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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津蝴蝶 正文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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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稚把一通越洋电话打到林淑真那里去,询问她五月可有时间来参加婚礼,做她的伴娘。

    林淑真远在海外,消息滞后,远远跟不上国内八卦更新换代的速度。

    不过梁稚已然离婚一事她是知晓的,那桩轰动一时的“结义兄弟谋杀案”她也看过新闻。

    “克洛伊你结婚,无论如何我都会参加……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新郎是哪一位?”

    “哦,你认识的。楼问津。”

    “……”林淑真沉默了好多秒,仿佛要让梁稚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能感知她无语,“怎么,天底下是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了吗?”

    梁稚在这头哈哈大笑。

    因为要办婚礼,整个宅子都热闹起来。这一回不必赶时间,可以由着兰姨慢慢斟酌新婚那一日餐桌的餐布是换成织金还是印花。

    而梁稚的婚纱,也可从零定制。

    楼问津挑剔得紧,来来回回换了三个品牌,总算找到一位能完全契合他需求的设计师,聊到最后反倒是梁稚失去耐心,不过是一件婚纱,有什么要紧,婚礼上穿一回,往后都要闲置,未免太过浪费。

    楼问津说:“怎会浪费。未来梁小姐手头紧的时候,还可拿去折兑现金。”

    这话语气凉得很。

    梁稚惊讶:“你……古叔不是答应过替我保密,他怎么这样。”

    “并不是古叔说的。你以为你想瞒我的事,真能瞒得住么?”

    梁稚眨眨眼,“那么,我出的那些二手,是不是都被你买走了。”

    “我没有这样无聊,也不会嫌弃钱多了烧得慌。”

    梁稚太了解楼问津。他这样说,那必然他就是那位买主无疑了。

    果真,第二天一口皮箱送进门,里面都是当日梁稚委托古叔处理的珠宝与箱包。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马赛地的跑车。

    因为这一阵梁小姐极端喜欢雾蓝色,那车也跟着漆成了雾蓝色。七八年前的款式,换了新色,远远看去,还是那样经典又漂亮。

    梁小姐心情甚好,特意开上这部跑车,载上未婚夫去兜风。

    滨海大道往返一圈,沿路揽尽落日,回到科林顿道已然暮色四合。

    车停入地上停车坪,栖息在印度素馨的影子里,楼问津将去拉车门,梁稚却擡手揿下了车门控制面板上的一键锁车按钮。

    楼问津微微地挑了一挑眉,看向她,“锁车做什么?”

    “不小心按的。本来要关车窗。”

    “是吗?”

    “当然。”

    “那怎么还不解锁?”

    梁稚有点恼了,她讨厌他心知肚明却要故意点破,好像想看她难堪一样。

    松了安全带,正要去解锁,楼问津倏然地倾过身来。

    她眨了一下眼,楼问津手掌撑住座椅靠背,就这样低头咬住她的唇。他衣襟上有薄薄的一层海风的气息,像他们方才在码头看过的那一场日落的延续。

    屋里已经亮起灯,透过大窗,隐约可见那里面来往忙碌的人影,大约是在上菜,等着他们到家吃饭。

    坐下去时,梁稚手掌无力地撑住靠背,害怕这时候有人出来,因为心惊胆战,五感反而极度放大,那样一种充盈感简直不可思议,不敢出声,于是只好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楼问津连哼没有哼一声,搂她的腰,借一点力,使她迅速起落。

    十八岁那年,梁稚收到这一部车,特意开到门口炫耀,沈惟慈问她,拿到新车以后,最想去哪里?

    梁稚扬起下巴,说自然是去参加毕业派对,车一个英俊的男同学回家。

    说话时,她拿余光去瞧另一边站着的楼问津,他那副冷淡的表情,实在叫她心烦。

    现在,她知道他都是装的,否则此刻不会报复一般的,这样凶狠,丝毫不听她的求饶。到最后她直接哭出来,伏在楼问津哑声地说:“我错了。”

    楼问津温柔吻去她眼角的眼泪,“知道错了就好。我原谅你了。”

    若非实在没有力气,她非得再狠狠咬他一口不可,什么态度,真叫人生气。

    进屋以后,两人直接上楼,赶着去换衣服。

    兰姨端着盘子经过了楼梯,“阿九?你们不吃饭啊?”

    “热,换身衣服就下来。”梁稚擡头碰一碰自己的面颊,仍然烫得令人心惊。

    /

    婚礼仍在东家酒店举行。

    宴会负责人仍是当年那一位,收到预订要求非常惊讶,没想到结婚这种事,还能有回头客。

    精心准备了好几个月,婚礼当日仍然手忙脚乱,梁稚记得上一次自己分明毫无紧张之感。

    所幸伴娘林淑真比谁都敬业,一张日程表严谨得几如她每每高分的功课,有她坐镇,没有出一点差错。

    相差无几的流程,但因为心境天差地别,便觉得从前种种,譬如隔世。

    兰姨来通报,说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梁稚不由屏住呼吸,没过多久,对开的两扇门被拉开,她看见楼问津的身影出现在了镜中。

    她徐徐起身回头望去,那一身浅灰西装穿在他身上,实在的皎月生辉。

    而她穿着妈妈留下的那一身凤褂,金错银镂,游龙戏凤。

    楼问津与她对视一眼,不知是否错觉,她望见他眼里有水雾隐约。

    撒红包的仍是宝星,楼问津举了花束在她头顶,挡住纷如雨下的礼花与彩片,车门拉开,梁稚一倾身上了车,楼问津在她身旁坐定,扣上车门。

    梁稚转头去看车窗,因为实在忍不住笑,要叫楼问津看见,他一定又要得意。

    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楼问津捉住,捏在了他手里。此刻她才知他掌心有汗。

    用以化妆整备的酒店套房仍是视野最好的那一间,只不过这回是新郎与新娘共用。

    梁稚脱下裙褂,预备换上晨袍,修改妆发。楼问津也正将这第一身西装脱去。

    化妆师在门外待命。

    楼问津换上第二套衣服的衬衫,扣好了那两粒变石的宝石袖扣,从衣帽间出来,看见了坐在化妆镜前的人。

    他走过去背靠化妆台,低头去看,一张脸漂亮得毫无瑕疵,反而生出一些距离感,他低头,擡手轻按她的下巴,使她把脸仰起来。

    他低下头去,故意吻花了她的口红。

    梁稚往镜子里看一眼,发现他的险恶用心,将要去踢他时,他已取过一张纸巾,一面擦着嘴唇,一面施施然地退开了。

    今日婚礼场面盛大,宾客却并不算多,那些应酬性质的,都不在邀请之列。

    一眼望去,都是熟识之人,一应的笑容,满含祝福。

    今日没有牧师,只有司仪,因为,相同的誓言,不必再发一次。而若上一次她有违心,她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修正过了,相信上天自会明辨。

    礼成,新郎亲吻新娘。

    掌声如雷,呼声四起。

    梁稚背过身去,扬起捧花。白玫瑰与黄蝉花的花束,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那正预备往后躲的,沈惟茵的手里。

    沈惟茵很是惊讶,笑一笑,也没说什么,既是祝福,自然不必较真。

    回到房间,再换敬酒之礼服。

    梁稚实在已经有些累了,大约因为脸已笑得僵硬,若不是看在楼问津适时过来为她按摩因穿高跟鞋而僵硬的小腿肚,而她也实在高兴的份上,她非要发脾气不可。

    宴会厅里,铺了白色蕾丝桌布的长条桌,宾客已经入座用餐。

    梁稚与楼问津端上酒杯,依次敬酒。

    郑永乐前来赴宴,却也不忘带上一瓶佳酿,说是陈年的酒,与梁稚年岁相当,便算是他这位长辈送来的“女儿红”吧。

    林淑真不那么高兴喝楼问津的酒,扬言还会对他进行考察,倘若未来他有行差踏错,她会叫她父母亲自代理阿九的离婚官司。

    宝星今日无心关注两位老板还有什么需求,因为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宝菱带来参加婚礼的那位青年人身上——虽说文质彬彬,听说还是飞行员,可他实在看他不顺眼,宴席还长,他非得从他身上挑出一点毛病不可。

    沈惟慈与沈惟茵并排坐在一起,堂姐弟之间,自有旁人不可插入的话题。

    沈母不便舟车劳顿,因此留在香港了,而且,前一阵沈惟慈还为相亲一事与她起了争持,他一直孝顺,这一回却懒得主动低头认错。

    顾隽生阔别庇城多年,第一次回来,他笑称,若不是听闻副市长倒台,他是不敢再踏足庇城一步的——当年顾父为副市长做事,因一次办事不力,便成了弃子,被抛弃之前,自己的儿子还替真正的登徒子背了黑锅,承担了败坏副市长女儿名声的骂名。

    这些年为了这骂名,他一直情路不顺,往后大约终于不必再受其扰了。

    梁稚笑得有两分尴尬,举杯祝福顾隽生:“那么,祝你早遇良人。”

    顾隽生与她碰杯,笑意却是坦荡:“借梁小姐吉言。”

    这一日宾客尽欢。

    沈惟茵不胜酒力,离席时脚步有两分虚浮,沈惟慈搀了她一把,送她回房间。

    酒店的遗产翼被楼问津包了场,而今日宾客有限,自不可能住满。

    两人房间同在走廊的一端,走过去时,脚步声回荡,尤其显得走廊空空荡荡。

    沈惟茵从手袋里拿出房卡,打开门。

    沈惟慈推门,掌住,让她进去。

    沈惟茵突然想起什么,“维恩,阿九的捧花好像落在宴会厅了。”

    “我去给你拿……”

    “算了,不必。”眼看沈惟慈转身要走,沈惟茵忙说,“……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祝福。”

    沈惟茵把脸转过去,神色骤然多了两分凄惶,“前一阵,我父母也在催促我赶紧再找一任丈夫。报社有一位同事,约我出去喝咖啡,约了三次了……”

    沈惟慈神情木然:“……你答应了?”

    “我没有。我不可能再走到婚姻里去,可是维恩,你不一样,我实在不愿意看你和婶婶吵架,她原本身体也不好。”

    “……那你要我去相亲吗?”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你知道我可以。说一句不孝的话,我妈总会走在我的前面,我父亲马上执行死刑,大哥要在监狱里待上十来年……没谁能管得了我。”

    “维恩……”

    “不必劝我。你想同谁约会就去吧,你想结婚也无妨……至于我,我要怎么样,你也管不着。”

    沈惟茵闭了闭眼,“……报社有个进修的机会,我预备报名争取。倘若成功,我就要去美国了。”

    “……随意。”沈惟慈咬牙,语气极为苦涩,“……只要你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他却不自由,甘愿为一份绝无可能的爱,画地为牢。

    多么不公平。只有沈惟慈这个傻瓜,从不计较。

    ——上周沈惟慈的同事来公寓里办派对,他们喝酒猜拳,输的人自曝情史,都是年轻男人,嘴上没个顾忌,轮到沈惟慈受罚,有人问他,初恋在几岁。他说,还没谈过恋爱。同事一愣,同他确认,莫非还是童-子身?沈惟慈说是。同事哈哈大笑,仿佛不可置信,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毫无经验。新时代了,又不是虔诚教徒,竟还这样守-贞,真是不可思议。

    “维恩。”沈惟茵深吸一口气。

    她把头低下去,望着他掌在门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柔软,天生适合手术刀。

    她顿了一顿,终于把心一横。她晓得这意味什么,并决心为之下地狱。

    于是她伸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你答应我,把今天晚上忘掉。”

    /

    梁稚同楼问津再回到房间里,各自都有精疲力尽之感。

    她趴在楼问津腿上,闭着眼,由他为她慢慢解开头发,拆下发间余留的几枚一字夹。

    “楼问津。”

    “嗯?”

    “我前几天……去监狱探望过我父亲。”

    楼问津没有说话,手里动作也没有停。

    “监狱条件自然不比外面,可是他却长胖一些。他说,在旺角的面档做工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你的来历,那时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惩罚什么时候会落下。现在已经在受惩罚了,反而觉得心定了许多。”

    梁稚转头,去看楼问津,“我知道或许不该在我们结婚的这一天提到他……”

    “那没什么。阿九,我知道你这个人从何处来,又是什么构成了你的品性。这些事,无法从你的人生剥离——当然,你也无法从我的人生剥离。我们认识,已经九年了,是我三分之一的人生这样长。”

    梁稚一怔。

    竟然已经这样久了。

    她撑着沙发坐起身来,两臂绕过他的肩膀,把他抱住,“……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想到我这一辈子,有十六年的人生没有你的参与,就觉得遗憾。你说……为了下辈子早一点遇见你,我从现在开始攒功德,还来得及吗?”

    楼问津知道梁小姐骄傲,从不说“我爱你”。

    可她字字句句,都已经在这样说了。

    那么,她说不出口的,就由他来说吧。

    从此刻到余生,无数次,他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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