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在电视台适应得很快。
不如说,把她放到任何陌生环境,她都能依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其变成自己的舒适区。
他们这一批进来《南城民声汇》这栏目的一共有三个人,开始实习没几天,有个女生被《早间新闻》组给要走了,剩下夏郁青和另一个男生。
男生名叫李添,南城传媒学院大三播音主持专业的。一般念播音主持的形象都不错,李添也是。他相貌周正,性格随和,又比较会做人,比如空调检修的时候请全组人喝冰奶茶,比如拜托常常出国的家里人帮各位女员工代购奢侈品,因此很得大家喜欢。
刚实习没两周,就有一位资历高的老员工跟带教老师说,李添这人靠谱,到时候可以直接发三方。
夏郁青和李添同为实习生,自然走得更近一些。
组里就有人打趣他俩“金童玉女”,夏郁青正式不正式解释过好多次,自己有男朋友,但大家仿佛失忆了一样,下回该开玩笑继续开玩笑。
职场环境跟相对单纯的学校环境不大一样,有时候有些事不能太“较真”,不然保不准就有人在背后给她记上一笔“开不起玩笑”的罪状。
夏郁青改变不了别人说什么,就开始更加注意跟李添只保持工作上的必要来往。
她还往工位上放了个陆西陵的相框,手机屏保也改成他的照片。
有人好奇问这是哪个明星,她就趁机介绍说是自己男朋友。
但没人信。
女同事说,现在谁没有七个八个的“男朋友”?
他们都以为是哪个十八线电影明星,夏郁青是他的“女友粉”。
夏郁青好气。陆西陵那张脸,真要去混娱乐圈,怎么可能只十八线。
他们栏目一天一播,一期呈现出来的只有二十分钟,但背后有数不清的繁琐工作,哪怕有两三个小组同时推进选题与策划工作,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这天,夏郁青一直忙到晚上九点。
市台离陆西陵的住处不远,地铁也就三站路。凡能正常下班,夏郁青就会自己坐地铁,加班的时候,陆西陵必然会开车来接。
乘电梯的时候,碰上李添。
电梯门将要阖上了,夏郁青赶紧按了一下开门按钮。
李添两步跑过来,进电梯说了声“谢谢”,又问:“准备走了?”
“嗯——你今天也加班?”
“演播厅录综艺节目,我被拉去坐前排当托。”
夏郁青笑出声。
一块儿下了电梯,出了广电大楼,李添问她:“去坐地铁?”
“我的车已经到了。”夏郁青擡手,指了指路边打着双闪灯的黑色轿车。
李添瞥去一眼,笑说,“现在豪车都出来开滴滴优享了?”
“是我男朋友。”夏郁青笑着摆了一下手,“我先走了。”
李添愣了下,又盯着那车多看了两眼,迟缓地说,“嗯。那明天见。”
夏郁青跑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陆西陵启动车子,开口时语气几分平淡:“都看到我了还跟别人磨磨蹭蹭。他谁?你同事?”
“跟我一起进来的实习生。”
趁着掉头之前,陆西陵往她那一侧的窗外瞥了一眼,“你们节目最近换的出镜记者就是他?”
夏郁青笑说:“你追了节目?”
“奶奶反馈,说新的记者播音腔太重,不如原来的有亲和感。”
夏郁青解释说:“原来的悦悦姐请产假了。本来只准备让他代班一期试试效果的,但后续我们短视频官方号上他出镜的那期点击还不错,领导就让他先继续代班。他长得还比较帅,很容易营销出圈。”
陆西陵微微挑眉,刚要开口,夏郁青又切换为了吐槽模式:“……不过他不在我的审美点上。而且,我觉得奶奶说得对,他太端着了。”
陆西陵便不再说什么。
到家,夏郁青先去洗漱。
夏天天气热,有时候又要跟着跑拍摄,在空调房里闷上半天,整个人都黏糊糊的不清爽。
她洗完以后,换陆西陵去。
陆西陵洗完澡,自主卧浴室出来,在客厅里没看见夏郁青的人影,看见书房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她正坐在椅子上,趴着书桌写日记。
她过分投入,他走进去时,她都没发觉。
陆西陵在书桌旁站定,“你再不阖上,我就要看到了。”
夏郁青吓得回神,下意识掩上了手账本,擡头一看,陆西陵上半身没着衣服,又不知道该不该移开目光。
陆西陵问:“写完了吗?”
“还差一点点——你这里有墨水吗?我买的放在办公室了。”
“有。”
陆西陵走到她身旁去,拉开了右手边抽屉,从中取出一小瓶黑色墨水。
他伸手,她将钢笔递了过去。
他旋开笔杆的时候,夏郁青不经意间又瞥到了他腹部上粉色的疤痕。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次见都觉得惋惜。
像是下意识,她伸出手去轻触了一下,“这个疤没有办法消掉么?”
陆西陵只是稍顿,手上动作没停,仍旧专心致志灌墨。
片刻,他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旋拧上的钢笔的笔尖,递给夏郁青,又擦了擦墨水瓶瓶口,盖上盖子。
夏郁青手指夹在手账本之间,要翻不翻,她转头看了陆西陵一眼,“你站在这里我没办法继续写。”
陆西陵垂眸看她,“那就先不写了。”
说完,他伸手将她手里的手账本,连同钢笔都抽出来,“啪”的一声扔在旁边桌面上。
随即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两只手臂搂住她的腰,转身,一把将她抱上书桌。
他轻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跳下来。
一手垂下去,捉住了纤细的手指,靠近他腹部疤痕的同时,低头吻住她。
她想要蜷住手指,但陆西陵紧紧攥住了,不肯,她指腹轻贴疤痕,感觉那是烫的,是因为她指上的温度,还是他的体温,她不知道。
下一瞬,陆西陵手掌在她肩头一按,她身体朝后倒去,不得不伸臂撑住了。
书桌上台灯亮着,照出一圈扇形的光。
她的手就撑在那一片光里,像积雪的月光,但不觉得冷。
力气尽失的夏郁青,是被陆西陵抱进浴室的。
但她立即将他赶了出去,反锁上门,听见门口有笑声,脚步声远了,她才走进淋浴间,取下花洒。
磨蹭了半晌,打开门出来。
走出主卧房门的时候,和自客卫过来的陆西陵迎面撞上。
他应当是洗了一把脸,面颊上还沾着水滴。
夏郁青脑袋像是锈住,无法思考了,更不敢去回想他之所以要洗脸的缘由。
陆西陵瞥她一眼,却是神色如常,好像知道她会不好意思,他连语气都很平静:“快把日记写完,过来休息。”
夏郁青讷讷地说不出话,只点了点,绕过他,脚步飞快地回到书房里。
她第一时间是去检查桌面。还好还好,都是干净的。
她拿过一旁的深绿色皮革手账本和钢笔,又将彼时被她不小心打翻,被陆西陵扶起来的台灯,往面前移了移。
挪动这盏台灯,看见那扇白光时,她整个人又像是沸起来。
在椅子上坐下,翻开手账本,揭开钢笔笔帽。
写到还剩几句的日记,记录的是今天工作上的事,但这些内容,相比较于方才的惊涛骇浪,平淡得不值一提。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本子的纸张上,伸手揪住了心口的衣服,好像这样可以让心悸之感稍缓。
但是没用,她错觉这空间里还残留某种气息,来自于陆西陵伏于她膝间,她在几乎失控的惊叫里,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没有办法阻挡的潮涌。
夏郁青将今日的日记草草结尾,收进背包里,按上了台灯,关上了书房灯,回到主卧。
陆西陵半躺着,借台灯光翻阅手里的一册杂志。
她过来时,他只扫了她一眼,神情依然寻常。
夏郁青躺下去,拉被子盖住半边脸,一声不发。
片刻,她听见杂志被轻轻扔在床头柜上的声音,一切灯都灭了,陆西陵躺了下来。
他伸手来搂她的腰,“这么快就睡着了?”
“嗯。”
“那现在是谁在跟我说话?”
“……反正不是我。”
一声轻笑。
她发烫的耳垂被他微凉的手指捏了一下。
她问:“……你从哪里学的?”
“这也要学?”
“以后不准这样了。”
“不喜欢?”他低声笑问。
那呼吸只是温热,却也像是水蒸气一般,燎过她耳后的皮肤。
或许因为,陆西陵的声音总有种雪意的清冽,让他说任何情话都不显得甜腻,包括刚刚,他说青青一点都不脏,哪里都是干净的。
她今天翻来覆去地越不过去书房的记忆。
一时间没有作声。
他一副了然语气,“那就是喜欢。”
“没有!”
陆西陵笑着,搂住她似乎想要来打他的手臂,“好了好了,睡觉。”如果不是没备着措施,他今天一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你每天都写日记?”陆西陵问。
“基本是的。特别忙的话也会写一句话。”
“你日记里有我吗?”
“……你早就出现在我的日记里了。”
“是吗?”他仿佛心情极好,明明都休战了,却又忍不住开始逗她玩,“那今天的事呢?写了吗?”
“……”夏郁青实在忍不了,伸手重重地锤了他一拳。
今天的事情哪里需要记,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她力气一贯大得很,这一下锤出了“咚”的声响。
又忙问:“没事吧?”
“你说呢?没轻没重。怎么刚刚倒是不打人……”
夏郁青去捂他的嘴,举手投降:“……求你了,别再说了。”
陆西陵发出愉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