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王师傅想了想,还是笑说:“碰到了我帮你转达。”
夏郁青再次郑重道谢,倒让王师傅觉得几分心虚——他确实能碰见陆西陵,但基本不敢随意跟他搭话,会不会转达,他只能说得看情况。
夏郁青一整天没吃东西,人一放松,饿的感觉便绞住胃部。
那些窗明几净的餐厅让她望而却步,直到经过了一家小超市,她忙叫王师傅停一下,她想去买点东西。
王师傅停了车,让她稍等,随即从一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她,“周潜叫我给你的,说是你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夏郁青只觉得信封很沉,打开数了数,根据剩余厚度估计,将有一万块。
她几乎手发抖,缓缓呼气,数出十张,将信封里剩下的递给王师傅,“麻烦您帮我把剩余的还给周老师,就说我会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的,不需要这么多。”
她拉开背包,从中拿出本子和笔,“这一千块我写个借条。”
王师傅瞧她一眼,她神情格外严肃认真,他不忍心拂去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就没劝她照单全收——一万块对他们那些大老板算什么,还不够牌桌上打一圈的。
夏郁青撕下写了借据的纸张,叠一叠递给王师傅,笑说:“这个也麻烦您帮我转交。”
王师傅展开看一眼,小姑娘字迹工整得很,哪像他的闺女鬼画符,还不如撒把米让鸡随便啄两口。
夏郁青下了车,在超市里买了泡面、面包、牙膏、牙刷和毛巾。袋装面更便宜,但她不知道王师傅说的那地方是不是有碗筷,为保险起见便拿了桶装的;而假如连热水都没有,她还可以吃面包。
她为自己的“未雨绸缪”略感骄傲。
回到车上,车子重新启动,却是似乎离繁华地段越来越远了。
眼看灯火渐熄,夏郁青心里生出几分警惕,又觉得自己的这警觉心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晚。
王师傅见小姑娘抱住了背包,紧张地频频看向窗外,便笑说:“我这当了二十年的司机了,记性倒是越来越差,都不知道往清湄苑的路怎么走了。你稍等,我导个航。”
他拿过手机,操作了一会儿,车里广播响起语音:“出发,全程4.3公里,大约需要15分钟,前方路口左转,请行驶到XX东路……”
王师傅又说:“夏姑娘你热不热?要不太热,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夏郁青说“好”。
她立即意识到,王师傅这是在打消她的疑虑。
她为自己方才的猜忌稍感不好意思。
没多久,目的地到了。
那是个别墅小区,一眼看进去黑灯瞎火的。
车子进了大门,一路驶入,夏郁青看见有喷泉,有雕塑,三层洋楼洁白而漂亮,都是她在视频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七弯八拐以后,车子开进了一栋洋楼的地下车库。
王师傅领着夏郁青,从地下室的门进入副玄关。
灯一打开,那简约而漂亮的装修让夏郁青不想错目——他们镇上有些条件稍好的家庭也住自建的小洋房,做的是那种富丽堂皇的“北欧宫廷”装修,她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好,就是觉得过分浮夸,没个主次。
眼下这高档的房子叫她不敢迈入,在玄关脱了鞋,才踏进去。
王师傅倒是呛得咳嗽了一声,“这儿很久没住人了,估计全是灰,不用脱鞋。”
夏郁青笑笑。
王师傅便打开鞋柜看了看,还好里头有拖鞋,“你穿这个吧。”
进了屋,王师傅把小区的门禁卡和进门的密码都交给夏郁青,“夏姑娘,剩下的就只能请你自便了,我晚点还要接人,这会儿得走了。”
“我还想请您帮个小忙。”
“你说。”
“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跟周老师报个平安。”
“做事很周到。”王师傅不由地夸了一句,他掏出手机,直接从通话记录里回拨了周潜的电话,递给夏郁青。
夏郁青简短汇报了自己的情况,郑重同周潜道谢,周潜让她自己先住下来,过阵子有空了,他过来看看。
夏郁青把手机还给王师傅,“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这就我工作嘛。”王师傅走到门口,又补充道,“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要是缺什么可能就得自己添补点儿了。”
“好。谢谢您!”
王师傅走后,夏郁青靸着过大的拖鞋,在空屋子里转了一圈。
没有想到这房子这么大,楼上楼下一共三层,房间多得数不清。大部分房间家具齐全,但都积了一层灰。
夏郁青替人感到心疼:这么好的房子没人住,也太可惜了。空房子没人气,老化得很快的。
厨房也很大,快要抵她老家的堂屋了,同样灶具齐全,还盖着没撕下来的保护膜。
家里一般烧炉子烧土灶,夏郁青没用过燃气灶,研究了一会儿,试着旋转按钮开火,不知是方式不对,还是没有气,没点着火。
好在她在橱柜里发现了全新未拆封的电磁炉,照着说明书,她成功将其打开。
烧水的时候,夏郁青洗了块抹布,先去擦拭餐厅的餐桌和椅子。灰重,她擦了三遍才算干净。
她拆开泡面桶,注入热水,拿叉子尖儿穿过去固定,端到餐桌上。
等面泡好的几分钟里,她一手托腮,仰头看去,飞碟形状的吊灯,新奇又漂亮。
肘下的这张餐桌不知是什么木料的,只感觉特别名贵,伸手摸上去温润极了,没有一根毛刺或者钉子。
而且餐桌面积好大,够坐十二个人吧,挤一挤十五六人也能坐下。
老家是方桌,逢年过节都没她上桌的空间,她通常都是单独搬个方凳坐在一角,离桌上的菜远远的。
一会儿,面泡好了。
滚烫的咸汤下肚,夏郁青莫名有点热泪盈眶。
等吃完泡面,夏郁青又在屋里逛了一圈,在一楼角落的一个封闭小隔间里,发现了拖把和扫把。
她原本想将上下三层都打扫一遍,但只做完了一楼的清洁,就已累得直不起腰了。
只能作罢,剩下的留着明天继续。
浴室的花洒,夏郁青捣鼓了半天也没让它出来热水。
好在她身体素质好,在家里也常常洗凉水澡。
没有香皂,只能随便冲了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洗衣粉也没找到,脏衣服只得先放着,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再去趟超市。
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四个卧室,都只有床垫没有床单被褥,而且灰重,不知道能不能睡。
客厅里的皮沙发夏郁青倒是已经擦过了,她在那上面躺下,舒服得仿佛陷下去。
凉凉的触感,像是夏天洗过澡之后,从院子里吹来的凉风。
躺了没一会儿,困意袭来。
赶在阖眼前的最后一刻,夏郁青霍地爬起来,拿起一旁的书包,从中翻出自己的日记本,垫在沙发扶手上,借着落地灯柔黄的灯光,写下今天的日记。
陆西陵至今单身,不能不说很大一部分是拜他妹妹陆笙所赐。
他没见过比陆笙更烦人的女孩子,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大学毕业了不找工作也不去留学,一会儿想做自己的潮牌,一会儿开剧本杀馆,一会儿又开始捣鼓什么年轻态的新型白酒鸡尾酒……钱源源不断地给她贴进去,折腾至今屁都没做出来。
那钱他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而陆笙身上的脾性,凡有十分之一表现在其他女人身上,陆西陵都会觉得窒息。
可他们这圈子,多的是跟陆笙同样的千金大小姐,只是骄矜程度轻重不同。
除去这些,还有一些走学术事业路线的独立女性,陆西陵情理之中、顺理成章又无一例外地,跟人处成了合作伙伴。
陆奶奶很急,说二十六岁大的人了,只高中时候疑似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回头就说陆爷爷,都怪你逼孩子继承陆家事业,好了吧,敬业过头了,我看西陵看财务报表的眼神都比看女孩子热情。
陆奶奶开始给陆西陵张罗相亲,模样姣好、才品出众的挨个推到面前去,陆西陵不胜其烦,对婚恋一事直接从“暂时没兴趣”变成了“您再这样我再也不会回家吃饭了”。
而就这样一个人,陆笙这两天听来一个爆炸新闻:陆西陵疑似在清湄苑藏了一个年轻女人。
陆奶奶一听,还能有这样的喜事儿?
很想把陆西陵叫回来问询,又怕惹人反感,便先派了人,偷摸调查是哪家姑娘,动静不敢太大,担心打草惊蛇。
可陆笙是藏不住事的性格,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瞅着对面的陆西陵,笑得阴阳怪气。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陆西陵冷冷瞥她一眼,“你最好有屁快放。”
“哥你脾气这么差,真难为有女人忍得了你……”
陆西陵敏锐捕捉重点,“谁?”
陆笙失言捂嘴,急慌慌地和奶奶交换一个眼神。
这一切陆西陵都看在眼里,他抽了张餐巾纸,缓慢地擦了擦手指,“奶奶,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干涉我的私事。”
他这是要下桌的意思,陆奶奶忙说,“我们也不是故意去探听的,但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传得沸沸扬扬?”
陆笙飞快说:“你在外头金屋藏娇。”
陆西陵蹙眉,“我?”
“对啊。清湄苑,那儿不是有你的一套别墅吗?”
陆西陵点一点陆笙,“限你三句话把这事儿解释清楚。”
“我解释?”陆小姐一脸匪夷所思,“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就说你知道的。”
“……有人说,你一直空置的清湄苑的那套房子,最近频繁有女人进出,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陆西陵皱眉稍作思考,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他站起身,“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陆西陵穿过后门走到后院去,给周潜打了个电话。
“那个资助的学生,你把人放哪儿了?”
周潜说:“清湄苑——怎么了陆总?”
“你说怎么了?”
“……您不是叫我自己看着安排吗?”
陆西陵声音不冷不热,“听你意思是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好。”
周潜笑说:“清湄苑离大学城近,我想着那地方交房以后就一直闲置,您最近也没有要使用的打算,就先把人安排过去暂住了。”
“她还住在那儿?”
“在。我叫她住到开学。”
这一个月来,周潜去那儿看过两次,但很不巧,夏郁青都不在。要不是她的东西还在那儿,他都以为人已经搬出去了。
第二次去,他给夏郁青留了个条儿,叫她看到以后给他打个电话。
晚上他便接到了夏郁青的电话,还是一串座机号码,明显是哪里的公用电话。
夏郁青说她白天在打工,所以不在家里,交代了近况,又说还有十来天就开学,到时候她就会搬出去。
听完周潜说的话,陆西陵念头陡起。
他打算过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毁他清誉。