼。
他会把自己的推理一五一十的告知罗岳,然后跟罗岳一起通过正确的法律途径逮捕花实。
然而——
“没什么,”罗岳平静地回答,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一瞬间,罗岳的身影仿佛跟死去女孩的身影重叠了。
女孩冲高梨得意的笑,不停重复道:“我早就说过的吧,我早就说过的吧……”
即使罗岳紧紧抱住他,温柔的吻向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永远不会离开的”。
总有一天,也还是会离开的。
总有一天,还是会站到恶魔那边的。
与恶魔共伍,不是被恶魔活活吞噬,就是最终被同化成恶魔。
而能拯救罗岳的,只有他高梨。
既然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选择恶魔,那么我只需让恶魔不再是恶魔就行了。
致使恶魔杀人的是恶魔之眼,那么我只需毁掉花实的恶魔之眼就行了。
即使你会因此憎恨我。
如果我们两人注定要决裂分离,我宁愿先踏出那一步的是自己。
比起我怨恨你,我更希望是你来怨恨我。
所以,在你被恶魔迷惑心智、选择背叛我之前,我决定先一步背叛你。
在心底下了这个决定后,夜晚的梦境开始变化。
梦中的罗岳看上去很陌生,望向他的眼神充满嫌恶,他想靠近罗岳,罗岳却冲他举起了手中的枪。
“你不会开枪的,小岳。”他冲罗岳笑。
砰地一声。
黑暗中渲染开一朵血红色的花。
他在一片血色中艰难地向罗岳伸出手,罗岳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这只是梦。
明明只是梦。
可为什么梦醒后,你却真的冲我举起了手中的枪?
为什么,你望向我的眼神,跟梦中一模一样?
因为我正举着手上的银针,刺向你宝贝妹妹的眼睛么。
那么,就连着她的舌头一起剪掉好了。
她的右眼不知所踪,或许有一天会再出现,到时候她就会再去杀人,如果把舌头剪掉的话就万无一失了。
没了舌头,就算她有无数双恶魔之眼,也开不了口,杀不了人。
然后,砰地一声。
你开枪了。
不过并不是对准我的脑袋。
我该庆幸么。
被打中的左胳膊在剧痛之后慢慢失去了所有知觉。
大概是废了。
你渐渐远去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慢慢沦为一片黑暗。
再度醒来时,眼前只剩下哭的梨花带雨的姚容。
人在命悬一线时,是不是都会下意识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救命稻草?
明知道这根稻草,就是致使自己沦落至此的关键武器,可还是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她。
姚容没日没夜的守在自己的病床前,讲并不好笑的笑话给他听,带各种各样的果冻给他吃,眼睛里明明满是泪水,却强撑着扮鬼脸逗他笑。
于是,情不自禁的,把心里话全部讲了出来。
她到底是敌是友,都不重要,只想倾诉给她听,只想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姚容哭着抱住自己时,几近崩溃的内心像是被净化了,慢慢平静下来。他紧紧抓住姚容的胳膊,仿佛生怕她跟罗岳一样突然消失。
可终究还是消失了。
身边所有的温暖,都消失了。
高梨清楚地记得,与姚容第一次见面时,姚容找他算命,问她还能活多久。
他随口胡诌道:“你会长命百岁。”
然而谁又会真正长命百岁。
人类总有一天会死,死神就像无所事事的小孩子,总是时不时跑出来拉一个人过去陪他玩。而一旦被拉过去,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今天可能是你被拉过去陪他,明天也可能是我。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估量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姚容会去的那么快。
从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在互相欺骗,她故意接近他,他假装不知道她是故意接近他。
相识于欺骗,最终却死于真心。
因恶魔而生,最终却因正义而死。
“我会保护你的。”他曾经握着姚容的手坚定无比的说。
他干警察数年,保护过很多人,并且试图保护更多人。
到头来,却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高梨从不相信警察既是正义,他年幼丧父,母亲一个人辛苦养育着他,年轻漂亮的寡妇总能吸引村子里那些地痞流氓的目光,母亲察觉到每天下班路上都有人跟踪自己,便打电话报了警。可村里公安局的说法却是,没有证据证明被跟踪,没有遭遇人身伤害,警察管不着。终于,在一个下着暴风雨的夜晚,年幼的高梨再也没等回母亲。那天晚上,高梨趴在窗口,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直到雨停,天亮,几个警察才带着母亲的死讯敲开他家门。
“小朋友,警察叔叔一定会很快抓到凶手的。”
“警察叔叔会帮妈妈报仇的。”
他们脸上带着怜悯和所谓的正义,弯下腰安慰高梨。
“抓到又怎么样?”年仅十岁的高梨擡头直视着面前穿着警服的男人,目光中充斥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寒意,“抓到凶手,妈妈就会复活吗?”
明明可以预防的。
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他的母亲,死于阴险邪恶的凶手之手,更是死于那帮无能警察之手。
警察并非正义。
高梨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唯有警察这一行,能够充分贯彻属于自己的正义。
在受害人受到伤害前,先一步毁掉施害者。
而那些妄图对无辜人们施加伤害的凶手暴徒,不过是被上帝遗弃的、内心畸形、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怪物。
而怪物的下场,唯有永远被困在黑暗中,饱受痛苦的死去。
这就是高梨一直以来信奉的正义。
即使这正义,让他错杀了昔日好友兼搭档,终日活在梦魇中。
即使这正义,让他与罗岳之间曾经坚定的爱动摇决裂。
即使这正义,间接害死了姚容,让绚烂美丽的花朵活生生腐蚀溃烂。
也必须坚持下去。
不得不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