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向猜忽然清闲下来。
毕业大戏已经排演完毕,大家都拿到了满意的分数。毕业论文他早早写完,就等着再过几日参加答辩了。
音乐剧专业一个班只有二十人,在毕业去向调查表里,有去小学当音乐老师的、有出国深造的、有签了经纪公司准备出道做演员的、还有考上公务员未来在衙门里做事的……像向猜这样,决定留在音乐剧圈子里的人,只有寥寥五六个而已。
再过几年,这五六个人说不定也会转行,去做其他更有前途与钱途的工作。
“不过我相信,班长你未来十年、二十年后,一定还会是个音乐剧演员!”一个女生对天发誓,“即使别人都转行了,你也不会转行的!”
另一人接话:“是啊,咱向哥五十年后可是会出现在教科书上的人物!我都想好书上怎么描述他的生平了——‘音乐剧泰斗向猜老先生,一生致力于推广音乐剧。他在舞台上耕耘几十载,贡献了数不清的优秀作品,在退休后,宝刀未老的他成为了幕后制作人,为我国培养出了一批优秀的音乐剧演员……’”
说到这里,围坐在一起吃午饭的同学们全都笑了起来。
不过这种笑,并非是讽刺的、揶揄的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佩。
向猜明明是他们的同龄人,甚至外表看上去比班里五大三粗的男孩更显小,但他的身体里像是蕴含了无限的能量,每当他站在舞台上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追着他跑。
成为一名优秀的音乐剧演员——这是向猜五年前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他会在舞台上一直唱下去、跳下去,直到他垂垂老矣,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动听的声音,直到双脚再也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
没人会质疑向猜的未来——就连院系领导都说,他们等着十年后,“杰出毕业生、知名校友、优秀的音乐剧演员向猜先生”回校举办演讲大会。
向猜脸皮薄,他被同学们围住一通吹捧,脸上燥热,赶忙生硬的转移话题:“班主任给了我几张音乐剧票,你们谁有兴趣?”
“什么剧啊?”
“《想变成人的猫》,日本四季剧团的巡回原版。”
虽然四季剧团名声赫赫,但一听这次上演的是儿童剧,大家纷纷表示算了。
临近毕业一大堆事要做,整理行李、搬家、找工作……这个时间,谁还有心思跑到剧场里看两小时的儿童音乐剧呀。
向猜无奈:“我手里这么多票,你们不去,我给谁呀。”
“给你的小狼狗啊!”他舍友揶揄,“就当是约会嘛。”
向猜刚入学不久,就被其他系的女生告白过。向猜拒绝她时,顺势出了柜,以此切断了其他人的觊觎。
好在他们这类艺术院校,公开性取向的人不少,所以他很幸运的没有遇到任何歧视性的目光。
两个多月前,有同学撞见向猜和岑满川在校园里手拉手轧马路,向猜便低调地把男朋友领过来给大家介绍。
这对小情侣男才男貌,一个是体院校草,一个是音乐剧系男神,实在般配。
向猜听到大家cue到岑满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欣赏不了音乐剧,每次看到一半就睡着。”
他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埋怨对方,他怕同学误会,赶忙补充:“其实也不怪他。他之前带我去看球赛,我也看不懂,就看他在那儿叫啊呐喊啊,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激动。”
“这感觉我太懂了!”一个女生听了,气得直拍大腿,“我男友非要拽我去看国安踢球,现场居然还有观众敲锣打鼓喊口号,应援比女团粉丝还整齐!我也不懂那玩意有什么可看的,只能玩手机,结果散场了他还和我大吵一架,说我不尊重他的爱好……”她怒道,“气得我直接在上星期把他变成前男友了!”
向猜吓了一跳,忙问:“你俩不是都谈了好几年了吗?就这一点矛盾,不至于分手吧?”
女生耸耸肩:“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点矛盾,其实这些问题都是逐渐累积起来的……到了临界值,嘭的一声就炸了。”
没人知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向猜沉默不语。
女生苦笑:“其实分手这件事……我们两人隐隐都有预感。你看,这都要毕业了,我读研、他工作,就算现在不分手,未来我们的人生境遇差别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肯定还是要分手的。”
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曾经在学校里甜甜蜜蜜的眷侣,有几个能一直走入婚姻的殿堂呢?
尤其是,当一个人即将踏入社会、忍受人情冷暖的磋磨,另一个人却要留在象牙塔里安心读书……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的。
女生心思敏感,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其实共同语言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小到兴趣爱好,大到人生规划。他想毕业结婚,我觉得自己还年轻;我想先拼事业再生孩子,他想让我一边读研一边待产……人生这条路太长了,如果你想往东攀高峰,他想往西搭顺风车……到了最后,你们两人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聊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再多的好心情都没了。
午餐会散场后,向猜看着手里的几张票,最终还是决定给岑满川打个电话。
没人谈恋爱是奔着分手去的——向猜希望能努努力,和岑满川多多培养默契,不希望让这段感情陷入沼泽。
好在,岑满川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他的金毛猎犬以最快的速度接起了电话,隔着电波,向猜都能想象他的尾巴摇得有多快。
“猜猜!”岑满川说,“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呀?”
向猜:“我手里有几张音乐剧的票,你想看吗?”
“好啊!没问题!”岑满川连日期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下来,完全想不起来之前他陪向猜看音乐剧时睡过去多少次,“对了,你有几张票啊,我能叫几个朋友一起去看吗?”
“票是挺多的……”向猜提醒他,“可这个音乐剧的定位是儿童剧,剧情有些幼稚,你确定你的朋友们会喜欢看吗?”
“肯定喜欢!”岑满川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那帮傻逼都挺幼稚的!”
“……”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
……
这次来华巡演的是日本的四季剧团。它和宝冢一样,都是闻名亚洲的舞台剧公司。它集制作、排演、艺人经纪于一体,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庞然大物。
《想要变成人的猫》是日本剧组家根据同名童话作品改编而来,自1979年上演后,四十年来已经演了两千多场了。
演出当天,向猜早早到了剧院门口等候,七点整,岑满川准时到了。
而在岑满川身后,一溜烟站了七个高个儿男孩,身高最低一米八五,身上的肌肉块一个比一个可怕。
身高仅仅一米七八的向猜,置身于巨人森林当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因为是儿童剧,所以进进出出的都是被家长牵住的小朋友。
有些小豆丁还不到“巨人”们的大腿,一个个脖子扭成一百二十度,吃惊地望着这群大哥哥。
向猜尴尬的要死。巨人们也尴尬的要死。
只有岑满川,天生就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猜猜!”他热情地一挥手,“我来给你介绍,这都是我的兄弟们,他们都特别想见你!!这是毛荃,练长跑的,你叫他大腿就成;这是高幸,练跳高的,你叫他老高就成……”
向猜明白了。
敢情就是一帮“正常人”组团来看他这个“变态”呀。
……直到这时候向猜才发现,原来他也挺记仇的。
向猜主动向他们伸出手去:“你们好,总听满川提起你们这群兄弟,幸会。”
可他的手在空中足足晾了十几秒,几个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毛荃才谨慎地伸出手,搭着他的指尖飞速晃了晃,又把手收了回来。
向猜:“……”
岑满川又不瞎,立即皱眉问:“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向猜身上又没有传染病,握个手都这么叽叽歪歪的。”
“不是……”毛荃挠挠头,他虽然长得高,但脸庞非常年轻,带着一种莽撞的天真,“这不是‘朋友妻’嘛,我们总不好占你对象便宜。”
向猜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很想告诉他们,他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性别——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避嫌说法。
但向猜想,算了。他是和岑满川谈恋爱,又不是和岑满川的兄弟们谈恋爱,他们爱怎么看自己就随他们去吧。
向猜把手里的票发下去,九个大男孩排队验票走进了剧院里。
他们平均海拔太高、太显眼了,进场时就吸引了不少视线,等到落座后更是嗡嗡嗡个没完。
体育少年们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钉在椅子上。
岑满川太想把向猜拉进自己的朋友圈了,他知道他的朋友们是怎么在背后说议论向猜的,所以他拼命地塑造机会,想让两方融合,给他们看看向猜有多么优秀。
只可惜,他选错了方法。
很快,室内灯光暗了下来,大幕拉开——音乐剧开场了。
《想变成人的猫》是一个童话,讲述了一只小猫咪的历险。
猫咪央求魔法师让自己变成人,开启了一场在人间的探索。猫咪遇见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他见证了悲欢离合,他遇到了麻烦,也收获了很多幸福。
因为这部剧是给小朋友看的,所以舞台上演员们的表现都很夸张。一会儿坐地大哭,一会儿捧腹大笑,所有动作都大开大合,扮演猫咪的男主演更是上蹿下跳,一刻不停。灯光、配乐、服装配色……一个比一个“闹腾”。
小朋友们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误闯进现场的大朋友们则一个个头皮发麻。
开场十分钟,毛荃说:“那个……我去上个厕所”。
然后毛荃再没回来。
又十分钟,高幸说:“那个……我去抽根烟。”
然后高幸再没回来。
紧接着,其他人连续拿出了接电话、买饮料、老师有事找等等借口,一个接着一个的溜出了剧场。
然后全都没回来。
向猜生气吗?向猜不生气,向猜心平气和。
高贵的天鹅绝对不会和那群没有开化的长臂猿一般见识。
他只要有他的金毛男友就够了。
——下一秒,岑满川打了声哈欠,脑袋一歪,倒在了向猜的肩膀上。
向猜:我优雅,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