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去上班,周申申魂不守舍。昨晚她给南臻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把陆远昶来找她的前因后果讲了一编,拜托南臻过来一趟。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回复。申申有种预感,南臻不会理她。
早知道上次就不跟他吵架了。
她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打开Photoshop,旁边三人组因为没了麻将桌,今天改斗地主。
小王一边发牌一边说:“你们知道吗?陆远昶来绍城了,昨天有人在喜来登遇到他,还要了签名。”
申申悄悄竖起耳朵。wWW.ΧìǔΜЬ.CǒΜ
“真的假的?”
“真的,我小学同学的邻居的表姐在喜来登做前台,说陆远昶特低调,一个人办的入住。”
“来做什么?拍戏啊?”
申申放下鼠标,一本正经地说:“他来找我。”
众人一齐望向她,面无表情看了几秒,扭头继续打牌。
“陆远昶是不是演《第十二夜》的那个?那个片好看。”
“就是他。”
“你说他拍一部戏挣多少钱啊?”
……
申申继续做她的图,眼睛盯着电脑,脑子却信马由缰开始神游。她昨天拒绝了陆远昶的工作邀请,现在有点后悔,还不敢深想,越想越抓心挠肺,打脸的声音在脑海里啪啪啪响。
到了中午,丁满过来问她:“我们点麻辣烫,你吃吗?”
申申懒洋洋地点点头。
“想什么呢?”丁满手搭在申申格子间的挡板上,语气贱嗖嗖地问,“想你前男友啊?”
“不是。”
他立刻高兴了,拉了旁边彭彭的椅子坐下,“那烦什么?”
申申心烦意乱,皱着眉说:“有个前辈让我去他公司上班。”
“做编剧啊?”
申申点点头。
“去啊,干吗不去,反正你整天在这里坐着心魂不守舍的。”
“我是你这个公司唯一在干活的人。”申申瞪他。
丁满笑得肩膀都在抖,“是是是,没你不行,我们龙天图文的中流砥柱。”
“可是……我已经拒绝他了……”
“为什么?”
申申趴在电脑前言不由衷地说:“我有工作啊。”
丁满弯腰直接把她电脑插座拔了,“砰——”黑屏。
“你现在被开除了。”
周申申:???
丁满坐没坐相地翘着二郎腿,“我今年没考上公务员,打算回去好好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彭彭也要辞职了,去接手他爸的驾校。”见申申很惊讶的样子,丁满大大的眼睛闪着狡黠,“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会在这里耗一辈子吧?”
申申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你觉得工作是为了什么?”
他一秒都没有犹豫:“为了钱啊。”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是这样,人活一辈子说白了就是在耗时间,从出生耗到死,总得干点什么吧,当废物不行的,我试过半年在家什么事都不干,刚开始很快乐,然后就特别恐慌,还是得出来上班,做什么都行。无论你工作是为了还下个月的信用卡,还是为了那种很远大的……”
他顿了一下,说,“……梦想。”
他不常用这个词,从他口里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但他说得很认真,“我觉得都没有错,唯一有错的,是你坐在这里,心里却想着别的,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价值。”
一席话听得申申在原地愣了半晌。
彭彭取了外卖回头冲他们喊,“午饭到了,再不来没了啊。”
“来了。”
丁满应了一声,冲申申眨眨眼,起身离开。
再过几天就到了跨年,申申陪蒋厉萍逛街,商场里人山人海。蒋厉萍挑了一条裙子:“这件怎么样?你穿红色好看。”
“像个红包。”
“那这件呢?”
“我有类似的。”
“去试试,你看你整天穿得邋里邋遢的,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门。”蒋厉萍嫌弃地说。
旁边导购没忍住偷偷笑了笑,又觉得不好意思,赶忙找补,“她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这件是今天刚到的新款,你试试,”导购麻利地拿出一件针织裙递给申申,随意地问:“这是你姐吧?”
蒋厉萍笑:“什么姐,是我她妈。”
“天呐!谁相信你们是母女啊,刚才挽着手进来我以为是俩姐妹。”
导购语气夸张,把蒋厉萍哄得开开心心。
申申拿着裙子走进试衣间,听见外面蒋厉萍和导购闲聊。
“你们一个月拿多少钱啊?”
“加上提成七八千吧。”
“这么多?”
“姐,这不算多,现在消费这么高,七七八八用下来我每个月想存钱都存不了呢,有时候还得爸妈贴补。你女儿年纪多大吧?”
“26了。”
“我以为还在读书呢,文文静静的,身上有书卷气。”
蒋厉萍笑笑,随口道:“她以前做编剧。”
申申正把裙子套到身上,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
导购露出艳羡的表情,在这个小城市里编剧是个罕见的职业,她诚心诚意地说:“我就说她气质跟别人不一样吧,我看人很准的。”
“已经辞职了,现在在干别的。”
导购语气中带着惋惜,“那多可惜啊。”
蒋厉萍笑笑,随口说:“看她自己选吧。”
申申穿好裙子,神色复杂地推门出来。导购迎上来,笑眯眯地说:“这条裙子今天试了好几个人,就你穿最好看。”
申申却摇头,“穿着不舒服。”
刚才试衣服时她悄悄看了标签,母女俩空着手离开。
今晚跨年会放烟火,吃完饭,人群逐渐往江边聚拢。冷风从江面吹来,申申打了个喷嚏,妈妈将丝巾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申申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看那场世纪流星雨。是从什么时候妈妈已经比她矮了?申申附身,看着妈妈细致地将丝巾叠成一条,给申申戴上,丝巾上还有妈妈的体温,脖子一下暖和了。
周申申低着头,用很小声的声音说:“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你想回上海?”蒋厉萍语调平常地问。
申申怔住,原来她在想什么妈妈都清清楚楚。她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丝巾在申申脖子上饶了一个圈,蒋厉萍在米端认真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让申申的眼泪一下涌出来,而妈妈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刚才那件衣服应该买的。”
烟火要九点才开始,江边越来越冷,申申哆嗦着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人群中走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是上回来家里修马桶的大叔,他见到蒋厉萍和申申十分惊喜。
“你们也在呀!”
“你好。”申申客气地打招呼。
“他们说延迟了,要九点半才开始。”他笑眯眯地,特别自来熟。
说完便站在蒋厉萍身边,看样子不走了。蒋厉萍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朋友在等你。”
大叔吃了个瘪,悻悻离开。
等他走了,蒋厉萍简单解释一句:“上回我在食堂偶然提了一句说家里马桶坏了,他硬要来修,我拦不住。”
她语气颇为无奈。
过了一会儿大叔又回来,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们两个热乎乎的红薯转头就跑。
这些年也有过不少追求妈妈的人,可妈妈都不冷不淡的,申申拿着红薯想打趣两句,忽然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她悄悄看妈妈,不清楚妈妈是否知道爸爸的真相。
她撕开红薯皮,假装不经意地问:“妈,你跟我爸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嘛。”
蒋厉萍很久没有说话,就在申申以为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时,妈妈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当年陈慧娴有一首《红茶馆》红遍大江南北,一夜之间满大街都开着红茶馆,我在当服务生,有一天快打样了,不知道是谁换了碟,变成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外语歌,我觉得很好听,一边擦桌子一边跳舞,我跟着录像带学了一点,但是我从来没跟人跳过。这时候一个坐在角落的男人走上来,问我知不知道歌词什么意思。”
“爸爸?”申申轻声问。
“对。”说道这里,妈妈脸上难得得绽放出笑容,“我说我不知道,他说是葡萄牙语,然后他带着我跳了一支舞,在我耳边一句一句翻译给我听。”
“后来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第二年有了你。”
蒋厉萍看向申申,眼中丝毫没有恨意。
申申忽然明白了,这十年妈妈对爸爸闭口不提,她以为妈妈恨他。她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已经很旧了,不再光泽,可她从没摘下来过。
她小时候觉得爸爸是神,而妈妈不浪漫,妈妈不解风情,妈妈总泼冷水,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喜欢妈妈。
她真的去问了。那时候周子杨在买花,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每个月买一束花送给妻子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周子杨一边悉心挑着白玫瑰,一边笑着说:“因为在爸爸遨游太空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妈妈总有办法带我回家。”
申申那时候不懂。
“你有他的消息吗?”蒋厉萍问。
她的声音卷席着江风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望。
那一刻,仿佛有海啸在周申申心里席卷,摧枯拉朽带走了一切。她看着妈妈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强忍着眼泪,低头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薯。
她哽咽着咽下去,低声道,“没有,”她脸上若无其事,“我们忘了他吧。”
蒋厉萍收回目光,好像希望落空,又好像松了口气,她抱着申申说:“是啊,不管谁离开,留下的人总要继续生活的。”
“砰——”
烟花毫无征兆的在江水那一头绽放,烟火照亮了每个人的脸,热情绚烂地奔赴人间。
申申和妈妈擡头望着灿烂的天空,好像这世间所有美好都聚在天上团团圆圆。
1993年,冬天。
28岁的周子杨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切是那样神奇,他兴奋地疯玩了一天,到了夜里不知该去哪,随手推门走进路边一家红茶馆。
他窝在角落里打盹,待他醒来,店里已经打烊了,放的音乐变成了一首葡萄牙语歌,男女慵懒地低吟浅唱,爵士糅合了桑巴,他觉得这首歌美妙极了。
有人跟他想的一样。
一个女孩正在收拾餐桌,手里还拿着毛巾和清洁剂,一边擦桌子一边随着节拍轻盈地摇摆,她很快乐,旁若无人乐在其中。她将清洁剂喷向空中,昏黄的灯光下,水雾轻轻降落在她肩头,她在朦胧的光影中优雅地转圈。
周子杨情不自禁地起身,走上前问她:“你知道歌词说的什么吗?”
女孩有些惊讶,她以为店里已经没人了。
她摇摇头。
周子杨对她说:“你看那可爱的女人,美丽而又优雅至极。”
他望着她的眼睛,而她并不躲闪。
“然后呢?”她歪头笑着问,她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一个酒窝。
周子杨轻轻搂住她,牵着她的手带领她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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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她跳着轻盈的舞步,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风景。”
女孩趴在在他肩膀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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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为何我如此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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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为何我满眼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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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但愿她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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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经过时,我的世界都会充满欢乐欣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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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那是我对她的爱。”
他们并不默契,女孩总是踩到他的脚,她不得不抱歉:“我第一次跳舞。”
周子杨答:“我也是。”
他当然是骗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周子杨问。
“蒋厉萍。”
这首歌叫《TheGirlFromIpanema》
那一天是1993年12月31日。
时钟悄悄跨过十二点,这对陌生男女静静相拥着,谁都没有察觉。
他们在这一刻相爱了,往那之后,又爱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